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隨、緘默與群體極化：突發事件網絡輿情中的羊群效應

章 瑞 錢 敏

（銅陵學院，安徽 銅陵 244061）

羊群效應原指自然界羊群中盲目模仿領頭羊的一種現象，現多用于描述個體之間通過觀察、學習和模仿，不需中心化協調即可造成觀點或行動呈現趨于一致的現象。突發事件網絡輿情，指隨著突發事件的蔓延與升級，以網絡媒介為載體所呈現的個人看法和輿論，具有裂變式傳播、處置緊迫性、難以預測性等特征?；厥捉陙淼闹卮笸话l事件，網民群體都是此類事件網絡輿情的受眾、積極傳播者和有力推動者，經常會產生如出一轍的認知與評價，散落在現實世界各個角落的網民聚集在網絡空間，形成有情感共鳴的“群體思維”和“羊群效應”。

從傳播學與心理學角度探究突發事件網絡輿情，厘清“羊群效應”的內涵和成因，對政府探索突發事件網絡輿情的預警和處置能力路徑都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突發事件網絡輿情中羊群效應的參與主體

（一）網絡意見領袖

網絡意見領袖即互聯網上的觀點引領者，社會爭議、突發事件為代表的公共性領域的話題經常是他們關注的焦點。跟普通網民相比，網絡意見領袖通?；钴S于各類社交媒體中，擅長于分析及解讀網絡上紛繁復雜的信息，并擁有與其他人分享訊息、觀點的強烈意愿。突發事件網絡輿情中呈現“羊群效應”與網絡意見領袖的話語表達息息相關，他們有針對性地信息轉發或意見傳遞，構建信息傳播框架，吸引網民注意力，從而對輿論的走向產生突出的影響[2]。

（二）盲目的追隨者

與傳統媒體時代判若霄壤，網絡空間每個普通民眾都獲得了信息生產和意見表達的權利，但由于個體網民的聲量微弱，他們大多希冀于一個話語更有分量的代言人構建輿論空間、訴諸公眾利益。突發事件網絡輿情的傳播速度非常驚人，網民往往在了解真相前就被眾多信息包圍，在進行觀點選擇時會跟大流走，就像跟在羊群后面的一只“羊”。有些投機主義者出于獲取利益的不正當目的，會借助網絡水軍的力量，故意設置歪曲事實的議題，獲取網民關注，形成“流量”，引導輿論走向。

（三）冷靜的緘默者

從群體心理學的角度看，在突發事件網絡輿情的發酵過程中，隨著四方網友從不同角度對事件開展的討論，某個網民一旦發覺自己事件的想法或評價與大多數人相左，就會考慮自身是否會遭受群體的嘲諷與壓力，為了降低陷入圍攻或孤立境地的可能性，這些網民通常會抑制表達觀點的熱情而選擇緘默不語。面對匿名制環境下的網絡信息海洋中經常充斥的雜音與失序，“閉口沉默”的表現和狀態正是這類網民主動去回避嘈雜聲音的態度。

二、突發事件網絡輿情中羊群效應的成因闡釋

（一）個體機制

1.模仿與參照行為與生俱來

法國社會心理學家塔爾德在他的《模仿律》一書中闡釋了模仿是“最基本的社會現象”，人類社會的大多數行為都是人際交流和信息傳播過程中發生的模仿[3]。結合馬斯洛提出的需要層次學說，由于人具備社會屬性，個體成員會自覺在群體中尋找參照物進行從上到下”和“從下到上”輻射的模仿等，以實現群體歸屬感。突發事件通常很難預測，相關信息的模糊性和不確定性較大，缺乏經驗和相關知識儲備的網民往往很難在事件發生的初期準確判斷和理清事件的起因與具體情境，因此會慣性地參照并模仿其他網民已經發表的觀點和大多數人采取的行為模式。以2018 年10 月重慶公交車墜江事件為例，事故發生時，網上有媒體報道大巴墜江原因是紅色轎車女司機逆行，這一信息在微博、微信等媒體平臺迅速傳播和發酵，眾多網民的關注焦點由同情巴士乘客轉移到女司機的話題上，為了保持與群體的一致性，很多網民多參照并模仿其他人的做法，占領道德制高點，對紅色轎車女司機進行非理性的言論攻擊并質疑女性開車技術甚至上升到性別歧視，短短時間內對女司機的攻擊造成了巨大的不良后果。

2.網民媒介素養參差不齊

網絡媒介極大拓寬了人們的視野以及接觸的信息容量，隨著各類網絡信息發布平臺的崛起和各類自媒體平臺的層出不窮，網民參與到信息傳播過程，成為一名信息生產者成為了可能。受教育水平、價值觀等差異，普通網民甄別信息的能力良莠不齊導致他們往往很少識別信息內容本身，缺乏批判意識，容易出現從眾現象。如同勒龐在他的代表作 《烏合之眾》中所描述的：群體“沖動、多變和急躁”“易受暗示和輕信”“情緒夸張單純”“偏執、專橫和保守”，2011年震驚世界的日本福島核電站發生泄漏事故后，由于網絡媒體的大肆宣傳“核輻射導致海水污染，碘鹽具有抗輻射功效”這種謠言，看到威脅自身健康的信息時，由于缺乏科學常識和相應的媒介素養，多數人的感性大于理性，沖動贏過冷靜，會選擇跟風加入搶鹽的“羊群”中。

