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偏偏是南瓜呢

黎荔

在童話故事里，一輛金黃的南瓜馬車，是行駛在午夜的夢幻，是仙女為灰姑娘準備的，能載著她走進另一個不一樣的美麗世界。多少凡夫俗子，也盼望一個有南瓜馬車的午夜，可以換上童話里的水晶鞋。而我常常在想：為什么偏偏是南瓜可以幻化為一輛夢幻馬車？

也許是因為，南瓜一般在春末夏初的時候種植，它們小時候沒經歷過霜凍和冷雨，旺盛的青春期，又碰上一年之中最好的燦爛艷陽，在秋日的晝夜溫差下，靜靜地凝練著屬于自己的甘甜，讓最后的果實長得豐滿，直到內瓤橙紅，瓜籽飽滿，油光水滑。等到水分和糖分完全平衡的一刻，南瓜終于向這個世界奉獻出最熱烈、最豐碩的希望。成熟的南瓜有一股清香的氣味，各種蒸煮烹飪，都是自然清甜的滋味。南瓜就是最美好的味道、最美好的顏色。南瓜屬于那些了解生命而且熱愛生命的人。

也許是因為，圓滾滾的、個頭巨大的南瓜，很像古老的馬車車廂。而圓形是全宇宙最美麗的形狀。日本藝術家草間彌生就狂愛南瓜，在她的眼中，每個南瓜都是獨一無二的，有著屬于自己性格的紋理和形狀。南瓜是千變萬化的，這種千變萬化在她那兒，就用那千變萬化的波點去表現出來。在草間彌生的內心深處，南瓜與波點代表著我們包羅萬象的大千世界。走入她所創造的空間，仿佛走進了無限寬廣的宇宙，重力不存在了，時間被無限延長，深邃如海洋。而那由圖案、色彩明暗交錯而成的藝術世界又在不斷消除外延的邊界，進行無限的擴張。因此，南瓜即宇宙，宇宙即南瓜。

也許是因為，南瓜出自民間草野，雖然命比紙薄，但心比天高，就如睡在廚房灰堆上的灰姑娘一樣。南瓜秧一路長勢兇猛，從不嫌棄地域環境，唯一的目標，就是擴大地盤。它把牛棚頂覆蓋得綠油油，它讓堆著爛木頭的陰暗角落也成了美麗一景。只有占據足夠的地盤，有四處蔓延發達的根系和舒展成片的大葉子，南瓜才能巧妙地匍匐在葉子下面，放寬心自由生長。等到收獲的時候，南瓜已經沒有了嫩綠，也不需要再隱藏自己。它知道屬于自己的時刻到來了，所以也不再謙虛。萬物蕭瑟時節，南瓜地如同打翻了橙色和金色的調色盤。一個橙紅的南瓜已經非常醒目，三個、十個、一堆，當這種橙紅以海量聚集在一起的時候，只能用熱烈和旺盛來表達。從卑微到華麗，從灰暗到明艷，草根的逆襲，是南瓜，亦是灰姑娘。

真希望也有這樣一輛南瓜馬車帶我遠行，不在午夜，而在白日。窗外疾馳而過的風景里，漫山遍野都是南瓜，鋪天蓋地，連風中的稻草人也在慶祝。

脫下寂寞的高跟鞋，不去傷心午夜，不羨慕水晶宮殿。已走過了一長串的從前，好像看了一場煙火表演，絢麗迷亂，耀眼短暫，還來不及嘆息的時候，便已走得遙遠。

脫下疲倦的高跟鞋，我只想去尋找一個被閃電劈開，或是因隱秘的溪水流過而裂開的南瓜，一個能和太陽媲美、與太陽同色的南瓜，一個結滿希望的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