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世楠 盧有泉
2020年是脫貧攻堅的決勝之年,也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收官之年,廣西的廣大文學工作者多年來積極參與本土的扶貧工作,并借助自己高超的藝術表現手段傾情書寫了這一偉大歷史進程。作為對藝術家們這一勞動成果的回顧或展示,《廣西文學》近期特別推出來“扶貧攻堅·廣西故事”增刊(四篇報告文學、三篇小說、十篇散文和五組詩歌),深入、具體地記錄了廣西脫貧致富的艱難歷程和所取得的輝煌成果,熱情謳歌了黨的正確領導和廣西人民的無私奉獻精神。也正是通過這些鮮活的人物、生動的故事和詩意的生活畫面,為我們繪就了一幅別具魅力的八桂文學扶貧圖譜。
一、文學紀實中的扶貧英模
在脫貧攻堅戰中,八桂大地涌現出一批有社會責任感、有擔當意識、積極踐行初心使命的時代楷模,他們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書寫出一種舍己為民、充滿家國情懷的不凡人生。而作為他們人生軌跡和先進事跡的記憶,這期增刊首先推出了向志文的《百坭村女子圖鑒》這篇再現優秀共產黨員黃文秀在百坭村扶貧經歷的報告文學。黃文秀犧牲后,習近平總書記曾批示:“黃文秀同志研究生畢業后,放棄大城市的工作機會,毅然回到家鄉,在脫貧攻堅第一線傾情投入、奉獻自我,用美好青春詮釋了共產黨人的初心使命,譜寫了新時代的青春之歌。”那么,黃文秀究竟是如何以其短暫而又不平凡的扶貧人生來詮釋“共產黨人的初心使命”和譜寫“新時代的青春之歌”的呢?我們通過向志文的這篇兩萬余字的報告文學,從中或可得到滿意的答案。
為逼真、立體地再現黃文秀的扶貧人生,作者主要通過她在百坭村的一些生活細節,生動刻畫了黃文秀這一優秀共產黨員的形象,還原了其扶貧工作的“現場”。比如在“村里來了一個女娃娃書記”一節中,百坭村黨支部書記周昌戰本來就對這位新來的“文文弱弱的,戴著一副高度近視眼鏡”的黃文秀能否勝任工作頗有疑慮,而她又因造訪貧困戶受阻“一臉沮喪”,甚至夜不能寐……一個剛剛邁出校門、步入基層的青年知識分子形象躍然紙上。但她并沒有消沉,而是在遭遇挫折后的那個無眠的夜晚“寫駐村日記”,讀《百色歷史通稿》《樂業縣志》《樂業歷史》等,從中了解當地的歷史、文化和民風民情,反思自己的言行,尋找自己不被群眾接納的原因。終于用自己真誠和堅實的腳步,“一步一步”在“百坭村”書寫出一幅熠熠生輝的“圖鑒”——修筑道路、擴大沙糖橘產業、發展種植業、建電商服務站及“利用網絡銷售百坭村的產品”。在“升起一面旗幟”一節中,春節要舉行“升旗儀式”,黃文秀極力主張“換一面嶄新國旗”,希求新的一年為百坭村帶來新的氣象,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黃文秀高遠的人生理想和對祖國、對家鄉的熱愛,以及在這場脫貧攻堅戰中,為改變百坭村落后面貌的強烈責任感。也正是通過這些生動平凡而又可歌可泣的生活和工作細節,折射出黃文秀人性的光輝、黨性的堅貞和對事業的執著,讀之無不令人肅然起敬。而也正是她的這份澄澈而高尚的心性,贏得了當地群眾的敬重和牽掛,使我們在《文秀書記怎么還沒來》一節中看到,當出事那天,她的身影未能按時出現在百坭村的村部時,村民委主任班智華和村民雨夜驅車上路尋找文秀,班智華“又一次抬頭張望”“皺皺眉”“心又緊縮成一團”……在“接力棒:讓我來牽你的手”一節中,“百坭村鄉親們”趕到百色殯儀館為文秀送行,村支書周昌戰和百坭村村民“幾十雙手”緊緊握著文秀“那雙枯干的手”“眼淚又嘩嘩地往下流”,黃媽南老人幾次三番“拄著拐杖,摸索著又往村部走”去找黃文秀……這些動人的場面、令人心碎的情景,將時代楷模黃文秀的形象深刻而又活靈活現地再現出來,一個令人景仰的時代英雄躍然紙上。