（二）環境機制

在突發事件的網絡輿情中，“羊群效應”的生成與外部的環境因素同樣一脈相連，這些環境層面則由網絡信息傳遞的不對稱、網絡亞文化的盛行而造就，廣大網民所表現出的“羊群”行為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看作是在外部環境刺激下的群體內部動力系統的響應。

1.信息傳遞的不對稱性

突發事件的初始階段，由于官方權威信息缺失，事件發生的具體情境模糊和信息傳遞不對稱，普通網民所能掌握的有關信息量較少、信息面較窄，往往容易受到意見領袖所發表的信息或評價影響，為了與群體成員保持一致，傾向于選擇追隨大多數人的觀點和語言模式，從眾行為之下的“羊群”由此而生。2019 年1 月“翟天臨學術造假”中，在事件發展初期，廣大網民對翟天臨博士學位的合理性產生質疑，被指可能是論文和學術造假。該事件消息引發全國性關注，由于普通網民對該事情的知曉程度有限，相關高校等官方機構也未在第一時間內披露權威信息，引發許多網民對翟天臨博士后進站許可、學位證書合理性、高考分數等等產生了種種猜測、質疑，也給相關高校的學術誠信度和學位認可度造成了嚴重影響。

2.網絡“反智主義”下的群體極化

近年來隨著各類社交平臺的涌現，網絡媒介在將紛繁復雜的信息全部傳遞給用戶的同時也會進行提前解讀，使用戶省去了消化和獨立思考信息的時間，久而久之使“反智主義”傾向在網絡空間愈發盛行，具體表現為反對理智、反對思考、反對智慧。“群體極化”一詞是由美國學者斯托納提出，并由桑斯坦在其著作《網絡共和國·網絡社會中的民主問題》中做出了有力總結：團體內成員起初就存在一定的傾向，交流溝通后成員們沿著偏向的維度繼續前移，最后產生極端的觀點[4]。隨著各領域相關學者對群體極化現象的不斷討論，極化不單是指群體內成員觀點和切入角度的激進，也涵蓋了兩極化觀點的內部極度同質化；既可以概括成員較少的群體決策過程中的極化，也可以分析公眾在各種媒介和意識形態情境中的極化。

（三）傳播機制

1.沉默的螺旋與“反螺旋”

以諾依曼為代表提出的“沉默的螺旋”理論描述了個體為了避免被其他群體成員孤立，會先對群體的“意見氣候”進行審視、評估后才進行個人意見的表達。個體在準備表達自身觀點和看法的時候，如果觀察到自己贊同的觀點占據優勢地位，參與討論的積極性會隨之增強，從而逐步使此種觀點得到擴散傳播；當觀察后發覺自己所持的某一觀點有被圍攻風險時，會選擇保持沉默，如此循環反復。突發事件爆發以后，網民往往會跳過審查自我言行和理性判斷輿論真偽的環節，趨向于選擇跟隨群體中主導性意見，從而形成在某種“意見氣候”下的羊群行為。此類占據優勢地位的意見與社會的主流價值觀有偏差或者與現實情況不相符時，對突發事件的事中與事后處置、突發事件網絡輿情的發展都會產生直接影響。

2.網絡意見領袖的助長

隨著信息生產主體與傳播渠道的相應遞增，信息碎片化且高速流動，質量優劣不一，而“意見領袖”群體作為傳統媒體時代的話語階層，依舊積極地廣泛存在于網絡輿論場。一方面，在裂變式的社會化傳播中，網絡意見領袖作為核心節點，借助于新穎的傳播技術，篩選并整合信息，積極地生產傳播內容、踴躍地表達立場和意見，使自身的影響力和話語權得到不斷地提升和強化；另一方面，由于自身傳播能力的局限性，普通網民在參與信息傳播的過程中總是傾向于追隨與自己立場類似，并且擁有一定話語權的活躍分子，期冀借助于這種方式以更好地傳遞自身訴求。但意見領袖本身也可能因疏忽或其他原因而傳遞錯誤信息或虛假信息。

三、突發事件網絡輿情“羊群效應”的引導路徑

突發事件網絡輿情中的“羊群效應”具有兩面性：它的積極意義在于可以提高信息傳播效率，加快信息公開速度；它的消極意義則是可能由于網民的盲從和跟風而形成網絡暴力。因此，突發事件的相關主體需合理利用羊群效應，使網絡輿情向其期望的方向演化，具體可從三方面著手：

