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阿麗
我國信托財產獨立性之法理分析
楊阿麗
(福建江夏學院 法學院,福建 福州 350108)
我國信托制度的法理基礎是信托財產的獨立性。信托財產獨立性主要體現為信托財產獨立于委托人、受托人、受益人各自的固有財產,同時信托財產具有非繼承性、破產財產的排除、強制執行的限制以及抵銷的禁止等法律屬性,這使得信托制度在債務隔離、破產保護、財富傳承等方面具有比較優勢。但是,信托財產獨立性的絕對化有損交易安全,信托公示制度可以很好平衡兩者之間的沖突。然而我國的信托公示制度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我國信托法可以參考國外立法,在信托公示的效力上采取公示對抗主義立法模式,在信托登記制度方面明確信托財產登記范圍和具體登記機關,以構建規范完備的信托公示制度,為信托業的繁榮發展奠定堅實的理論基礎。
信托;信托財產獨立性;利益平衡;信托公示
最高人民法院于2019年11月8日發布了《第九次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以下簡稱《九民紀要》)。其中,第95條明確指出:“信托財產在信托存續期間獨立于委托人、受托人、受益人各自的固有財產。”《九民紀要》從司法層面重申信托財產的獨立性,對統一裁判思路,增強民商事審判的公開性,提高司法公信力具有重要意義。因此,《九民紀要》的相關內容在信托理論和實務中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和討論。在此背景下,本文嘗試從法理上對信托財產獨立性進行分析探討,在理論上進一步厘清相關問題,以期對信托實務有所裨益。
現代信托制度起源于英國,是在英國中世紀用益制度基礎上發展演變而形成的,在此過程中,英美法系獨特的普通法與衡平法并存的二元法律體系為其提供了有力的法律支持和保障。具體來說,信托財產雙重所有權理論是英美法系信托制度的基石。信托設立后,委托人一定程度上放棄了自己對信托財產的所有權,并把其對信托財產的所有權進行了合理的拆分安排,把信托財產的控制管理權、交易處分權轉移給了受托人,但是受托人不享有信托財產的受益權;信托財產的受益功能轉移給了受托人,但受益人不能支配管理信托財產。上述權利義務的設定符合信托制度重在保障受益人利益的初衷與目的,是信托原理所在。
信托制度在英國確立以來,在財富管理和傳承、教育、公益慈善等領域靈活的制度優勢促進了社會經濟的發展,為廣大的英美法系國家所接受,也為許多大陸法系國家所移植。但是,由于法律文化傳統的差異,大陸法系與英美法系在具體的法律制度、法律淵源及法律體系等方面存在諸多不同。因此,大陸法系在移植信托制度時面臨著與本國、本地區法律體系或具體法律制度相融合的問題。具體表現為,英美法系以“雙重所有權”為核心的信托制度與大陸法系物權法奉行的“一物一權”原則之間存在著天然的沖突。兩大法系的內在差異決定了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對信托制度的移植不可能是簡單的全盤移植,必須根據具體的法律文化傳統而有所保留和創新,使之成為本國法律體系的有機組成部分,以實現信托制度的本土化。為此,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繞過“雙重所有權理論”,創造性地從信托財產入手,通過巧妙的法律制度架構賦予信托財產獨立性地位,很好地協調了兩大法系在具體制度上的沖突。
我國在借鑒信托法律制度時也是通過信托財產獨立性的制度安排協調“雙重所有權”構造與“一物一權”原則不兼容問題。具體來說,我國2001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信托法》(以下簡稱《信托法》)關于信托財產獨立性的規定集中體現在第15條與第16條。根據我國相關法律的規定,信托財產既區別于委托人未設立信托的其他財產,又區別于受托人的固有財產①。我國《信托法》雖未明文標出“信托財產獨立”字樣,但具體法條背后所蘊含的信托財產獨立性是顯而易見的,《九民紀要》對信托財產獨立性的再次重申和明確也可以印證我國“信托財產獨立”的立法宗旨。
