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曉
(興義民族師范學院體育學院,貴州 興義 562400)
中國古代體育有著明顯的地域文化特色,伴隨歷史發展形成過許多體育文化圈。晉南北朝的體育文化圈主要有居住在北方少數民族的匈奴、鮮卑、羌族構成的游牧民族文化圈和中原漢族文化圈,南北朝時期主要有北方地區體育文化圈和南方體育文化圈[1]。游牧民族文化圈,騎射、摔跤、舉重、舞蹈、雜技等項目,具有很強的技擊與技巧特征;中原漢族文化圈則主要開展圍棋、投壺、導引養生等項目,具有一定的休閑與娛樂特征,在南朝時期尤為明顯。這些體育文化圈雖然具有各自的特色與體系,有一定的保守性和排他性,但并非一成不變。隨著商業往來、軍事戰爭和人口遷徙,體育文化會作為一種特有的“攜帶物”,在進入異鄉后成為一種交流工具,不同地域的體育文化在相互接觸過程中必然會產生文化的異化、兼容或同化等結果。
晉南北朝時期,北方各民族體育文化進入中原,在給本土漢文化帶來沖擊的同時,也為“中原漢族文化圈”輸送了新鮮血液,豐富了中原體育文化。思想文化方面,“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一統天下的格局被徹底打破,各大學派相繼自成體系,形成相互吸收和包容的多元文化格局。在這種民族大融合、區域交流頻繁、文化多元的時代條件下,體育文化單一性也被打破,首先表現為中原漢文化對外來體育文化的包容與吸收。為抵御異族入侵,保衛家園,漢族出現“教以騎射挽強之術”,弱冠生也“別有博射,弱弓長箭”,南方儒雅單一體育也被打破,轉向重射獵、摔跤。“五胡”入主中原后,受漢文化影響,也習射禮、圍棋、投壺等。胡漢文化的交流傳播,促進了區域間體育文化格局的改變,有力推動了胡漢文化的融合[2]。
晉南北朝時期,各地分裂割據加劇,戰事頻發,作為軍事體育的射箭、兵械、拳擊、摔跤等都有很強的技擊性和實戰性,備受統治階級推崇,在當時都有很好的發展。如射箭活動的盛行,造就了一批技藝高超的射箭人才。南北朝時,南朝人剛健有為,尚武之風盛行,說明南朝時摔跤已經非常盛行,并且技藝高超。這一時期戰亂促使軍事競技體育得到了高速發展,在儒、釋道、玄學思想的影響下,養生體育得到了快速進步。晉南北朝養生思想在煉養術快速發展的基礎上,由儒、道、醫的相互滲透,養生實踐和理論均取得長足進步。向秀批判地繼承前人養生思想,提倡“順性適情,本乎天理”的自然養生主張,而不能壓抑自身的欲望去養生。道學家葛洪認為“人生之為體,易傷難養”(《抱樸子內篇·極言》),維持人生命的兩個基本要素是氣和血,養生主要是養氣血。除了飲食起居的養生,葛洪還特別注意精神的保養。顏之推主張的養生以“全身保性”為前提,他強調“養生者先須慮禍,全身保性”,倡導養生和養德相融合的思想,這些都大大推動了我國養生體育理論的發展。
晉南北朝時期,武術、射箭等體育不僅重視外在超強技藝,同時也強調內涵修養,以達到形神兼修的目的,如少林武術就是禪學與武術的高度統一。禪本是印度佛教的一種修煉方法,傳入中國后,在中國特定文化背景下進一步發展成為佛教中影響最大的學派。在禪學影響下成長起來的少林武術,講究內功修煉,內外兼修,奉行“禪武合一”的獨特修行方式[3],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少林武術,為后來少林武術譽名全球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武術除了能夠強身健體外,還能達到精神教化的作用。祖逖“聞雞起舞”、陶侃運甓的精神千百年來激勵一代又一代人積極向上、奮發進取。南北朝時,北方民族入主中原后,迅速從馬背上下來,依照周代進行射禮、講武和田獵等活動。中原民族社會沿襲成俗的大射、賓射和鄉射也很快成為少數民族統治者朝會、閱兵、將武的主要形式[4]。北魏、北齊、北周都把講武之禮定為制度。鮮卑人入主中原后,積極吸收漢文化,在騎射上學習漢文化的“射禮”,使“演禮習武”之風在北朝鮮卑貴族中盛行,并把儒家思想灌輸于民,以便統治順民。
文化人類學家R·林頓將文化傳播分為接觸與顯現、選擇和采納融合三個階段,我們可以將體育文化的傳播簡單概括為沖突、適應和融合三個階段。著名心理學家弗洛伊德將人的精神結構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三個階層,用以揭示人的精神與心理發展歷程。洞觀魏晉南北朝體育文化傳播歷程,將這一時期體育文化的傳播分為沖突中迷失本我、適應中尋找自我和融合中實現超我三個階段。