如果說向志文的《百坭村女子圖鑒》為我們記錄了一位扶貧路上的英雄,那么,朱千華的《一個警長的特殊任務》和李明媚的《不信春風喚不回》兩篇報告文學書寫的則是扶貧路上的平凡人物。朱千華為我們記錄了一位“作風過硬、善于思考、思路開闊”的人民警察陸治江在扶貧工作中的先進事跡——2017年12月的一天,他突然接到了市局政治部的電話,要他到馬山縣的龍崗村擔任駐村第一書記,帶領全村百姓在兩年內摘掉貧困村的帽子。面對這樣一項陌生的艱巨任務,他沒有絲毫的猶豫,“我愿以微薄之力,改變貧困家庭的命運、貧困村的面貌,帶領大家脫貧致富……”這是他進村第一天在村委會寫下的日志,也是他從事扶貧工作的信念和為此立下的誓言。之后,他走村串戶,詳細調查摸排貧困戶的情況,并根據當地的自然環境和村民的實際情況,推出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創新性扶貧舉措,如“三種(種草、種藕、種桑)三養(養牛、養雞、養蠶)”“三扶中心(扶貧車間、扶志超市、扶智課堂)”“飛地經濟”等。在他的帶領下,到2020年初,“龍崗村有幸成為全國為數不多的脫貧摘帽貧困村代表”。
在李明媚的筆下,同樣記錄了一位普通機關干部的扶貧歷程。石桂明,轉業軍人,南寧市社會保障住房管理中心工作人員,2016年5月的某一天,他接到任務,要到青秀區伶俐鎮一個叫望齊村的貧困山村擔任駐村第一書記,帶領全村脫貧致富。剛一上任,最讓他驚奇的是,在省城屬地還有像望齊村這樣隱匿在深山中的貧困村——山路崎嶇,交通閉塞,村落破敗,還有滿村衣衫襤褸的村民。面對這樣的扶貧對象,石桂明發誓一定要“竭盡全力為望齊村的脫貧攻堅做點實事”。經過三個月的入村調查,基本摸清了全村的貧困人口和致貧原因,他認為像望齊村這樣被高山溝壑阻隔的山村,要想脫貧,第一步就得解決交通問題。于是,他的第一項扶貧措施就是爭取專項資金改善望齊村的交通和其他基礎設施。交通問題解決后,開始聯絡外面的企業,走村企合作、“企業主導,村委會參與”的模式,大力發展種植業和養殖業。經過石桂明和他所在村委會三年多的努力,望齊村從一個窮山惡水的貧困村發展為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一派欣欣向榮的新農村,作者在塑造石桂明這一形象時,更多地將其放入鄉村煩瑣的生活事務中,通過一些看似平淡甚至有點滑稽的事件,將這位普通扶貧干部的執著、堅守和一心為民的優秀品質生動地展現出來。如幫助三位貧困戶主在青秀區政務大廳前大聲吆喝賣土雞、帶著四名孤兒逛公園……他以這樣一種赤子的情懷勤勤懇懇地為群眾辦實事,心中始終裝著人民,他的扶貧工作取得了顯著成績,先后獲得“五一勞動獎章”“全區脫貧攻堅先進個人”等榮譽。