信托財產的獨立性是移植信托制度的大陸法系國家信托法的靈魂和核心[1]。對于如何準確界定信托財產獨立性的內涵,學者們從不同角度進行了闡釋。有學者認為,信托財產的獨立性是指由于信托目的的拘束,信托財產所具有的與各信托當事人相互獨立的地位[2]。也有學者認為,信托財產獨立性,“指有效成立的信托中的財產從委托人、受托人和受益人的固有財產中分離出來的一項獨立財產,而且不受委托人、受托人、受益人財產狀況的影響”[3]。還有學者認為“信托財產獨立性是指信托財產獨立于委托人未設立信托的其他財產,并且兩者無任何法律上的聯系”[4]。
上述界定,盡管表述略有不同,但都強調了信托財產“獨立”于信托當事人其他財產的本質屬性,對理解和把握信托財產獨立性的具體含義提供了邏輯和方法上的指引。結合《信托法》第2、15、16條和《九民紀要》的相關規定,本文認為,我國信托財產獨立性的內涵具體包含三個方面的內容。
《信托法》第15條規定,信托財產不同于委托人未設立信托的其他財產。在信托設立之后,委托人基于合法有效的信托法律關系將信托財產交付給受托人管理,此時委托人對信托財產不再享有實際的控制權,也無權管理或處分,只能根據信托協議的約定或法律的規定行使監督權等權利。所以,信托財產一旦轉移到受托人名下,即獨立于委托人未設立信托的其他財產。這也是信托法律關系有效存在的關鍵,有利于信托功能的發揮和信托目的的最終實現。
另外,我國《信托法》第14條并未規定在信托存續期間受托人是否取得信托財產的所有權,也即《信托法》對此采取了模糊的處理。概而言之,《信托法》允許當事人根據信托的目的及信托財產的性質,選擇轉移或者不轉移信托財產的權屬。也就是說,我國《信托法》在不強制要求信托財產權屬轉移給受托人的同時,側重對信托財產的獨立性進行規定[5]。
受托人作為信托財產名義上的所有人享有對信托財產管理處分的權利,但這種名義上的所有權是一種受限制的、不完整的權利,其內容僅限于管理運用和處分,而且這些權利設置的目的是便于受托人有效處理信托事務,是為了更好地實現委托人意愿、保障受益人利益,并非為受托人自身利益而量身定制。因此,受托人在管理過程中,必須將信托財產與自有財產相區別,恪盡職守為實現受益人最大利益處理信托事務,這也是信托財產獨立性的本質要求。
信托財產轉移給受托人后,信托財產依然是獨立存在的,并不屬于受托人固有財產的一部分,也不得與受托人名下的其他任何財產相混淆。另外,受托人基于委托人的信任誠實守信、謹慎有效管理信托財產產生的信托收益只能交付給信托受益人或者用于信托目的,不能違反信托文件的約定從中獲取不正當利益。
受益人是在信托中享有信托受益權的人。設立信托的目的是為了給受益人提供足夠的經濟保障,法律還賦予受益人在一定的條件下有權改變信托財產的管理方式,甚至撤銷信托。但受益人本身不占有、管理和控制信托財產,亦無權要求信托財產歸入自己名下成為固有財產,只能享有信托利益,即使信托關系終止,原則上信托財產依然不屬于或不能歸入受益人的固有財產,除非信托協議另有特別約定。
基于上述對信托財產獨立性基本內涵的分析可知,信托財產具有不同于一般財產的獨特法律屬性。
委托人將財產委托給受托人設立有效信托后,該財產即與委托人其他財產相區別,獨立于委托人的固有財產,因此,即使委托人死亡或終止、被宣告破產時,信托財產因其獨立性而不能被繼承或被清算。具體來說,委托人是自然人的,其死亡后信托財產并不能被歸入其遺產范圍,繼承人也不得繼承該部分財產,信托財產具有非繼承性;若委托人是法人或其他組織,即使其終止或依法被宣告破產,信托財產也不得列入破產財產范圍進行清算,委托人的債權人也不得對該部分財產主張權利。
同理,信托財產也不屬于受托人的遺產或者清算財產。具體來說,當出現受托人死亡、終止或依法被宣告破產的情形時,受托人基于信托法律關系產生的信托職責即告終止,其受托人地位也不復存在,此時需要根據信托協議的約定選任新的受托人來管理信托事務,以保證信托事務的連續性。因此,受托人的繼承人或債權人也無權要求繼承或清算信托財產。
