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會津漆器產業研究

文 李云燕

一、會津漆器產業沿革

日本福島縣會津漆器的制造歷史可以追溯到平安時代初期，與空海同一時代的僧人德一將漆器與佛教一起傳到了磐梯町慧日寺，其中包括了寺院建筑、佛像、須彌壇和其他器皿。但漆器制造工藝在會津地區正式形成產業要追溯到安土桃山時代天正十八年（1590年），豐臣秀吉的家臣蒲生氏鄉受命成為會津地區領主建立會津藩，力圖將會津漆器作為本土產業大力推廣。

蒲生氏鄉從之前的領地即如今的滋賀縣招募漆工，將近江的日野椀的制作方法引入了會津，讓他們傳授當時最先進的技術到會津，大幅度地提高了會津漆器的技術，成為當時日本漆器第一大產地。

會津地區在蒲生時代后又經歷了短暫的上杉時代和加藤時代，在結束一個多世紀的日本戰國時代之后進入了長達250年的江戶時代，社會環境相對穩定，各藩有了發展地方產業的需求和必要條件。寬永二十年（1643年），江戶幕府第二代將軍秀忠的庶子保科正之入封會津，會津藩的藩祖?？普卯數刭Y源致力于漆樹的保護以及培植，形成完整的制作產業鏈。

正之一族對會津的漆器產業影響很大，歷代藩主都積極于技術革新，如開發出堅牢耐用的“柿地涂”“堅地涂”“彩漆涂”等產品，產地的面貌也有了很大改善。到了松平容頌藩主時代，藩主又從京都聘來手藝高超的工匠，為了繼續發展本地漆產業，又引進了“消粉蒔繪”和“髹漆蒔繪”等新技法。此后會津漆器名工輩出，出現了豐富的蒔繪技法，諸如“消粉蒔繪”“平極蒔繪”“色粉蒔繪”“丸粉蒔繪”等，同時漆器產量不斷增高，會津漆器進入大生產、大銷售的黃金時代，產品一度出口中國、荷蘭等地。如今日本蒔繪漆器的代表產地輪島市的蒔繪技術是在1818年至1829年的文政時期由會津地區的蒔職人安吉帶到輪島，可以說輪島的蒔繪技術是繼承自會津。

1868年戊辰戰爭爆發對會津的漆器業造成破壞性打擊。直到明治時代中期漆器產業恢復，并且開發出新技法“燒金蒔繪”，從此被制定為“金銀木杯”的皇家用品。明治十九年，會津開始引進現代工業技術制作漆器。

二戰后，由于國際局勢，日本中斷進口中國漆而采用腰果漆，導致產業的危機，合成樹脂的產品無法滿足消費者的需求也一度使得會津地區的漆器口碑下降，但在緊張局勢褪去之后會津漆器再次向木制大漆產品轉移。1970年之后會津漆器又迎來大發展，在1975年5月10日被經濟產業大臣指定為傳統工藝品，會津漆器出貨金額的最高峰是1983年的163億2千日元，日本泡沫經濟破裂后，會津漆器的出貨金額在東日本大震災發生的2011年下滑至52億日元，2016年則微升至62億日元，這也是如今會津漆不如輪島漆有名的重要原因。

會津漆器產業之所以延續至今不是由簡單的一兩個條件形成的，而是伴隨著整個日本歷史和漆產業的發展而形成。

漆器產業在日本并非穩定，經濟結構的變化對其有很大影響，所以日本這一看似傳統的漆器產業也面臨著從生產到銷售和產品定位的挑戰。

二、會津漆器產業面貌

會津漆器的工序同日本其他地區的漆器一樣，分為素地、下地、涂漆和加飾四大步驟，其在素地木胎和漆涂上有自身特點，但最具特點的部分在于加飾部分。

素地方面，會津漆器根據器物選擇不同的木胎材料作為素地，一般使用楓樹、七葉樹、紅櫸樹、櫻樹等。制作碗等圓形器物采用櫸木，盤子等平板器物則采用樸木。木材通常需要數年的自然干燥防止翹棱，然后再制成木胎。會津漆器的器物以往主要以碗、重箱、盤子等餐具為中心。進入現代后開始開發新的器型以適應市場需求，素地生產有木制、木粉樹脂和合成樹脂。

