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聯川 賀 靜
(重慶市大足城南中學校 重慶大足 402360)
李清照《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中“爭渡”的“爭”字究竟讀什么,作何解釋,爭論由來已久。一說讀zhēng,意思是“爭搶,爭相”。一說讀zěn,是“怎”的同義字,(有的說是通假字)意思是“怎么”,此說以歷史學家吳小如為代表。不同版本的教材也沒有定論,義務教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七年級上冊注釋為“怎么才能把船劃出去”,但人教版統編教材語文課本注釋為“爭搶著把船劃出去”,而人教版八年級語文上冊(部編版)則用了一個有些模棱兩可的注釋“奮力把船劃出去”。這使師生們在教學過程中感到很困惑。
筆者經過仔細研究,多方面考證,認為讀zhēng才是正解。
《如夢令》有多種格式,以五代后唐莊宗李存勖詞為正體。此體五、六句(即“爭渡”兩句)例用疊句,《白香詞譜》《龍榆生詞譜》《詞律》《詩詞格律》(王力著)等均作“平仄”,不過《欽定詞譜》作“中仄”,即第一字可平可仄。從實際寫作情況來看,除了宋代沈會宗有“不見,不見”為“中仄”以外,絕大多數均作“平仄”,如秦觀的“消瘦”“ 無寐”“ 回首”“ 腸斷”等[1]。
就李清照這首詞而言,讀zhēng就是平聲字,讀zěn則為仄聲字。這首詞其他地方都符合格律要求,這里如果用一個通假字來變平聲為仄聲,與詞譜和大多數人的寫作習慣不符,反而有弄巧成拙之嫌。
古典詩詞中,有時候“爭”字確實可以解釋為“怎”。這樣的例子不少,如南北朝庾丹的“離人不相見,爭忍對春光”;白居易的“誠知老去風情少,見此爭無一句詩”;柳永的“無言有淚,斷腸爭忍回顧”等。李清照作品中也有用“爭”來表示疑問的,如《青玉案》:“買花載酒長安市,又爭似、家山見桃李?”
但是“爭”“ 怎”并不是通假關系,因為唐及唐以前的“爭”字本來就可以用來表示疑問,表達“怎”的意思,而“怎”是宋代才出現的詞語。清人張相在《詩詞曲語詞匯釋》中解釋“爭”字時說:“自來謂宋人用‘怎’字,唐人只有‘爭’字。”如果說“爭”是“怎”的通假字,那么唐及唐以前是找不到“爭”的本字的。
如果這里的“爭”不是通假字,那它是不是“怎”的意思呢?我們不妨先看看其他作品中“爭渡”的意思。劉禹錫的《堤上行(其一)》中有:“日暮行人爭渡急,槳聲幽軋滿中流。”孟浩然《夜歸鹿門山歌》中有:“山寺鳴鐘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岑參《巴南舟中夜書事》中有:“渡口欲黃昏,歸人爭渡喧。”這些“爭”字,明顯不是“怎”的意思,而應該是“爭先”的意思。這些作品中描繪的情景與李清照此詞大致是一致的。
具體到李清照的詞作中,用到“爭”字的大約有5處。除了“爭渡”還有3處:《長壽樂》“看彩衣爭獻,蘭羞玉酎”;《 永遇樂》“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簇帶爭濟楚”;《 新荷葉》“鶴瘦松青,精神與、秋月爭明”[2]。這3處明顯是“爭相,競相”的意思,和前述詩人的“爭渡”的“爭”意思相近。
而她的詞作中用到“怎”字的大約有3處,集中在《聲聲慢》中:“怎敵他、晚來風急”;“ 獨自怎生得黑”;“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這3處都是清楚明白的“怎么”的意思。
由此看來,李清照詞作中的“爭”“怎”用法分明,她實在沒有必要用一個并不存在的通假字來弄巧成拙。
有些資料分析,因為“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誤入”,作者一定非常著急,哪里還會有心情爭著去劃船競渡?所以,作者一邊著急地問“怎么渡?”,一邊手忙腳亂地盲目亂劃,“驚起一灘鷗鷺”。一連兩個“爭渡”,表達了主人公急于從迷途中找尋出路的焦灼心情。
這種說法看似有些道理,但是卻不太符合邏輯,也和作者要表達的情旨不太吻合。
這首詞大約是李清照到了汴京后回憶故鄉往事所作,那么她出去游玩也就只有十多歲。根據李清照的身份,加上玩到“沉醉”的描述,我們可以肯定當時不止李清照一個人。最可能的是,李清照和一群閨蜜一起出去游玩。沉醉之后“誤入藕花深處”是有可能的,但是因為人年青,伙伴又多,這個時候其實是沒有太多焦急惶恐的,甚至根本就不會焦急惶恐。遇到這種情況,年青人很可能反而更來勁兒,于是一邊喧鬧著,一邊爭搶著劃船出去。其實,你追我趕是小孩兒的天性,小孩兒走路就喜歡“趕前”。現在的幼兒園都還有很多你追我趕的游戲呢。試想,一群十多歲的年青人,借著酒意,一邊像小孩子一樣喧鬧著“趕前”,一邊爭搶著把船劃出去,是不是更有生活情趣?是不是更顯得瀟灑狂放?是不是更能表現少女的純潔天真?是不是和玩到“沉醉”的心境更加吻合? 是不是更有“常記”(唐圭璋認為“常”字顯然為“嘗”字之誤,此處不做分析)的價值?
如果理解為作者當時一臉愁容,滿心焦灼,既不符合年青人的心性,也不符合當時的情景,更讓人覺得索然無味。
綜上所述,“爭渡”的“爭”字讀作zhēng,解釋為“爭搶,爭相”,應該是比較接近作者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