但是,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在信托法律關系中,如果委托人設立的是“自益信托”,即委托人是唯一受益人時,如果出現委托人死亡或終止的特殊情況,此時信托關系終止,信托財產重新歸入委托人的自有財產,可以作為其遺產或者清算財產,對這部分財產,繼承人可以繼承,債權人也可以請求對此清算。那么,這種例外情形是否違背了信托法關于信托財產獨立性的基本價值導向?我們可以進一步分析,當委托人作為唯一受益人時,其死亡或終止時,為受益人利益之信托目的已經無法實現,信托法律關系也即告終止,此時受托人管理的財產已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信托財產”,因為其不再具備信托的屬性和目的。因此,此種例外情形并未違背信托財產獨立性理論,信托財產具有的“繼承與清算之禁止”的法律屬性并未改變。
由于信托財產具備獨立于委托人、受托人及受益人固有財產的本質屬性,我國2001年《信托法》第17條明確規定:正常情況下,不管是委托人、受托人還是受益人的債權人均不得主張強制執行信托財產,如果債權人違反前述規定,相關當事人有權向人民法院提出異議。這一規定契合信托制度的初衷與目的,因為若信托財產可以隨意被執行,信托財產將會喪失其獨立性,便違背了信托的本質與宗旨。
最高人民法院最近公布的《九民紀要》第95條進一步明確指出,委托人、受托人或者受益人的債權人不能因與信托當事人之間的糾紛而對信托財產采取保全措施,已經采取保全措施的,若該賬戶為信托賬戶的,應當立即解除保全措施。由此可見,在《信托法》規定信托財產不得被強制執行的基礎上,紀要又明確了信托財產不得被訴訟保全,這一裁判規則加大了對信托財產的保護力度。具體而言,從訴訟法角度看,訴訟保全與強制執行是兩個既有相同點又有所區別的概念。一般認為,訴訟保全是在訴訟階段,案件還未進入執行程序前,人民法院對被告財產采取的查封、扣押、凍結等控制性措施;強制執行是在案件進入執行程序后,人民法院對被執行人的責任財產采取的控制性措施(如查封、扣押、凍結等)或處分性措施(如劃撥、拍賣等)。因此,《九民紀要》擴大了信托財產的保護范圍,強化了對信托財產獨立性的保障,這很有可能成為信托法今后的一個立法趨勢。
不過,需要特別強調的是,為了兼顧對信托當事人債權人利益的保護,不論是《信托法》還是《九民紀要》都明確規定了在特殊情形下信托財產是可以被強制執行或訴訟保全的,也就是說,如果信托財產屬于《信托法》第17條規定的例外情形②,債權人有權對信托財產主張訴訟保全或強制執行,這也是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通行的做法。
信托財產獨立性基礎上的“抵銷之禁止”主要是指受托人在管理、運用、處分信托財產的過程中所產生的債權不得與非因信托事務管理產生的債務相互抵銷。受托人是信托財產的“名義”控制人,在為受益人利益經營管理信托事務時獲得的收益只能歸受益人所有,而不能與自己固有財產產生的收益相混淆。同時,當受托人管理多個信托項目時,每個信托項目下的財產都是相互獨立的,這也是信托財產具有獨立性的題中應有之義。
根據相關規定,抵銷之禁止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含義:一是受托人因經營管理信托財產產生的債權不得與其個人所負的債務相抵銷。因管理信托財產產生的債權是信托受益的一部分,而受托人的個人債務是因其固有財產而產生的,兩者沒有邏輯上的關聯,因此不能相互抵銷,否則會損害受益人權益。二是當受托人名下有多個信托項目時,不同信托財產之間的債權債務不能相互抵銷。在信托實踐中,每項信托的委托人、收益人和信托目的都是不同的,是相互獨立的,受托人在管理多個信托項目時,應當分別管理、分別記賬,相互之間不能混淆,這樣才能真正維護委托人和收益人的權利。
正是由于信托財產的獨立性使信托法律制度在財產隔離、破產保護、財富傳承等方面具有比較優勢,促進了信托行業的高速發展和繁榮。但是,信托財產獨立性的絕對化很有可能不利于善意第三人利益的保護,也有可能損害交易安全。因此,如何在信托財產獨立性與交易安全之間構建良性的平衡機制,是一個值得系統研究的課題。
信托財產獨立性的制度價值在于保障信托受益人的利益,順利實現信托目的。但是,信托財產獨立性的絕對化會有損善意第三人的利益。為此,移植信托制度的典型的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如日本、韓國和我國的臺灣地區,均在其信托法中設計了信托公示制度,以平衡信托財產獨立性與善意第三人利益的保護。