會津漆器在漆涂工具上有很大貢獻。

鈴木式轆轤旋床是一種旋轉木碗用的工具，大大提高了漆涂的效率，是會津地區率先發明的，如今在日本全國都有使用。

會津最獨特的漆涂技法有“消金地”和“花涂”?！跋鸬亍笔窃谄嵬繉由鲜┙鸱壑笊弦粚忧迤峁谭?，反復兩次之后揩漆成型。消金地是會津特有技法，由于采用混合金粉，價格比較低廉，同時折光也更加柔和?！盎ㄍ俊钡膭e名是“柿漆地涂”，以往就有名。喜多方市早在江戶時代（1604—1858）就以生產“花涂”漆器而出名。“花涂”是漆涂的最后一道面漆工序，是一種曬漆時加入黑料著色劑，后再加蘇籽油的涂料。由于油能夠產生光澤，髹漆干后無須推光就能顯出非常光潤的光澤?！盎ㄍ俊庇谐尚涂斓膬烖c，但是制作時對環境和技術要求很高，否則會黏附極微細的塵?；蛘邭埩羲⒑?。此外還有更高級的“蠟色涂”，是經過更加繁瑣的工序以保證完美的光瑩表面，色相如黑鳥羽毛，手感如美玉光潤。

裝飾花紋使用多種技法是會津漆器的最大特征。

會津漆器歷代不斷開發出新的加飾技法，原先是為了滿足貴族的賞玩需求，漸漸積累出獨特的加飾技法。其中，“會津繪”和會津的“消粉蒔繪”最具特點。以地區為名的“會津繪”具有獨特的視覺效果，是在江戶時代后期出現的會津漆器代表性技法，是用多種色漆在器物上直接描畫，常繪制云形的邊框配以松竹梅和日本傳統物品圖案，并搭配金箔和金粉的漆繪。

蒔繪方面，在漆紋之上用金粉細細的勾邊的“消粉蒔繪”可以說是會津漆器的技法代表。“消粉蒔繪”是金泥粉蒔后再蓋上一層“會津消粉”使光澤消失，可以形成明暗對比效果的紋樣，不同的金銀粒狀粉末能做出變化萬千的蒔繪，具有鮮艷亮麗的特點。同時會津是金箔揉制成“消粉”的產地，這是會津在消粉蒔繪上的產地優勢，這使得會津誕生出很多有名的蒔繪師。

“會津繪”和“消粉蒔繪”都有進一步的變體技法。

“錦繪”是會津開發的一種蒔繪技術，看起來與日本的“友禪染”布料染色技法相似，具有絢麗豪華的效果，鮮艷的色漆和不同質感的金箔以黑漆做底，大膽地繪制牡丹、鳳凰、寶藏、松、竹、梅、鶴、龜等充滿吉祥寓意的圖案?！捌綐O蒔繪”是和“消粉蒔繪”一樣的技法，但在金粉上稍有差異，平極粉是金粉里最細的一種粉，因此在打磨后比消粉更具有金屬光澤。

除了“會津繪”和“消粉蒔繪”外，會津還有其他豐富的加飾技法。例如，“鐵錆繪”是一種立體的加飾風格，常見的是具有獨特紋理效果的梅花圖式，是用生漆加上鐵錆土作為色漆，通過推高和擠壓形成立體花紋，在干燥后打磨的一種技法，在明治和大正時代很盛行?！敖鹣x食涂”是用谷物材料（例如稻殼和大麥）分散不均勻灑在漆面的整個表面上，干燥后除去稻殼并覆蓋銀粉再用透明漆覆蓋，之后用木炭研磨，隨機的圖案變成令人印象深刻的肌理效果，是變涂技法的一種。

會津漆器的加飾技法種類令人驚訝，在保留傳統的蒔繪、沈金、螺鈿、漆繪、干漆、描金、木地呂涂等技法的基礎上，還擁有各式各樣不同時代流傳下來的技法，并且現在的漆藝人還有不斷開發新技法的熱情，這一點使會津地區的漆器顯得更加多元，區別于其他地區。

會津之所以有如此多的漆器技法，有其歷史原因，即滿足不斷外銷的需求。到了現代又因為市場變化、漆藝人接受西方藝術教育、新技術的引入等原因，會津的漆器技法仍然保持了多元性的產業特征。

三、會津漆器產業結構分析

會津漆器協同合作社為當下會津地區最重要的產業推動組織。漆器協同合作社和政府共同組織保護和發展會津漆器傳統的形式，有利于產業的協同合作，建立貿易、教育、推廣和技術保存等全面系統的產業發展方式。

