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 源
(安徽藝術學院,安徽 合肥 230011)
我國舞劇的誕生是以上個世紀30 年代吳曉邦先生的三幕舞劇《罌粟花》問世為標志的,經過幾代舞劇人近一個世紀的不懈努力, 我國舞劇無論是在數量上,還是劇情、音樂及舞蹈、表演方面,都呈現出欣欣向榮的發展勢頭。 與此同時,由于我國舞劇藝術深深扎根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土壤而呈現出極強的民族性,在世界舞劇中獨樹一幟。在眾多的舞劇作品中,民族舞劇《李白》成功地將史實與藝術完美結合,以舞蹈的語匯藝術化地再現了李白的人生事跡,描述了其人生追求,抒發了其人生感悟,將李白的“詩仙”形象栩栩如生地展現在觀眾面前,在給觀眾帶來視聽享受的同時,也引發我們對其藝術審美的探討與審思。
李白是唐代偉大的詩人, 其詩作超凡脫俗且氣勢磅礴,具有濃郁的浪漫主義情懷,被后人譽為“詩仙”,其留存的詩篇有千余首,是中華文化的寶貴財富。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詩仙”雖已逝千年且漸行漸遠,但其形象早就深深融入其曠世詩篇中, 并牢牢根植于廣大人民的內心情感之中。
李白的人生一直處于思想矛盾之中,一方面,他憂國憂民,一心想為國家社稷分憂;另一方面,他又常以山水為伴, 將自己的情感全部寄托其中并創作出許多膾炙人口的名句名篇, 為世界文化留下了不朽的精神財富。 李白游歷名山大川,曾先后七次到訪馬鞍山并終老于馬鞍山市當涂縣,并在此留下60 多首詩歌,更使馬鞍山有了“詩城”的美譽。
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傳播李白詩歌文化,馬鞍山市委宣傳部與中國歌劇舞劇院聯合組成舞劇主創團隊,經過了較長時間的醞釀,歷時六天的實地采風、研討,于2017 年正式推出舞劇《李白》,同年10月在北京天橋藝術中心上演,11 月在馬鞍山市 “第29 屆馬鞍山李白詩歌節”開幕式上公演,并成功申報2017 年國家藝術基金資助項目。 舞劇《李白》以創新的舞蹈語匯表現出李白“日試萬言,倚馬可待”的“詩仙”形象,講述了李白躊躇滿志、翰林別、最后游歷大好河山的故事,展現了李白高傲不羈的性格,寫實和寫意夾雜著表現李白一生矢志不渝地追求實現 “談笑安黎元”、“終與安社稷”的理想與現實之間的矛盾沖突,烘托出李白復雜的內心世界,以古典意象的方式凸顯李白的性格特征。
自舞劇發端于西方以來, 通過舞劇的綜合表現手段藝術化地描述歷史名人、再現歷史事件、傳播歷史文化成為舞劇重要的文化使命。 伴隨著世界文化之間的交流與碰撞, 舞劇逐漸走進了中華文化的視野,形成了一定的發展規模并產生了重要影響,舞劇也逐漸地走進了人們的文化生活和研究視野。 “西方學者艾伯特·梅瑞賓發現,信息傳達過程中,有38%是通過音調、變音和其他聲響傳達,有7%是通過詞的內涵來表達, 而55%的信息卻是通過無聲語言——身體語言來傳達的。 ”[1]因此,在眾多的藝術門類中,舞劇能夠將故事、音樂、舞蹈等融合為一體,最終形成一個獨特的舞臺效果和全面系統的感官體驗,“舞”與“劇”的珠聯璧合是舞劇追求的最終目標,審美也就成為了舞劇最重要的特質之一。
由于舞蹈的客觀存在才使得舞劇成為一種獨立的藝術形式成為可能。 因此,舞劇是以舞蹈為前提而存在的,舞蹈便是舞劇審美評價的主體,舞蹈的價值標準也是舞劇綜合考評的關鍵。