秦漢時期,漢文化雖與周邊有接觸,但總體而言還是相對封閉。南北朝的戰亂徹底打破了一元政治和文化體制,由于北方游牧民族遷徙南下,入主中原,草原游牧民族的胡文化與中原農業的漢文化的接觸碰撞,沖突難免發生,而儒學、玄學、道學和佛學間的文化沖突也會導致文化變遷。文化的變遷會改變原有的文化結構,或者產生一種新的文化結構來代替原有的文化結構,進而影響人的意識形態。在北方游牧民族以實戰技擊為主的體育文化與中原農業民族的儒雅養生體育文化的沖突碰撞中,北方游牧民族雖然在騎射、舉重、雜技、舞蹈等方面占據了絕對優勢,但在面對漢族文化時卻深感自卑。而在騎射與臂力競技體育方面,漢人卻在胡人面前自愧不如。在文化的沖突碰撞中,原有的體育文化在固守中飄搖不定,而外來的體育文化也很難找到立足之地,文化呈現出多元走向。這一時期,人們在這種激烈的文化碰撞格局中就顯得無所適從,不知道是要固守流傳千年的本土文化,還是開懷接納異域的胡文化,漢文化在徘徊中迷失本我,自身文化特質也漸漸消褪。
Redfiled(1936)認為,當不同文化群體的人們進行持續不斷的直接接觸時,一方或雙方的原文化類型所產生的變化稱為文化適應[5]。加拿大學者John W.Berry(1990)將文化適應分為同化、分離、融合和邊緣化四個類型,認為經過了激烈的文化碰撞與沖突后,各民族的文化持有者就會逐漸冷靜下來,在體育文化的交流傳播中有意識或潛意識地吸納對方文化精髓,為自己體育文化注入活力。但這一時期的體育文化雖然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但還沒有完全融合,依然能分清彼此。當北方少數民族入主中原的時候,不得不翻身下馬,在草原上盛行的騎射、軍射等體育文化也入鄉隨俗,為了維護統治,也依照周代進行射禮、講武和田獵,但依然具有胡文化的特質。南朝的雅士在玄學思想的影響下,把玄遠、清、虛的生活情趣作為人格理想境界,這一時期的神仙之術、養生之道、靜坐圍棋、投壺成了當時人們的生活情趣。然而在北方鐵蹄的威脅下,人們不得不重拾射獵、摔跤,或挽弓射箭,或力舉重鎖,以此保護家園。這是南北體育文化交流傳播的結果。不同的體育文化在經歷了激烈的沖突期后逐漸走向緩和,相互審視,開始探尋自我,結果是或同化,或分離,或融合,或邊緣化。南朝顧歡所作《夷夏論》,以“夷夏之別”為由貶低少數民族和佛教,然而“夷夏之別”并沒有削弱胡漢文化的交流,反而加深了胡漢文化的融合[2]。
中原文化與北方草原文化和西域文化在進行相互批評、選擇、采納或拒絕后,會有選擇地將某種特定文化融合到本民族文化中,推陳出新,為我所用。北方游牧民族匈、鮮卑、羯、羌、氐“五胡”入主中原,帶來的騎射、摔跤、六博、舉重、胡戲中的倒立、疊人等西北少數民族體育文化,由于具有很強的實用性和觀賞性,深得中原貴族喜愛,在與中原深厚漢文化長期交流中,逐漸被漢化,并以新的形態展現出來。握槊之戲本是西域之物,兩晉南北朝時流行與北方,當時的雙陸棋有很多相似之處。但在北方的握槊和南方的雙陸相互影響,至隋唐時期握槊已完全融合到了雙陸棋中。南北朝時北方少數民族在進入中原后,也依照周禮進行射禮、將武和田獵等活動,積極吸收漢文化,圍棋、投壺、養生等體育也逐漸被北方貴族所喜好。中原漢人騎馬、習射、摔跤、秋千等,都是受胡文化的影響而慢慢盛行起來的。隨著歷史的推進和國域的再次統一,體育文化也再次從適應中走向大融合。這種文化的滲透融合不是被動的、單方面的,而是相互的滲透、輻射和融合,并不斷推陳出新,最終以新的文化形式呈現出來。
文化自覺是由我國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提出,是指要對自身文化有自知之明,并對其發展歷程和未來有充分的認識。我國傳統體育文化經歷數千年的發展變遷仍然保持長盛不衰,是因為已經形成了其獨具特色的特質和發展規律,是順乎歷史發展潮流的。任何時期的體育文化都是歷史的產物,體育文化的發展都是在特定的時空背景下開展的,不可能超越歷史階段作為空中樓閣存在。現階段建設我國的傳統體育文化,必須堅持從實際出發,實事求是,順應時代潮流,充分認識當前我國傳統體育文化構成和狀況的復雜性,制定切實可行的文化發展戰略。長期以來,我國的傳統體育文化是在儒、釋、道等多種思想文化的影響下形成的,但居于正統地位的主要是儒家思想文化。推進傳統體育文化建設,必須堅持弘揚主旋律與提倡多樣性相統一,不斷鞏固和壯大主流文化,主張多元中立,在多樣中謀共識。另外,任何時期的體育文化都是一個長期沉淀積累的過程,推進傳統體育文化建設也要有足夠的耐心和堅持,要持之以恒,堅持不懈,緊緊圍繞時代主旋律建設人民滿意的體育文化,要堅持以立為本、重在建設,不斷推進傳統體育文化建設穩步發展。在新時代我國傳統體育文化走出國門、跨向世界之時,我們應抓住歷史發展機遇,積極推動我國傳統體育文化向現代化、國際化方向發展。但文化沖突在所難免,我們要隨時準備應接各種挑戰,既要尊重對方體育文化,也要保持自我文化特色,尋求文化間共同點,搭建文化交流橋梁,促進多元體育文化和諧發展。