（一）引導網民群體甄別網絡話語，提高網絡信息分析判斷力

1.樹立正確的價值導向，提升網民媒介素養

一方面，指導廣大網民群體認清互聯網技術的工具性與互聯網內容生產的價值性，依托各類互聯網平臺，利用網絡媒介廣泛攝取資源，并辯清虛擬網絡空間和現實社會生活的內在關系及邊界。另一方面，號召網民群體將感性認識與理性分析能力相結合，在面對光怪陸離的互聯網文化時，能夠冷靜分析網絡話語是否與時代發展主旋律相契合，檢驗網絡話語是否與現實社會環境相適應，甄別網絡話語是否存在虛構和夸大成分。

2.網絡意見領袖正視社會責任，建立社會公信

呼吁網絡意見領袖清楚認識技術賦權下自身的特殊使命與話語效應，主動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將自己的網絡影響力轉化為促進社會和諧發展的正向能量。網絡意見領袖應強化自身道德底線，有力發揮示范作用，運用自身榜樣的力量，在對網絡突發事件的相關新聞進行轉發或評論時，要做到認真核實梳理和仔細分析，確保并增強熱點話題和熱點消息的可信度，要有源可查或有圖可證,有理可講，避免網絡謠言的產生?？傊?，網絡意見領袖需要做出準確的價值判斷，做一個真實有益社會信息的傳播者，使網絡突發事件的輿論朝正向發展的積極引導者。

（二）主動引導網絡輿情，掌握意識形態網絡輿論話語權

1.及時舉行突發事件官方新聞發布會

突發公共事件發生以后，如果官方不及時發布信息，可能既無法滿足公眾對突發公共事件的知情權，又容易在社會上產生謠言。政府應建立健全網絡新聞發言人制度，豐富信息發布渠道，創新發布會形式，在突發事件爆發的第一時間內及時準確地發布相關信息，澄清新聞事實；網絡新聞發言人需努力把握信源，提升自己在突發事件中議程設置的能力，正確把握自己的話語權，避免失語。在有效時間內舉行新聞發布會，可以避免因信息短缺或盲區而帶來的社會恐慌和人心不安。

2.確保主流媒體掌握輿論話語權

要考慮到社會群體關注社會信息的不同程度和側重點，充分發揮主流意識形態的引領作用。一方面要大力推薦微博等宣傳平臺的建設，對突發事件產生后社會的關注焦點進行動態追蹤并及時回應，對網絡各界聲音給予恰當引導，贏得網民群體的信任和認同。另一方面，要促進主流媒體與非主流媒體之間的溝通和協調。正視網絡亞文化和圈層的作用，協同各類小眾媒體平臺，對散播虛假信息等行為進行有效監管與嚴厲打擊，凈化網絡生態，將媒介話語權有效統一，與主流意識形態相適應。

（三）以認知共性凝聚情感共情，實現官民輿論場的良性互動

在全媒體時代，要使官方的傳播話語及表達方式更被更多的網民群體欣然接受，必須建立在共情的基礎之上。南?！·拜厄姆在《交往在云端：數字時代的人際關系》 中寫道：“網絡身份是通過復雜的技術過程創建的，但有什么人能夠接收信息；接收信息之后的反應，都在掌控之外?！痹谌⑿缘男畔鞑r代，現實社會場景與網絡空間情緒相互交織，社會情感的集中表達需要借助于中介化的媒介平臺與積極對話?！叭藗冃枰牟恢皇切畔ⅲ€是一種心智品質，這種品質可以幫助他們利用信息增進理性，從而看清世事”。但是，重復性的事件報道以及碎片化的閱讀體驗，都導致了群眾自我思考空間的“被掩埋”。官方管理者應注重人文關懷，以開放性討論提升網民的心智，以自由表達疏解突發事件爆發后網民可能存在的不滿情緒，將群體的利益表達納入制度性渠道，做到有尺度、有態度、有溫度。

政府或相關管理者應與事件相關利益方進行有效溝通，要從規訓到疏解，從官方到公共，從儀式到實質，轉變精英主義姿態，回歸服務社會的角色屬性[6]，及時穩定公眾情緒，破除各類謠言。一方面，“官方輿論場”要積極尊重網民群體的呼聲，耐心傾聽網民群體的意見，主動回應網民群體的合理需求；另一方面，“民間輿論場”也要充分利用自身優勢，積極配合政府或組織傳播方向，努力提高突發事件相關話語的針對性，重中之重是要做到“官方輿論場”和“民間輿論場”的互動，推動突發事件網絡輿情的良性發展。

突發事件網絡輿情的羊群效應作為新傳播革命下的新現象，深刻反映了新的媒介環境、社會結構帶來的變化與挑戰，明確地提出突發事件網絡輿情中羊群效應的核心問題是個體、環境、傳播三種機制所造成的關系性聯結。突發事件的相關主體需合理利用羊群效應的積極意義，消解其負面作用，使網絡輿情向其期望的方向演化，核心要義則是要引導管理者重新審視和調整個體與群體、群體之間、組織與社會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