在舞劇《李白》中,“詩仙”是全劇的核心,其獨舞無疑就成為舞劇審美的焦點。 飾演李白的青年舞蹈家胡陽專業功底扎實,舞臺經驗豐富,在談及與舞劇《李白》的結緣時,胡陽說,“所有的演員,不管他跳過多少部劇,演過多少個角色,但是可能在他職業生涯里都很難碰到一個真正適合、真正喜歡的角色,非常幸運的是, 李白是我非常喜歡并且又是非常適合我的這么一個角色, 不像有些角色需要我刻意地去尋找、模仿、貼合,這一點是讓我覺得很舒服。 另外,出于先天對李白的喜歡,我2012 年參加桃李杯比賽時跳的作品《狂歌行》就是再現李白這個人物的,從那時候我便與李白結緣,我從各類書本里去了解李白,如余秋雨的《中國文脈》、臺灣學者張大春《大唐李白》等,觀看濮存昕老師話劇版的《李白》,對李白還是做了不少功課……”①。 胡陽將李白的性格特點拿捏得十分到位。 如在第二幕中,胡陽用狂放不羈的舞蹈將李白為貴妃寫詩之后受眾朝臣追捧后的洋洋自得表現得淋漓盡致。 但劇情急轉直下,李白很快便遭眾臣排擠而被迫離開朝廷, 胡陽又用飽含感情的肢體語言入木三分地演繹著“詩仙”無奈地頹廢。 在第二幕的結尾部分,胡陽表演的大段劍舞成為亮點,讓觀眾充分領略到了“詩仙”的俠骨豪情。
舞劇《李白》在舞蹈語匯上的創新是其成功的關鍵所在, 其在舞蹈語匯的創新上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編導在表現李白詩歌創作這一環節時,將戲劇場景設置成自然場景, 充分體現了李白寄情山水、崇尚自然,踏歌起舞的群舞表現出李白廣交朋友的豪放性格;二是編導為表現“斗酒詩百篇”和亦詩亦劍的李白, 將醉酒和舞劍的元素融入到人物形象的塑造中,以此來表現李白的雄心壯志和內心的不平,同時,一輪月亮用來映射李白“我心向明月”的清高和純潔。
如果說舞蹈是舞劇審美價值的主體, 那么劇情便是舞劇審美價值的客體, 通過舞蹈與劇情之間的合力最終形成了一個相對穩定與和諧的價值審美標準。 舞劇中價值審美的客觀性主要依賴于劇情的客觀性,以審美對象為主要服務群體,將故事的情節進行完整性的闡釋,以此形成審美對象的共識性認知。從舞劇本質情況來看, 劇情的合理性能夠加深彼此之間的交流,以審美客體為服務對象,形成舞劇中劇情與舞蹈兩者之間情感的傳遞, 通過情感之間的溝通,能夠幫助其樹立強烈的審美認知標準,進而挖掘舞劇的潛在價值。 在劇情的處理方面, 可以說舞劇《李白》做到了忠實于歷史的藝術性創造。
編劇江東在劇情設置上有獨到的處理, 他并不是將李白繁縟的一生照搬在舞臺上, 而是聚焦李白一生中三個較為重要的人生節點, 采取倒敘結構,“實”“虛”結合,表現手法新穎別致。 安史之亂后,晚年李白身處困境是“實”,夢回盛唐供奉翰林為“虛”,舞劇在虛實之間徐徐展開其在“道”與“勢”之間徘徊掙扎的如夢人生。 正如江東所言,“該劇的創作極具時代感和思想性,雖然表現的是古人,但今天的觀眾也能夠觀照自己的內心,體會到舞劇的現實意義”[2]。總導演韓寶全在談及舞劇《李白》的創作時說,“我一直堅持的就是舞劇一定是從李白晚年窘境生活開始,一生追求仕途、入世,然而一生都沒有實現這樣的報國之心,但一直堅持的過程。 我們想表達當下年輕人的態度是:遇到的苦不是苦,磨難不是磨難,路一定曲折而不平坦的,所以一定要堅持,要有夢想。在海報中我們引用李白的經典句詩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②
舞劇《李白》由三幕一序一尾組成,分別以“月夜思”“仗劍夢”“金鑾別”“九天闊”“鵬飛月”為題鋪陳開來。 在序幕“月夜思”部分,以李白晚年被發配夜郎為切入點, 劇情以畫卷變換將歷史事件推向了高潮,逐漸地進入到安史之亂,其在“入世”與“出世”的人生節點中權衡和抉擇, 揭示其矛盾而豐富的內心世界,展現其執著不移的入世精神和獨立不倚的自由人格,呈現其一生思想及其人格轉變的過程。第一幕“仗劍夢”刻畫了獄中的李白忍辱含垢的人生低谷,第二幕“金鑾別”中描繪了李白在大殿之上揮毫潑墨的的人生得意,第三幕“九天闊”講述了出世后的李白歸隱山林,走在通往偏遠蠻荒的流放之地的路上, 身心交瘁、日漸蒼老。 行阡陌之間,看云卷云舒,聽《踏歌》聲聲。 在尾聲部分,李白看破世間沉浮,拋開凡塵雜念后返璞歸真,經過這一世的輾轉與坎坷而大徹大悟,最后悟得大道,終成一代曠世謫仙。
作為歷史人物題材的舞劇代表,舞劇《李白》始終沒有脫離藝術地再現真實歷史的觀照, 通過詩、樂、舞等藝術手段共同實現了“夢回唐朝”的審美效果,還給觀眾一個活生生的“李白”,可以說,舞劇《李白》 的藝術審美價值是基于其藝術審美主客體的歷史回歸和美學意蘊。
