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師范大學法學院 羅嘯
中國是一個農業大國,自古以來,統治者多重視農村的發展與穩定。如今,隨著中國現代化進程的加快,鄉村振興戰略的提出,無疑對鄉村的現代化建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自20 世紀80 年代以來,中國的鄉村治理結構及體制伴隨著村民自治的逐步推行而發生了重大的變革。村民自治組織逐漸取代宗族治理成為鄉村組織和機制中的主要形式。然而,自古以來,宗族作為一種社會組織對鄉村社會的穩定和發展發揮著重要作用。后由于西方文化的沖擊,社會結構發生了大規模的解組,鄉土社會的傳統基礎也伴隨著國家現代化的推進而不斷變遷。“宗族”文化作為一種極富中華民族特色的傳統文化,在國家權力即村級治理的干預下,也需經歷由“傳統”向“現代”的轉型。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十分重視宗族傳統觀念的國家。作為歷史的產物,宗族在鄉村治理中的作用是不斷變遷的。自秦代至清末,統治者對國家權力的設置僅下降到縣一級,在鄉村則實行的是地方性自治,但是擁有延伸至鄉村社會的途徑——保甲制度或其變形。這種自治實際上是由鄉紳與宗族來共同治理,這也是費孝通老先生在其著作中提到的“長老統治”。長期的鄉村地方性自治,在中國的鄉村形成了以長老為首的主要治理鄉村手段的傳統,然而到了近代,中央政府將國家權力延伸至鄉村,譬如設立鄉政府等,但實際上,宗族在鄉村治理中扮演的角色仍然十分重要。
1979 年以來,農村進入急劇變革時期,這不僅體現在經濟上,還體現在社會的變革上。一是鄉村體制從“政社合一”型過渡到“鄉政村治”型,逐步推行包括村民自治組織。二是傳統的宗族組織也出現了普遍性的重建。鄉村體制與宗族體制不斷交織也反映了現代禮治與法治的逐漸演進與傳統禮治秩序的互動。傳統的禮治秩序在以往的鄉村社會的確起到了維系鄉土社會秩序的重要作用,而在現代化“轉而未型”的中國社會,國家相關村治制度政策的相繼出臺使得宗族的這種能力大大降低,但又呈現出禮治秩序與法治秩序并存的局面,盡管這只是一種暫時現象。在提出鄉村振興戰略的時期,我們必須重視“三農”問題及鄉村治理過程中所面臨的突出問題,同時我們又必須重視宗族制度的復興,這也是鄉村治理現代化過程中不可忽視的重要力量。
當今學界對鄉村治理的概念并不統一。張厚安認為,村治是指鄉鎮以下的農村,是村民自治的治理結構,村委會的關系行為屬于群眾性自治行為。賀雪峰、肖唐鏢認為,村治及村級治理,是指村莊公共權力對社區公共事務的組織、管理與調控。張厚安、徐勇認為,村級治理是通過公共權力的配置與運作,對村域社會進行組織、管理和調控,從而達到一定的目的。郭正林則認為,單純的村治概念僅僅指的是“村民自治”,它難以反映村莊治理行為及其制度復雜結構,因而主張用“村政”概念。筆者認為,“村治”應采取賀雪峰在其《鄉村治理與秩序》一文中所闡述的“村級治理”的概念,但不應限定為“村級治理”。
費孝通先生說:“中國的鄉村社會中本來包含著賴以持續其健全性的習慣、制度、道德、人才,曾在過去的百年中,也不斷地受到一種被損蝕和沖洗的作用,結果只剩下了貧窮、疾病、壓迫和痛苦。”
中國是一個宗族文化極為厚重的國家,宗族自古作為鄉村社會中的重要力量與國家權力之間的較量也時刻影響著鄉村治理體制的變遷,鄉村治理體制的變遷也深深影響著宗族制度的變遷。宗族的產生可以追溯到氏族社會以父系血緣為紐帶的“家”,直至西周,宗族制度被正式確立下來,逐漸制度化、體系化。
中國傳統法治文化在其實現的層面上,也是以宗族制度及其賴以生存的禮治文化為生存土壤。在幾千年社會發展的過程中,宗族已在中國社會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同時,傳統法治文化中的“家國同構”體制結構使傳統農民對家的認同自然而然地延伸為對國家的認同,《禮記·禮運》曾記載:“故圣人耐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者,非意之也,必知其情,辟于其義,明于其利,達于其患,然后能為之。……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與“家國同構”體制相聯系的法治文化,是以三綱五常為核心內容的家族文化,治家的理論同治國的理論往往互為表里,將家治理好了,國家自然也就治理好了,這種觀念一直延續至今。以三綱五常為核心內容的家族文化既涵蓋了個人與家庭的關系,也涵蓋了個人與國家的關系。宗法社會結構維系著古代國家、社會、家族,血緣關系是權利分配的基本依據和渠道,夏商時期就逐漸形成了“親貴合一”的法治原則,中國古代法治實質上是從傳統家族的血緣邏輯上延展而來的,“把法治作為論理間之事,講情義而不講權力,用禮教以代法律,把階級國家融攝在倫理社會之中”。
中國古代社會“家國同構”的法治理念,巧妙地將“禮治”融入家族管理秩序與國家統治秩序當中,形成小家大國的格局,對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都起到了積極而廣泛的調解作用。自西周建國以來,以血緣定親疏遠近關系的社會基本價值觀念始終主導著中國的法治、社會規則。宗法制度確立了中國日常行事準則,串聯起了上至國家、下至家庭的社會運轉單位,對社會的和諧穩定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20 世紀80 年代以來,伴隨著鄉村傳統文化的復興,中國鄉村社會的宗族制度復興之勢高漲。民間信仰的重建、各種信仰的興起和儀式的恢復、祭祀儀式的恢復都推動著宗族活動的興起。特別是大姓家族開始重修祠堂、廟宇、祖墳和族譜。同時加之中國傳統的節日也使得家族關系的聯系越來越緊密。
宗族是一種適應性很強的社會組織,伴隨著社會經濟現代化建設的變化而有其獨立的發展走向。宗族制度有其自身獨特的復原能力,不論經歷何種摧殘也能頑強地生存和復原。宗族制度的產生和發展早已與深深融入中國人的骨髓,盡管經歷了不同社會法治背景的沖擊,宗族文化即使在人們心中有所沖淡,但仍能在其生長時喚醒人們內心深處有關宗族的記憶。宗族制度并不像多數人心中想的腐朽、落后,相反對其進行充分的利用還能起到穩定社會秩序促進社會發展,加強凝聚力的作用。1979年,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行使得鄉村社會對傳統有了新的需求,家族意識也在逐漸復活。
當然,在鄉村治理上還需考慮各方面的因素,宗族作為可利用的資源,還需有相關法律法規的正確引導,各種鄉村治理力量若能做到有效銜接和配合,再加之有相關法律作依據,防止宗族勢力對法治的不當干預與滲入,則鄉村的治理工作才能平穩高效,宗族制度才能積極地發揮其在鄉村振興戰略中的作用。
這些年,隨著美麗鄉村建設及鄉村振興戰略的興起,人們越來越重視本地的人文歷史文化。在當前的中國鄉村社會,家族網絡依然是一種尚有生命余溫的、可以激活的村民自治組織架構。在實行村民自治的同時,發揮宗族在鄉村振興戰略中的作用,不僅可以大大降低村民自治的社會動員成本,還可充分發揮村民的自我意識,使其權利得到更有力的保障,不再受“黑金法治”的影響,從更高的視野上看,這也是對農民同胞及民族命運的深切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