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拙的孩子提著易碎的燈籠

戴圍巾的魚

我低頭去往文科班新教室，手中的教材沒有多沉，重的是夾在里面的分班成績單。途中，我繞了遠道，在全年級整體成績最好的理科班前停下腳步，抬頭默念他們貼在外墻上的夢想大學。“浙大”“清北”“人大”……所所高校幻化成一把把小錘子，細細密密地敲打我的神經。在新教室里落座后，我才驚覺手心的冷汗濡濕了墊在課本下的草稿本。

因為中考失利，我勉強壓線擠進這所高中。我所在的班級風氣欠佳，老師不論如何抬高聲調，也制止不了臺下的小動作。環境對人有潛移默化的影響，可最糟糕的是我對這樣的環境沒有產生警惕心。我看不到不停更新的日期，拖延癥滋養了我的小聰明。在這樣的班級里，我尚且進不了前十，更不用提年級排名了。

放暑假前，班主任找了前十名單獨談話，我自然不在其中。去新班級前，媽媽叮囑我：“能考上二本就行。”我的眼神不敢投向她的眼睛，我匆匆點了下頭就出了門。

未曾被寄予厚望，沒人投來過期待的眼神，從來只有“都可以”“這樣就夠了”之類的溫暾如白水的詞句日夜緊隨著我。我實在不甘！同樣坐在教室里埋頭三年，別人鮮衣怒馬劍指江湖，憑什么我只能垂下頭顱，貼著走廊的墻壁進退兩難？

我始終記得那天的情形。外面天光未明，樓梯間的燈壞了，我像是走在一條漆黑的看不見盡頭的隧道里。走出隧道前，我擦了擦眼角，學著電影里主角的模樣，在心里比了個勝利手勢，仿佛有它的陪伴就可以所向披靡，臉上的表情亦不再酸澀。

我為自己安排了一個任務，每日雷打不動用英語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五點半鐘的天氣，再選一句古詩詞謄寫在旁才能開始一天的早讀。我想用這樣頗具儀式感的行為來逼迫自己早起。起初這的確是枯燥的任務，沒想到直到大學我依然在認真執行。

強制變成習慣。有些事的形式雖然變了，但內核是不變的，學習也是一樣，要想真正看破知識點，唯有端正心態。老師們經常敲著黑板重復著“考題千變萬化，多數考點是不變的”，我表面上敷衍應答，內心完全不這樣認為。數學錯題抄了一本又一本，下次考試碰到類似的題大腦依然是空白。

基礎不牢靠，才會被亂花迷住雙眼。我褪去“中二”，披上沉默。學霸們拼題我不再湊上去圍觀，不再浮夸地追求高難度拓展題。像是第一次知道“腳踏實地”四字如何書寫，我翻開錯題集和教材，一點點地復盤。

發現六冊厚厚的錯題本，里面竟然有重復抄寫粘貼的內容，我忍不住又急又氣。的確，過去的我該做的功課一樣沒落下，可不過是走形式欺騙了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我沒有哭，害怕腫脹的雙眼令我無法看清明天的黑板，從而干擾復習進度。

我用最短的時間重新整理出了各科的錯題集。總結、比較題的類型是不小的工程，這個過程沒有耗盡耐性和勇氣，反而使我愈發受到鼓舞，知道癥結在哪里。從頭來過沒有那么可怖不是嗎？多少個有無星辰的夜，我關掉燈躺下，告訴自己該休息了，大腦卻處在興奮狀態，于是繼續查漏補缺。補到一半，想不起來，又坐起披上衣服打開臺燈翻筆記，最終不知在幾點沉沉睡去，第二天還能不受影響照常聽課。

這個時期的狀態，于我整個高三乃至現在，都是閃著金色暖光的回憶。每當前路漫漫望不到頭，我會把這些記憶翻出來，從而打消自我懷疑和焦慮感。

踏著中性筆在紙面上的沙沙聲響，高三總歸來了。三輪模擬考試中間排滿了各地重點高中出的模擬試題，考試的難度不一，我們的成績也有所波動。有段時間，班里或多或少飄散著迷茫的霧氣，我的心態也受到了一波波挑戰。

身處信息時代，手機軟件經常會根據我們的偏好推薦一些高考資訊。部分同學受到影響，打開這些推送的學習視頻和文章，看完后出于好心發到群里。這些內容都有著類似于“高考文綜高分答題模板”的醒目的標題，但我看過一次就沒再打開過。

“高分模板”不過是噱頭，實際講得非常籠統，而且這些所謂的經驗也不一定適合所有人，所以我決定不將注意力集中在 “標題黨”上。老師們經歷過的高三比我們多，走過的出題老師的套路也比我們長，把百分之百的信任交付給他們才是對的。

備戰高考永遠沒有一勞永逸的“模板”，只要抬起頭，望望燈火通明的教學樓，告訴自己拾級而上，繼續努力，沉甸甸的踏實感便涌上心頭。

題海沒有使我迷失，記錄天氣時畫畫地理老師講的洋流，日復一日抄寫的古詩詞拈出一句給語文作文增彩添色，總結歷史事件的異同與教訓的末尾，可以適當發散到政治課上的哲學思想。鋒利的書頁劃破了手指留下看不見的小傷口，用紙擦一下就好；秋末春初天氣陰晴不定，我覺得手套會使行動不便干脆不戴，抄寫和做題時活動手指就能產生熱源；掌心薄薄的繭也可以忽略不計。

我只是想，在灑滿夏日陽光的校門前，用手捧起錄取通知書，在父母的鏡頭前比出那個被我隱藏在黑暗隧道里的 “勝利”手勢。

我很喜歡一句歌詞，“聰明的孩子，提著易碎的燈籠”。也許，每個人生來都持有一個易碎的琉璃燈籠，有人一生不愿松手提著它前行，有人任由它化成粉末隨風而逝。第三類人雖暫時將燈籠存放于倉庫中，但總歸會有想起它的一天，一旦他們將燈上灰塵輕輕拂去，去尋找前路時的眼神便再無憂慮和懼怕。

夢想和燈籠一樣屬于易碎品，而我不是聰明的孩子，同一些人比起來勤奮也顯得微不足道，我從不屬于堅定的第一類人，萬幸，我躋身成為第三類人，我們都小心翼翼地走在漆黑的路上，沒想過回頭。

6月22日，我深呼吸后登錄查分網站，當看到“相愛相殺”三年的數學都考了106分時，我知道我可以穩穩升入一本大學了。媽媽緊緊擁抱了我，爸爸拿手機記錄了這一幕，照片里母親的眼角泛著淚光，嘴角卻是向上的，和我一樣。

我常常回憶：那年前往新班級的路上，身為文科生的我去理科班尋找激勵的心境具體是什么樣？我已無法想起，但我不后悔去見證別人的理想，或者正是他們間接幫我找回了自己的燈籠。

笨拙的孩子提著易碎的燈籠，一路上默默數著步數，終于走出了長長的隧道，再回頭看看親自測量出來的數據，原來，隧道真的沒有想象的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