在受托人與交易第三方交易過程中,由于信息不對等,善意第三人對所交易信托財產的法律屬性缺乏清晰明確認識,有可能誤以為是受托人的個人財產而與之交易,最后很有可能由于不了解該財產的獨特屬性(如清算之禁止、強制執行之限制等)而遭受無謂的損失,這就需要在維護善意第三人利益與保障信托財產獨立性之間尋求平衡,信托公示制度由此產生。
所謂信托公示,“就是指通過一定方式將有關財產已設立信托的事實向社會公眾予以公布,以表明或強調該財產的法律性質,從而使交易第三方能夠充分識別交易對象,保障交易安全和交易效率”[6]。信托公示可以使善意第三人及時了解信托事實,準確判斷信托財產的法律屬性和真實狀況,合理預判交易中的風險,避免因信息不對稱遭受不必要的交易風險和財產損失。如果信托財產不予公示,善意第三人無法準確了解交易財產的真實情況,極有可能誤信受托人是以其個人財產而非信托財產與其交易,即使交易存在瑕疵,信托財產的獨立性使得第三人很難對信托財產主張權利。這無形中增加了善意第三人的交易成本和負擔,不利于其利益的保護。因此,只有對信托財產進行公示,善意第三人的利益才能得到有效保護,而且有利于交易安全和交易秩序的穩定,促進市場經濟的發展。
信托公示制度對信托財產保持獨立性有重要價值和意義,是信托財產獨立性的基礎[7]。信托公示制度使特定財產已經設立信托的事實公之于眾,信托財產的運營、轉讓、處分等動態權屬處于公開透明狀態,不僅使與之交易的第三人對信托財產的法律屬性有明確清晰的認識,也便于委托人和受益人及時了解信托財產的真實狀況,在信托財產可能存在風險或隱患的情況下,督促受托人切實履行信托義務,捍衛信托財產的獨立性,維護信托受益人的利益,積極實現信托目的。在此意義上,信托公示制度對實現信托財產獨立性的價值大有裨益。
由于信托公示制度的獨特價值和功能,許多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的信托法中對其均有相應的規定。例如,韓國《信托法》第3條、日本《信托法》第3條以及我國臺灣地區“信托法”第4條都對信托公示制度做了明確具體的規定。不僅如此,這些國家和地區的信托公示均采取的是“公示效力對抗主義模式”[8],也即公示對抗主義立法模式。
從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的立法實踐看,信托財產公示的法律效力,有兩種立法例:公示對抗主義和公示生效主義兩種模式[9]91。在公示對抗主義立法模式下,只要信托依法設立,信托法律關系即告有效成立,信托當事人之間產生信托法律效力;而信托財產公示與否則只對信托能否產生對抗第三人的效力有所影響,換言之,如果信托財產未經公示,信托當事人不得對信托外部的第三人主張信托關系存在,但是信托內部當事人之間的信托關系不受影響,依然合法有效。公示生效主義是指信托財產若未經公示,信托法律關系不發生效力,信托內部當事人之間不存在合法有效的信托關系,更不能對信托外部第三人主張信托關系存在。
我國《信托法》第10條對信托公示制度做了相應的規定:對于設立信托的財產,法律、行政法規規定應當辦理登記手續的,必須依法辦理登記手續,如果未辦理登記手續則信托不產生效力③。該條規定是學者公認的我國的“信托公示條款”。但該條款的規定不夠具體細致,顯得較為粗疏、概括,以致對信托理論和實踐造成諸多困擾。其局限性主要體現在:首先,信托財產公示的效力不夠明確。該條款僅規定信托財產未辦理登記手續的,“信托不產生效力”,此處“信托不產生效力”該如何理解?具體是指在信托內部的當事人之間不產生法律效力抑或是對信托外部的第三人不產生法律效力?這種模糊的規定不僅在理論上引起學者們對信托公示效力的分歧,而且導致信托實踐中的諸多不便。其次,需要登記的信托財產范圍不夠明確具體。所謂的“有關法律、行政法規規定應當辦理登記手續的”財產具體包括哪些并未明確。是不是只要設立信托財產,不論動產、不動產或有價證券等權利都要進行登記?這種過于籠統的規定無形中增加了設立信托的成本。另外,關于信托公示的方式,該條款只規定了登記這一種方式,而信托實踐中用于設立信托的財產是多種多樣的,如強行要求所有財產必須登記才能完成公示,則可能會降低交易效率,給經濟生活造成極大不便,不利于信托行業的快速發展。最后,信托登記機關尚不明確。信托成立后,如果信托財產是資金則需要轉入信托賬戶名下,若信托財產是不動產需要完成過戶登記,這是信托財產與委托人、受托人自有財產相區分的必經之路,信托登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目前我國的《信托法》并未就信托登記的機關做出明確具體的規定,使得信托實踐中信托財產的登記面臨諸多障礙,學界對如何確定信托登記機關的看法也不一。