與前面三篇報告文學不同,徐仁海這篇《2019:貧困鐘在江坡村停擺》并非以一個扶貧攻堅的帶頭人為報告的主角,也就是沒有一個貫穿始終的中心人物,而是著力為我們記錄了一個貧困村脫貧致富的“蝶變”村史。上思縣南屏瑤族鄉的江坡村位于廣西南部的十萬大山深處,山清水秀,自然環境優越,但村里的瑤族村民幾乎世世代代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觀念落后,少與外界交流,基本還處于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狀態。扶貧攻堅的號角吹響,也喚醒了這座沉睡了幾百年的山村。從2015年起,江坡村陸陸續續通了公路、架起了電網,告別了封閉的生活。之后,村里的樓房建起來了,村民的眼界也開闊了,養羊、養蜂、種植中草藥……保住青山綠水,發展綠色經濟,走出了一條適宜于自身條件的脫貧致富之路。這其中,一位叫丘福漢的駐村第一書記發揮了“傳幫帶”的關鍵作用,這位被村民喻為“比自家人還親”的領頭人,對江坡村一往情深,讓江坡村的貧困鐘停擺是他駐村的誓言,也是他這位幫扶干部的責任和擔當。
二、小說世界里的扶貧故事
在現實主義的小說敘事中,保有生活的真實和現場感,始終是其追求的審美價值或藝術魅力所在。我們讀這樣的小說,往往被其中生活化的人物、場景所感染,從而產生強烈的共鳴。讀陳紙的《青山引》,我們通過主人公余春風的一部“工作筆記”,可以身臨其境地感受八桂大地這場熱火朝天的扶貧攻堅戰:市級示范高級中學的校辦副主任掛職到一個叫天福村的貧困村擔任駐村第一書記,幫扶該村脫貧致富。經過全校教職工近五年的努力,該校的扶貧工作做得“有聲有色”——“2013年,天福村建檔立卡的貧困戶有144戶,2014年有30戶脫貧,2015年有35戶脫貧,2016年有24戶脫貧,2017年有30戶脫貧,2018年又脫貧12戶……”這一串數字正是學校的幫扶實績,而數字背后又潛藏著一個個感人至深的扶貧故事。作為小說藝術架構的創新,作者并未按傳統的敘事模式將這些故事納入一個完整的情節結構中,而是將片段的生活、工作“現場”及鄉村實景借“筆記”的形式呈現出來。這些看似碎片化的場景因為有了“扶貧攻堅”這一主題的貫穿,雖然時間跨度達五年,時間點也并不密切關聯,比如從上一年的年底,突然跨度到下一年的年中,但讀來并不覺得突兀或阻隔,而是敘事前后續接,藕斷絲連,主題集中鮮明,這也是這部鄉村扶貧題材小說的藝術價值所在。
蒙衛東的《秋色無聲》和岳寅生的《粉紅的微光》的敘事模式較為傳統,按故事發展的線型順序,演繹了駐村第一書記幫扶貧困戶脫貧致富的感人事跡。前者的主要人物是檔案局局長、駐村第一書記莫窮和幫扶對象周忠國,通過兩個人之間庸常又時顯曲折或矛盾的關系演進,還原了鄉村扶貧工作的艱辛和底層社會人性的復雜。周忠國這個幫扶對象是村老支書的獨子,是典型的農村“二流子”,貧窮卻不務正業,嗜賭嗜酒如命,頗為村民討嫌。改造農村“二流子”也是上世紀50年代土改題材小說的一個重要命題,如何能突破傳統類型題材的敘事模式而有所創新,是擺在作者面前無法回避的問題。通過二人關系的處理和故事的推演,我們發現這里改造“二流子”并未出現傳統的“革命敘事”,而是借助世俗的人際交往方式和人性化的生活關懷,如用“粗話”和對方開玩笑,為使其戒賭和這個“二流子”賭錢來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終使對方心悅誠服地接受幫扶人的“改造”,進而痛改前非,走上了人生的正道。《粉紅的微光》的主人公馬小光和周忠國頗有點相像,貧窮、固執,又有點玩世不恭,但二人又有本質的差異。馬小光屬于典型的農村“刺頭”,雖說一直比較消極,從不配合村干部,尤其是幫扶人員的工作,但他有主見、明事理,也比較強勢,一旦理順其心,便能很好地配合扶貧工作。這個在貧困線上坦然生活的農民,也曾經有過一個完整的家庭,但就因為貧窮,老婆被人拐走,自己和兩個孩子相依為命,從此將自己連同整個家庭與外面隔絕起來,自暴自棄、得過且過。但經過幫扶干部“我”的一次盡其所能的“幫扶”行動——遠赴云南幫其尋找被拐的老婆,終于融化了這位業已冰封的農民的心,喚起了他對生活的信心和希望,積極配合駐村干部的工作,種中藥、養魚,走上了脫貧致富的康莊大道。
