月光下糯米味的夢

晉利曉

老家坐標洛陽市伊川縣，兒時的節日氣氛總是很濃的，或熱鬧，或有趣。

小孩子最愛過節。

五月端午當天，所有的女孩會早早起床，要趕在日出前去村邊小河里洗頭洗腳，洗去塵垢，迎接好福氣。

回來的路上照例要用鐮刀去砍荊條，多多益善，但需要那種細長柔韌性好的，拿回家可以編筐。

我們還會用五色線編制手環，蘇軾《浣溪沙·端午》里有“彩線輕纏紅玉臂，小符斜掛綠云鬟”句，這個習俗應是很多地方都有。

每年春天家家戶戶會染線織布，各色棉線都有，顏色很豐富。我們會選出最喜歡的五色，編織成自己喜歡的中國結，系在手腕上、腳脖子上。后來還有人串幾個珠子進去，蠻有創新精神。

線是自己染的色，所以各家都不太一樣。雖然用同樣的染色劑，但是煮多長時間，用多少水，攪拌揉搓都不同，色差就大。女孩們常聚在一起，伸出手腕比一比，看誰的顏色好看，女孩們會格外用心去對待這件能讓她們驕傲很久的事。

我們還會在脖子上佩戴香囊，那是需要提前很多天去精心準備的，頗費些功夫。

去蒜地里抽最好的蒜薹，曬干，剪成2厘米長短備用。各種花布準備一些，剪成指甲蓋大小的圓片備用，再把布片剪出幾個大些的三角形，依著邊縫合在一起。

有一種是心形，先縫成三角形袋子，內里裝大豆玉米之類的種子，因為沒有香料往往會用這個代替。再把其中兩個角收起來，香囊就做成了。也有做成兩個角、一個角的香囊。再用針線把蒜薹段和圓布片按一定排列，有規律地穿起來做“鏈子”，有時為了更美觀還可以在墜子下用同樣方法做流蘇裝飾。

媽媽不擅長做這些，我都跟著鄰居奶奶學，小時候我跟鄰居曉鋒一起，一邊聽她奶奶給我們講“牛郎織女”的故事，一邊做香囊。

奶奶講的很有鄉土氣息，她說，織女是仙女，從來不做飯，每次等牛郎快回家了，她就把屁股一撅，就有了一頓好餐……我和曉鋒捂著嘴巴笑半天，奶奶則露著沒剩幾顆的牙哈哈大笑。

奶奶每次講故事都帶點戲謔，加點改編，我都笑得前仰后合的。

奶奶還教我們唱歌：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到白頭……

我倆唱著歌在溫柔的月光下走，你送我到我家門口，我再返回去把你送到你家門口，你送我，我送你，送來送去送了整整一個晚上。天上的月亮卻越來越明亮，越來越皎潔，就那么安安靜靜的陪著我們。

記憶就像扎的耳朵眼兒，伴隨一生。在后來的每一個月夜，走在灑滿月光的路上，都會不自覺哼唱這樣的小調，想起來我倆的蠢事。原來月亮真的能跟我一輩子呀！想來也是頗幸福的吧，奶奶那時候就把幸福的種子埋在了我們心里。

奶奶是小腳，經常盤腿坐著，她愛說笑，會講故事，會唱歌，永遠滿臉笑容，親切和藹。她還會編各種辮子，做各種繡花鞋、鞋墊、香囊。她講村里的、兒時伙伴的各種趣事給我們聽，甚至講她們那時候的女子第一次例假來臨是怎么對付的，衛生條件差，要什么沒什么，她們用的東西真的出乎我的意料……奶奶什么都講，女人生孩子呀、懷孕期間聞了不該聞的香料落胎了，等等，她不把我們當小孩。我們一邊做著香囊一邊聽得瞠目結舌，奶奶腦子里滿是離奇的、怪異的、新鮮的故事，我們總是聽不夠。

從奶奶那里我有了想象力，會想很多想很遠，可又說不清楚胡思亂想了些什么。我也開始幻想，只要我不說話的時候，我媽就說我又犯傻了。

奶奶還講毛澤東時期的事，也講過年趕神獸，講乞巧節要坐在葡萄架下求祝福，但是奶奶卻從來沒說過端午和屈原有關系。

端午早上，曉鋒一定會去敲我家門，約我洗頭，提著她家皂角樹上的皂角，沒有毛巾，沒有梳子，不知道頭發是怎么干的。

那時天已經很亮了，太陽離出來還早，涼涼的微風，清新的空氣，起來就不會再困。路上陸陸續續已有了拿著鐮刀、荷著鋤頭朝田野走去的大人。

洗頭我很拒絕，水真的太涼了，冰著頭皮，渾身哆嗦，嘴唇都凍得發紫。皂角用石頭砸爛后糊在頭上，一番揉搓，皂角皮留在頭發里，很難沖干凈。曉鋒卻從來沒一點不適。

砍荊條時，曉鋒也總比我砍的多，肩扛著回家路上，她又總會嚇唬我：奶奶說了，今天不洗頭，一年都倒霉，會被惡魔纏身。魔鬼最怕今天的河水，洗頭洗腳，一年無病災。我被嚇壞了，不能不聽她的。

端午節被保留下來的習俗，現在就剩吃粽子了，民以食為天，吃，永遠最重要也最容易被傳承，經濟的發展只會更豐富它。

雖然媽媽做香囊比不過曉鋒奶奶，但是媽媽包粽子手藝一流，常常要去幫別家包好才會包自己家的。

媽媽們節前便早早去村西邊王莊的蘆葦地里剝蘆葦葉，在家曬干備用。用的時候在鍋里煮一煮，滿院竹葉的清香。大粽葉一片能包一個，小的要兩三片，雙手用大拇指一圍，形成錐形，然后騰出一只手抓一把浸泡好的糯米，角落塞一個大棗或花生，再把葉子蓋上，包嚴。繼而旋轉，折，捏，形成四個角，折出的角堅實不塌陷。媽媽嘴里叼一頭麻線，另一頭在手里纏繞捆扎打結，全程動作流暢，嚴絲合縫，一粒米也露不出來，堪稱完美！

最后在水里把粽子煮熟，浸泡放涼，吃起來軟糯香甜。

伊川老家的端午習俗，集合手工、勞作、神話、衛生、美食于一體，是地地道道的鄉間風俗傳統，滋養了我整個童年。

憶起往昔，我還是那個少女，依偎著大人聽故事，動手給自己準備禮物，餓了吃一個媽媽親手做的粽子。

回首過往，夢里總會有源源不斷的能量輸入，人走得太快了，會丟東西，回到最初，把落下的裝在心里，帶著月光行走，夢里滿是香甜的糯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