為實現信托財產獨立性與交易安全平衡,有必要建立明確規范、具體細致、完備完善的信托公示制度。對此,本文提出如下建議:
1. 在信托公示的效力上,采取信托公示對抗主義立法模式
如前所述,我國信托法目前并未對信托公示的效力做出明確規定,這給信托實務帶來一定的困難和不便。筆者認為,對于信托公示效力而言,采取信托公示對抗主義立法模式更符合我國目前的實際情況。首先,采取信托公示對抗主義模式是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普遍的做法,這對我國而言,有優秀成熟的經驗可資借鑒。其次,信托公示對抗主義立法模式契合信托公示制度的目的。對抗要件主義立法模式強調信托財產在未經公示時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也就是說信托財產是否公示應當僅對信托外部的交易相對人利益產生影響,即使信托沒有公示,信托內部法律關系依然是合法有效存在的,并不受影響。在信托公示對抗主義立法模式下,只要是有效設立的信托即受到法律的明確保護,當事人對信托有明確穩定的預期。因此,此種立法模式不僅可以有效地保護善意第三人的利益,也周全地兼顧了信托法律關系各方的利益,這與信托公示制度重在維護交易安全的初衷是一致的,對信托行業的發展有著積極的促進作用。最后,信托公示對抗主義立法模式更符合信托法的價值導向。公示生效主義模式下國家對信托干預較多,對信托的穩定和安全價值更為注重。事實上,信托的設立是當事人之間合意的結果,應當更多地體現和貫徹私法領域意思自治的原則,公權力機關對此不應該給予過多的干涉,只要當事人在平等自愿的基礎上意思表示一致,即可使法律行為生效,公示與否只對信托外部法律關系產生影響。對此,我國法學理論界和法律實務界都有普遍的共識?!靶磐兄贫炔徽撌瞧淦鹪催€是發展都與自由和效率價值息息相關?!盵10]比較而言,公示對抗主義更加尊重當事人的自主選擇,信托財產是否進行登記可以由當事人協商決定,而國家不必過多干預,強調的是私法自治,更注重信托的自由和效率價值。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離不開信托等金融行業的創新發展,信托公示對抗主義立法模式的優勢可以為信托業提供更為寬松和廣闊的發展空間。
2. 明確信托財產登記范圍
特定財產設立信托后,其權屬發生了一定程度的變化,因此信托財產登記的范圍應當與物權登記的范圍有內在的一致性。綜合學者們的普遍觀點,本文認為應當進行登記的信托財產包括:(1) 法律規定需要登記才能對抗第三人的財產,主要包括土地、房屋等不動產以及機動車、船舶、航空器等特殊動產。(2) 一些特殊的財產權利,如股權、知識產權等。(3) 為了確保信托公示制度的完整性,對于以交付或占有即可確定信托成立的財產也應當納入公示范圍,如股票、公司債券、國庫券、票據、提單、倉單等有價證券。為提高交易效率,建議對這類財產采取登記以外的其他公示方法,比如以交付加背書作為其公示方式[11]。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為了提高交易效率,對一般動產、普通債權及貨幣等信托財產一般不強行要求公示,蓋因其公示成本較高,會給信托實踐帶來諸多不便,這也是大陸法系的通行做法。
3. 確定信托財產登記機構
關于信托登記機關的確定,學界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集中登記,即設立專門的信托登記機關負責對信托財產進行登記;二是分散登記,也就是說依然由目前的物權登記機關負責登記[9]149–150。參考日本和我國臺灣地區關于信托登記機構的操作模式,再結合我國財產登記的實際情況,筆者認為分散登記模式在實踐中更具有可操作性,因為分散模式可以充分利用現有的登記資源,由原物權登記機構負責信托登記,一方面可以方便信托登記義務人同時辦理物權登記和信托財產登記,另一方面可以使交易相對人及時了解所交易財產的真實權利狀況,具有簡單快捷、成本低的優勢。