《秋色無聲》和《粉紅的微光》兩部小說雖題材相同,但人物形象各有千秋,是廣西農村貧困人口中極具代表性的人物,這兩種典型的人物形象可以說構成了當今農村貧困與反貧困的矛盾統一體,做好他們的工作,使他們順利走上脫貧致富的道路,對扶貧攻堅工作具有重要的參照價值,這也正是兩部小說的現實意義所在。兩部小說的構思獨具匠心,頗具藝術創新。前者采用了倒敘和設置懸念——駐村第一書記莫窮正準備出發參加幫扶對象周忠國的婚禮,突然接到紀委的電話,說有人舉報他以權謀私,要他到紀委說明情況……這樣的開篇,極易收到誘人閱讀的藝術效果。小說最終以周忠國婚慶的熱鬧場面結尾,不僅交代了紀委談話的因果,也與開篇銜接,首尾一貫,使得整篇小說結構非常嚴謹,仿佛一氣呵成。而后者在結尾處寫道:“南方的初冬不太冷,但每個人都穿上了冬衣。馬小光身邊的空氣中,一團粉紅的微光掠過,給人溫暖的感覺。”其中“一團粉紅的微光”無疑是馬小光身邊那個“正在彎著腰整理天冬的年輕女子”的倩影,意在告訴讀者:馬小光脫貧致富,終于找回了他的“另一半”。而且,這樣的結尾既與標題“粉紅的微光”呼應,又極具象征意義,使人產生豐富的想象,收到言近旨遠、像外有像的藝術效果。
三、詩意再現山村脫貧歷程
“脫貧攻堅”這一時代的最強音,在詩人和散文家們的審美視域里,同樣屬于不可替代的題材選擇。在這期增刊中,有五位詩人、十位散文家用他們飽含深情的筆墨,熱情抒寫、謳歌了這場全黨行動、全民參與的將徹底改變一個民族命運的變革。其中在黃微的組詩《從春天開始》里,我們聽到了:“我幫扶的其中兩家建起了新房/他們將夢想和將來/以磚混的形式建筑在貧苦地段/他們用盡全力告別過去/告別低矮的木瓦房/告別宿命或殘留的記憶……”字里行間寄寓了幫扶者成功后的欣慰和希冀,也表達了對被幫扶者的祝愿,是一段過往生活的真實記錄和回味,更是詩人責任和使命的深情表白;在方世國的《一只手撫慰的村莊》里,我們同樣感受到詩人的那份頗執著的責任和使命感——“最初,我從山外打馬經過/為了清早的好心情,動用過比喻,和/很多形容詞。后來,我到這個保脫村/和我的扶貧對象,體驗貧困、疾病/我動用了同情,動用了/傷感,和痛……”也正因為有了這份執著的責任和使命,才能設身處地、與扶貧對象同甘共苦,才能將扶貧工作做得扎扎實實,并帶領幫扶對象走出困境,日子過得越來越“美好”“明朗”。這種責任和使命不僅僅是某些個體的存在,更是一個時代的普遍的價值取向,是這次“扶貧攻堅”的“人民戰爭”中國共產黨人為了實現他們的美好愿景的共同心志——“幾十萬的第一書記/幾百萬的扶貧工作隊員/他們分布在您的村莊/分布在您的家里/成為您的代言和親人/在沒有硝煙的戰場上/他們砥礪前行/只因,不忘初心/牢記,我們共同的愿望……”(桐雨《共同的愿望》)從駐村第一書記到普通的扶貧工作隊員,他們的共同愿望就是幫助散布于全區各鄉村的貧困家庭脫貧致富,整體實現小康社會。為此,他們秉持著不達目的絕不退出的責任感和帶領村民走向共同富裕的使命,砥礪前行,真正成為廣大扶貧對象的親人、“代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