無疑，會津漆器產業合作社對日本漆器產業結構具有促進作用，有助于了解會津地區漆器產業的發展策略。

由于歷代藩主對漆器產業的重視，一方面藩主對漆器商人寄予厚望，另一方面鼓勵漆藝人對漆器產品與技術進行開發，使得近代之前交通閉塞不便的會津若松市能成為多種產品混合生產的產地并在全日本范圍內形成銷售網絡。會津的這一產業結構延續有數百年之久，如今會津漆器產業仍然能看到傳統的影響。但近代的社會環境動蕩導致會津漆產業的發展并不是一帆風順，甚至幾經毀滅性打擊。會津漆器產業能夠屹立至今，歸功于會津漆器協同合作社。

進入現代后，會津漆器被經濟產業大臣指定為“傳統工藝品”，并開展了新一輪的產業升級轉型，包括產業重整、產品開發、建立學校、建設展覽館、成立技術保存會等新的策略。

政府與合作社對會津漆器產業重整。1972年6月，日本通商產業省宣布通過了《漆器和家用物品質量標簽法》。在日本漆器協同合作社的監督下，會津漆器協同合作社聯合會全員通過品質認證編號。同年，會津漆器協同合作社和其他組織經各方面協調于1971年成立了“會津漆器技術后繼者訓練?！?。會津漆器除了銷售下降之外，還存在一些主要問題，如后繼者的缺失。因此，會津漆器合作社著眼于開發新產品和技術的同時，為了將傳統技術流傳后世，還開展了職業技能學校的建立和后繼者的培訓。1974年5月日本立法頒布了《促進傳統手工業法》，次年5月會津漆器被該法指定，實施產業振興項目。傳統手工藝品產業振興事業的具體分工包括：對從業人員的進修和繼任者的培養；漆器技術、技法的繼承和改良以及產品質量的維持和改善；確保原材料供應鏈及原材料的相關研究；市場需求開發業務；工作場所和其他工作環境的改善項目；共同采購原材料，產品的共同銷售和與其他相關事業合作；展示產品質量的宣傳和向消費者提供文化信息；老齡工人、熟練匠人和其他從業者的福利制定；其他發展傳統手工業的必要工作的實施?，F今會津漆器產業的發展方向即是從此延伸。

建立漆藝學校培養繼承人。會津漆藝學校依照傳統分工制度制定課程，研修生在基礎訓練課程完成之后，分別進入上漆專攻以及描金專攻，接受高密度的兩年研修培訓課程。2003年通過日本政府厚生勞動省的認可，作為會津漆器技術繼承者訓練校。2010年，由于市場變化的緣故，停止招收新一年的學生，轉向著眼于支持畢業生的職業發展，后又恢復招生。這一事件說明日本漆器市場仍然面臨嚴峻挑戰。

與其他傳統產業共建展覽館。1978年，會津漆器協同合作社聯合會申請福島縣傳統產業展覽館建設援助項目，同年8月，具有展示綜合傳統工藝功能的展館開始建設。1979年3月，福島縣傳統產業展覽館建成。福島縣有許多傳統手工業，如會津漆器、大堀相馬瓷器、會津本鄉瓷器、桐木木屐、傳統木芥子公仔、張子紙偶和手繪蠟燭等，都是會津人民在悠久的歷史中培育和繼承的寶藏。在眾多傳統工藝被共同指定為傳統工藝品振興發展的基礎上，福島縣的傳統手工藝產業得以互相促進，也因此快速確立了該展館的建設規劃。

通過對傳統技術的繼承、維護和改進，新領域產品的開發、信息材料的收集和管理等，促進了傳統手工藝品品質的改進、技術和技能的精進、繼任者的培訓，同時加強了手工藝品的推廣和宣傳，傳統手工藝品的價值在新時代得到了認可。這對福島縣傳統手工藝品產業的振興和健康發展有巨大影響。

2018年，為了漆藝技術的保存和研發而成立了“會津涂技術保存會”。2019年，會津漆器技藝被會津若松市教育委員會指定為無形文化財產，由會津涂技術保存會持有，目的在于保存和活用會津漆器技藝，是對會津漆器又一次正面的肯定與支持。

在會津漆器合作社的推進下，會津市如今正致力于打造彌漫漆器香氣的街道。會津若松市內，現役蒔繪手藝人開設了很多能體驗蒔繪的場所，也有學習作畫和學習漆器用法的體驗教室。公共建筑盡可能地使用漆器制品，酒店料亭之類的民間設施也都積極推廣使用漆器制品。

總之，會津漆器產業通過對材料、技術、教育的革新，重視工人培養，加強產業協作以及產業結構升級，再加上政府與民間漆器機構有力的合作和扶持，共同完成了會津漆器產業的時代轉型和產業結構調整，最終成為福田地區的代表性產業，具有非常明確的現代價值和產業架構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