綜上,信托財產獨立性理論是我國信托制度的基石和核心,在信托法律制度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為我國信托行業的快速發展提供了堅實的理論支撐。但是,信托財產獨立性在保證信托財產安全的同時也給交易第三方帶來了困擾,信托公示制度可以實現信托財產獨立性與交易安全之間的利益平衡,同時為信托財產獨立性理論提供制度支撐。相關理論的明晰有利于信托行業的繁榮發展,為我國金融業的發展增添活力。
① 參見《信托法》第15條、第16條。
② 參見《信托法》第17條。
③ 參見《信托法》第10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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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gal Analysis in the Independence of Trust Property in China
YANG Ali
(Fujian Jiangxia University, Fuzhou 350108, China)
The legal base of Chinese trusts system is the independence of trust property. The connotation of the independence of trust property is that it is independent to the settlor, the trustee and the beneficiary. At the same time it has the unique legal attributes in the prohibition of inheritance, the exclusion of the bankruptcy the restriction of enforcement and the ban of the offset, which makes the trust system comparative advantages in debt isolation, bankruptcy protection and wealth inheritance etc. However, it may damage transaction security, and the trust publicity system can well balance the conflict between them. The trust publicity system in China has some limitations. The trust law can adopt the legislation mode overseas to further specify registration institution. So it helps to construct a complete and perfect trust publicity system, which provides a solid institutional foundation for the prosperity and development of trust industry.
trust; trust property independence; interests balance; trust publicity
D922.282
A
1006–5261(2020)05–0051–07
2020-06-02
楊阿麗(1979―),女,河南駐馬店人,副教授,碩士。
〔責任編輯 葉厚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