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明
(沈陽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4)
“道”是先秦文獻中非常重要的概念,諸子百家對“道”均有深刻的論述,如儒學學說《論語》中的“先王之道”“邦有無道”,法家學說中的“道、術、勢”。與其他學派相比,道家學派對“道”更為重視,“道”也成為道家學派的核心概念。無論是道家學派創始人老子,還是道家學派代表人物莊子,均以“道”作為思想根基。莊子之“道”源自老子,受到老子的深刻影響。同時,莊子之“道”與老子之“道”也有很大的異質性。正如丁懷軫先生所言:“老子是尋其淵而溯其源,莊子則揚其波且助其瀾。”[1]
老子之“道”為宇宙萬物的本源,盡管老子認為“道可道,非常道”,但在《道德經》第25章仍然對“道”做了一定的解釋,“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老子認為“道”為“天下母”,世間的萬事萬物均從“道”延伸而來。從時間上來說,“道”出現在天地之前,即“先天地生”,先有了“道”,然后才有了自然界的“天地”,才有了人類社會。從宇宙本體方面而言,“道”是萬事萬物的根本依據,所謂“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而“一”則由“道”而生。
老子之“道”雖然神秘,難以捉摸,但并非空虛之物,相反,《道德經》中的“道”是實際存在的。老子曰:“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一方面,指出了“道”“惟恍惟惚”,無法準確把握的特點;另一方面,用“有象”“有物”明確了“道”的實存性,而“湛兮,似或存”,則進一步表明“道”雖“玄之又玄”,卻并非子虛烏有。“道”的實存性,為老子進一步揭露“道”的把握方式奠定了基礎。
老子之“道”既是萬事萬物生成的源頭,也是萬事萬物運行的規律[2]。在老子看來,看似紛繁復雜的自然界與人類社會,實際上并非雜亂無章,而是在一定規律的作用下運行,而“道”則是這個規律。“道”界定了事物間相互依存和轉化的關系,是世界的根本秩序。“大道泛兮,其可左右。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而不有。”“道”的規律性特征決定了依“道”而行是自然與社會運行的基本要求。老子提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理念,將人、地、天、道、自然的關系統攝了起來,而“道”與“自然”實際上就是一體兩面。老子用辯證法的思想對“道”的規律性做了闡釋,如“極而反,盛而衰”等。
“道”與萬物的關系是老、莊思想的重要內容。老、莊均將“道”視作萬物的根源,并在“道”與萬物的對比中凸顯了“道”的永恒性、絕對性。但從《道德經》《莊子》關于“道”的描述來看,老子之“道”仍處于宇宙生存論的階段,即將“道”作為宇宙生成的源頭,所有問題的討論均從“道生萬物”的角度切入。莊子之“道”既繼承了老子之“道”生成論的特點,又向本體論延伸[3]。《莊子·齊物論》夸張地說“夫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將“道”作為互有差異的萬物中的統一性。這里,“道”已經不僅僅停留在生成論上,而是具有了本體論的內涵。
“無”是莊子思想中非常重要的概念,盡管《道德經》中也有“無”的論述,并且,很多時候“無”可以直接指代“道”,但莊子思想中的“無”與“道”卻有一定的區別。老子認為,“道”是萬事萬物的根源。莊子繼承了老子的思想,但在具體的表述上又和老子有一定的差別。《莊子·天地》中說:“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得。”老、莊均將“一”作為萬物出現的基點,但對“一”的由來卻有不同的看法,老子直接指出“道生一”,而莊子則說“泰初有無”。“無”與“道”相比,更具有不可捉摸的特點,莊子將從“無”到“有”的生命繁衍過程視作“道”的“德”,但并沒有闡釋“無”是如何創造萬物的,這給后人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4]。
與春秋時期的思想家相比,戰國時期的思想家更傾向于以辯論的方式來闡明觀點。因為戰國時期學派、學說紛呈,不同學派間的思想有很大的差異性,辯論成為凸顯自身觀點的有效方式。無論是儒家學派的孟子,還是道教學派的莊子,均以善辯而聞名。莊子在“道”的闡發中,對“道”與“欲”“技”的差別做了深刻分析。就“欲”而言,根據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生理需求是人最低的需求,食物、性均屬于生理需求的范疇。莊子認為,欲望是不可能絕對禁止的,但也反對過度的欲望,“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飲食之間;而不知為之戒者,過也。”換言之,合乎性命之情的欲望并不違背“道”,而一旦泛濫,則背離了“道”。就“技”而言,莊子認為“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技”的人為性與“道”的自然性有著難以調和的矛盾。
莊子之“道”從老子之“道”延伸而來,受到老子之“道”的深刻影響,老、莊之“道”均有本源、實存、規律之意,二者共同構成了先秦道家學派“道”的主要內容。同時,莊子之“道”與老子之“道”在內涵上也具有很強的異質性,最為典型的區別便是莊子之“道”與人、人生、社會的關系更為密切。老子對“道”的論述集中于形而上的思辨層面,“道”是一個難以究詰的宇宙本體概念,涵蓋自然界與人類生活的一切,是一種哲學上的生命力與創造力。莊子之“道”突破了老子之“道”純哲學思辨的藩籬,用現實生活的人生體驗替代了宇宙論傾向,使“道”與人、人生、社會有了更為緊密的聯系。正如《莊子·大宗師》中所言:“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莊子之“道”與人的生命直接相通,“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對“道”的把握是老、莊之“道”的重要內容,老子對“道”的把握方式與莊子對“道”的把握方式存在一定的異質性。老子之“道”雖然是天地萬物的根源,但老子卻反對從天地萬物的表象中去把握“道”,認為感官層面的經驗,不僅不會真正把握“道”,甚至會形成相反的效果,所謂“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老子從“道”與“學”的對比中指出“為學日益,為道日損”,可見,“道”是難以通過“學”來把握的。老子從感官經驗的局限性出發,主張以超驗、先驗的方式來“絕圣棄智”“靜觀玄覽”。莊子對“道”的把握方式一定程度上繼承了老子的思想,并在老子思想的基礎上提出了完整的把握“道”的方法論,即“心齋、坐忘、懸解、見獨”。莊子雖然主張“外天下”“外物”,但并沒有割裂“道”與萬事萬物的聯系,《莊子·知北游》中用“在螻蟻”“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指出“道”之所在。
老、莊之“道”均有一定的理想性,但理想旨趣卻有著鮮明的異質性。老子生活的時期正是禮崩樂壞的時期,周王室大權旁落,春秋五霸先后崛起。老子之“道”既直指宇宙本源,又關懷家國天下,而“無為之治”則是老子之“道”在政治領域的體現。老子之“道”本身就有“無為”的特性,即“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無為之治”是老子針對諸侯混戰而開出的一劑藥方,希望以“無為之治”而實現“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的目標,并勾勒出理想中的小國寡民形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相比老子對家國天下的關懷,莊子哲學本質上是一種個體的精神哲學,以人內在充實的充實為目標[5]。莊子生活于戰國時期,諸侯間的戰爭更為頻繁,戰爭的激烈程度也大為提升,莊子放棄了理想社會的構建,以自我的修煉除卻“成心”為擺脫苦難的路徑,提倡“汪洋自恣以適己”。
莊子之“道”源自老子,莊子“道”的思想和老子“道”的思想息息相關,同時,莊子在老子的基礎上又進行了新的發展。對老、莊之“道”異質性的研究,既是了解道家學派“道”理念演化轉變的要求,又是厘清老、莊思想差異性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