首先,李白是“詩仙”,是“曠世詩仙”,其一生共創作了詩作千首之多, 大凡涉及到李白的藝術創作都離不開其充滿浪漫主義的豪放詩作,舞劇《李白》也不例外,《將進酒》《靜夜思》《流夜郎贈韋良宰》《清平調》 等經典詩句被引用在舞劇的各個段落中。 其次,在音樂上,作曲家張渠憑借豐富的創作經驗和超乎尋常的想象力, 力求中國民族音樂與傳統管弦樂和諧平衡、合而不亂。 以大跨度音程關系作為主要創作動機發展主旋律來表現李白跌宕起伏人生境遇和悲喜交加的不平內心; 并用簫和古琴這兩件特色鮮明的民族樂器來表達李白被世俗禁錮和擺脫禁錮的強烈愿望。 再次,充滿中國古典舞韻味的“貴妃舞”“酒香舞”“白纻舞”“月光舞”等女子群舞與男子群舞“踏歌”等盡顯大唐舞風,與男主角胡陽的獨舞形成鮮明的對比,盡顯大唐歌舞文化盛行的國風。
歸根到底,舞劇《李白》藝術審美的焦點還是“詩仙”,一個充滿矛盾的、放蕩不羈而又真實不虛的“詩仙”。 古往今來,“敢為天下先”成為眾多仁人志士的道德追求與人生信條,他們胸懷天下、以身許國,但是理想與現實之間總是存在著差距, 并不是有理想有抱負就一定能夠得到施展的平臺, 他們只好與酒為伴、以詩為友,以此抒懷心中惆悵,李白便是這樣的經典例子。 他曾經一心想為朝廷貢獻自己的力量,但是張揚的個性、 權貴的排擠使得其在官場仕途中舉步維艱,空有一身才華而報國無門,只得寄情山水斗酒詩百篇。
《夜郎調》中,李白醉酒的行為既是李白真實的內心情感表達,又把戲劇矛盾沖突集中表現出來。 入世必然會存在諸多的艱難險阻, 官場本無情使得眾多有識之士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夢想而逐漸的走向隱居生活,然而李白并不甘心就此放棄。 為此,在舞劇中, 需要通過舞臺內容的轉換實現李白性格特征的描述,不僅僅需要表演者通過肢體語言進行解析,更需要燈光以及場景進行一些變換。 在《金鑾狂》這個場景中,主要以黃白色為主要的色調,以此來展現大唐的繁榮盛世, 但是這種舞臺效果顯然是僅僅屬于李白夢境“大唐盛世”的一部分,以夢幻的形式呈現,讓觀眾能夠感受到李白不羈的性格; 通過群舞來表現不同人物形象的同時出現,猶如歌劇里的重唱,用三人舞來表現李白、楊貴妃、皇帝的不同人物性格,又交代出他們之間的人物關系; 在舞劇中利用李白是否摘掉烏紗帽來渲染情節的真實性, 以此來表現由于李白的狂傲不羈讓奸臣抓住了把柄從而使其仕途無以為續。
在《歸去來》的舞段中,李白獨舞與群舞形成對比形成藝術反差,以此真實再現了李白的內心世界。“這是我想要的生活嗎? 這種生活與夢想之間存在的差距有多大? 我能夠從中獲得什么? 我失去了什么? ”,舞臺上的“詩仙”通過一系列肢體語言和戲劇表達來表現其內心掙扎、回首往事與靈魂拷問,使觀眾走近李白苦悶的內心和終其一生的無奈。
一部舞劇不僅是民族精神的展現, 同樣也是歷史中仁人志士思想精髓的詮釋, 在中國舞劇不斷發展與進步的今天,舞劇《李白》運用豐富的歷史資料對歷史人物的精神特質進行了細致的挖掘, 通過舞蹈表演、 敘事結構以及音樂燈光等營造出人們對和諧、美好的向往;利用巧妙利用舞劇的結構、蜿蜒曲折的舞劇情節、唯美的舞臺布景等,實現了對李白性格特征的完美闡釋, 將其具有的文化品格盡善盡美地描述,實現了舞蹈與故事的有機結合,感染心靈、蕩滌靈魂,具有較強藝術審美價值和藝術情趣。
“舞劇《李白》不啻像一位傳播中國傳統文化的使者,架構起五千年華夏文明與現代文明的橋梁;更似一汪清泉,涓涓細流發出的怡人水韻之聲,安撫著現代社會中人們浮躁的內心, 讓人們在閑暇之余體味著清風徐來、古韻悠長的藝術味道。 ”[3]從簡單的視覺享受到藝術審美的升華, 就有了我們對舞劇審美的初步認識。 深刻的思想內涵、鮮明的人物形象、高級的舞臺呈現, 無疑是一部成功的舞劇所必須具備的性格。 顯然,舞劇《李白》成功的,無論是其劇情結構、舞蹈表演,還是其音樂、舞美,都給予了觀眾完美的答案。
注釋:
①舞劇《李白》男主角胡陽口述,采訪于2017 年11 月3 日馬鞍山大劇院。
②舞劇《李白》導演——韓寶全口述,采訪于2017 年11 月3 日馬鞍山大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