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店四年

還記得剛剛上初中的時候，母親在市區內的一所普通中學門口前開了一家不起眼的快餐店，單間店面在兩側寬敞的店鋪映襯下略顯寒酸，當學生們在下課后涌進來時，大家總會擁擠得轉不過身來。每當不經意中看到別人店里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桌椅和寬松的過道，我總會想，如果我們也有這么大氣明亮的環境，那該多好，可惜直到母親不做這行了，我的愿望也沒有實現。

幾張早已沾滿油煙，每天擦了又臟，臟了又擦的桌椅，飯點準時升起的裊裊煙火氣，喧喧嚷嚷的嘈雜人聲，一張張洋溢著滿滿青春氣息的臉龐，天還沒微亮的早晨和天幕如墨般漆黑的夜晚，構成了我初中三年寒暑假的深刻記憶，那段鮮活的時光仿佛就在昨天。起早貪黑，摸爬滾打，全年無休，與熏人的油煙日夜相伴，累到夜晚倒頭就睡，大概只有家里從事餐飲行業的孩子，才能體會到這一行業沒日沒夜連軸轉的辛苦。

喚醒一天味蕾的早餐，是白嫩爽滑的腸粉和軟爛清香的香菇皮蛋瘦肉粥。

凌晨五點，路上安安靜靜的，沒有行人經過，只有兩側昏黃的路燈與小店里的幾盞白熾燈相伴。母親麻利地從袋子里舀出幾勺粘米粉放進桶里，再咕嚕咕嚕接上半桶水，攪拌數十下直至粉漿里沒有粗獷的顆粒，接著支好兩張半人高的木桌子，開動制作腸粉的機器，倒進滾燙的熱水，將切碎的胡蘿卜、勁道的精選瘦肉、青翠欲滴的蔥花和滿滿一籃子的雞蛋慢慢當當地擺上桌子。當然，一份好吃的腸粉肯定少不了秘制的醇厚醬油和用八角、桂皮、茴香、草果等多種香料熬制出來的香油。當學校的早晨起床鈴聲響起時，一切都已準備就緒，母親站在店門口的桌子旁等待著上學路上一撥又一撥的學生，風雨無改。

“阿姨，麻煩打包一份加蛋的腸粉，謝謝”

“阿姨，我要一份加肉的，不要蔥和胡蘿卜，在店里吃！”

聽到學生的要求后，母親從桶里舀出一勺濃度合適的白色粉漿，均勻鋪在盤子上，依次加上一匙羹瘦肉、胡蘿卜、蔥花，“啪”，再單手磕進一個金黃的雞蛋，戳破，用小勺子細心攤勻，送進蒸腸粉的機器，然后把已經蒸好的腸粉盤拉出來，用刮刀一刮，卷成一卷精準甩進一旁的碟子里，用刮刀切成適合入口的小塊。站在母親身邊的阿姨則飛快地將母親做好的腸粉倒進塑料袋里，擠上香油，放入小袋分裝好的醬油遞給學生或在腸粉上均勻擠好香油后再澆上還熱著的醬油，送到學生面前的桌子上，等著學生大快朵頤。流程循環往復，機器冉冉冒出的白色蒸汽將母親整個人都籠罩住，讓人看不真切，母親制作腸粉的速度也日益變得飛快。我曾在學生散去后，好奇地接過母親手中做腸粉的物件，學著母親平日的樣子在機器前一推一拉，但出來的成品終究沒有母親親手做的好吃。也是，我的一時心血來潮怎能比得上母親日復一日的工多手熟。

待我上高中之后，縱然身邊不少同學狂熱于腸粉，我對它已提不起太多興趣。不知道是因為曾吃過太多次已經產生膩味還是因為它缺失了記憶中母親的味道，也許后者居多，像游子漂泊在外就算能吃到家鄉菜，卻總感覺不是記憶中那份熟悉的滋味。

制作腸粉的桌子旁放的是一鍋熱氣騰騰的香菇皮蛋瘦肉粥，晶瑩剔透的小瓣皮蛋與熬得軟爛的米粒混合在一起，讓粥不再寡淡，點綴在粥里的還有星星點點香菇粒和滑嫩的瘦肉條，不加味精，只加鹽巴的簡單調味營造出了咸淡適中的味道。幾種誘人的香氣在碗里激烈地碰撞，然后又握手言和，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圓潤而不尖銳，溫暖馥郁，是冬日寒晨里不可或缺的慰藉。

午飯和晚飯是由母親親自掌勺做出的各種菜式，能干勤快的母親在生活中總是扮演著主心骨的角色。

裹上一層白色薄薄面包糠炸制的雞腿，在油鍋經過一番摸爬滾打后變得金黃香脆，再在雞腿表皮撒上一點點紅色椒鹽作為點綴，不算太重的辛辣味在激發雞腿肉鮮味的同時又減輕了些許油膩感，吃起來讓人欲罷不能；切成半厘米厚的農家白薯兩面沾上用雞蛋、面粉和鹽調制好的面糊，放進油鍋里高溫炸制幾分鐘后，熟透后撈起，控干油，表皮的咸香與內里的粉糯相結合，不失為一道端上即空盤的素菜；白灼的整段蓮藕從水里撈出切成厚薄均勻的藕片，趁熱澆上早已備好的蒜末醬油；新鮮的時令蔬菜洗干凈后，拍上幾瓣大蒜，一起下鍋快炒，逐漸帶上了廣東人所熟悉的鑊氣……

母親店里的菜式為了迎合學生的口味，在不斷地推陳出新，每次放寒暑假前去給母親幫忙時我總能發現驚喜，或是增加了幾道符合年輕人胃口的涼拌菜，或是采用了煥然一新的餐具，雖然那些桌椅和鍋碗瓢盆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換了一茬又一茬，但那熟悉的味道和母親對于食物品質的嚴格把控卻一點都沒有改變。

春去秋來，母親在那所中學的對面開了四年的快餐店，靜靜地站在那里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學生。母親能準確無誤叫出那些學生的名字，也會與學生坐在一起邊吃飯邊閑話家常，說說生活中有趣的事情，不少學生在畢業后也還會經常回去店里與母親聊聊天，談談各自的人生，就像美食紀錄片《人間一串》里面所說的那樣，青春是個漸行漸遠又不斷返回的地點。

母親的小店，見證了風雨的變換和歲月的流逝，見證了對面學校種種規章制度的變遷，見證了學生逐漸褪去稚嫩，染上成熟，見證了眾多小情侶間的分分合合，見證了許多人的悲歡離合，深夜買醉。

四年約滿，小店不再。雖然母親現在已變換了職業，學生們也都有了自己的精彩人生，但當我們再回想起那段相互給予的時光時，也許都會會心一笑。

江湖夜雨，我們有緣再見。

作者簡介：廖致爛（1999—），女，廣東化州人，本科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