文化自信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以及一個政黨對自身文化價值的充分肯定和積極踐行,并對其文化的生命力持有的堅定信心[6]。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我國體育文化始終在保持自己文化的同時,吸納外來文化,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傳統體育文化,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層的體育精神追求,包含著中華民族最根本的體育精神基因[7]。這種基因已經潛移默化地融入到人們的日常生活和思維意識之中,影響著一代又一代人民的價值觀和世界觀。在全球一體化日益加劇的今日,不同文化的交流、交融、交鋒都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頻繁,文化沖突與矛盾也日益突出。在這樣背景下,我們應以科學理性的態度對傳統體育文化進行比較、反思和展望,以便正確看待自身體育文化,正確對待外來體育文化,充分認識自身體育文化的獨特優勢和發展前景。本土體育文化在對外傳播并與異域體育文化交流碰撞時應認清自我,正確看待本土體育文化與他國體育文化的優勢與短處,樹立高度文化自信,在面對文化沖擊與排斥中能始終保持真我本色,才能屹立于世界體育文化發展之林。我們既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能夜郎自大,既不能崇洋媚外,也不能全盤否定,要不忘本來、吸收外來、著眼將來,進一步堅定我國傳統體育文化信念和文化追求,堅持走中國特色的傳統體育文化發展之路,不斷推動社會主義傳統體育文化繁榮發展。
文化自覺、文化自信的最終目的是要實現文化自強[8]。只有做到真正意義上的文化自覺,才會有發自內心的文化自信,才會有文化自強的底氣。中華傳統體育文化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底蘊,是全國各民族集體歷代奮斗的結晶,這是實現體育文化自強的顯著優勢和寶貴資源。我們要發展傳統體育文化,就必須立足于自身已有的文化沃土,堅信我國傳統體育文化具有旺盛生命力,繼承和發揚優秀的體育文化基因,推進體育文化創新。我們要牢牢把握本土傳統體育文化發展的主動權,積極吸收外來優秀文化為我所用,不斷推陳出新,盡快形成自己的體育文化優勢,建設體育文化強國。在推動我國傳統體育文化對外傳播時,不能以霸凌主義姿態強駕他國體育文化之上,不能主導他國體育文化的發展方向,而應積極傳授自身傳統體育文化發展的成功經驗,引導異域體育文化健康良性發展,做到強而不霸,和諧共生,在文化融合中超越自我。只有這樣,才能形成“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和諧美好局面。
社會動蕩的魏晉南北朝大大加快了區域間體育文化的傳播,本土傳統體育文化受到沖擊,南北體育文化加速融合,佛、道、儒、玄學交織發展,為體育文化發展注入不同的活力。雖然其間產生了畸形體育文化現象,但整體上是健康良性發展,為隋唐體育盛世奠定了良好基礎,也為當代傳統體育文化建設提供一定借鑒。在歷史的曲折發展中,魏晉南北朝體育文化的傳播經歷了跌宕起伏的沖突與適應階段,最終融合為華夏傳統體育文化。多民族體育文化融合與交匯,使中國的傳統文化得到了更全面、更快速、更完善的發展。我們既要立足文化自覺,牢牢把握傳統體育文化的特質和發展規律,尊重歷史,順乎天道,穩步推進傳統體育文化建設,也要堅定文化自信,充分挖掘傳統體育文化精髓,堅持自身的文化發展道路。只有做到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才能促進文化自強,樹立體育文化強國理念,推動體育文化強國建設。一方面,我們要積極吸收外來優秀體育文化元素,使本土傳統體育文化不斷推陳出新;另一方面,本土傳統體育文化在對外傳播時,要保持高度的文化自信,不卑不亢,不斷尋求融合路徑,促進體育文化跨區域協調發展。這樣才能不斷推動我國當代傳統體育文化健康發展,實現中華民族傳統體育文化的偉大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