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碧
(湖南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0)
“文學是否存在邊界”這一問題困擾學界千百年,并由此產生了關于文學本質屬性的討論,形成文學開放性與封閉性的陣營對立。其中,本質主義挑起文學封閉性觀點的大梁,但這種僵化的、非歷史的、形而上的理論無法真正觸及文學本質。因而,學者間出現甚多反對的聲音,這些“反本質主義的主義”被稱為反本質主義,包括建構主義及歷史主義等。此外,后現代主義等是“反本質的主義”,其特殊之處在于不僅反對文學邊界性,而且從根本上否認本質的存在[1]30-35。這些理論都有著各自的合理性,但在具體操作的程度把控上容易出現或多或少的不足。梳理文學開放性與封閉性論爭的歷史,有助于加深對兩個陣營代表性觀點的認識,對了解文學的本質意義重大。
“文學擁有靜態特質”這一觀點與前人的認識規律有關。古人對日常生活的感性理解中凝結出經驗性的認識,這些承載前人智慧的認知,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幫助總結事物發展規律。隨著文化思想的進步、理論研究的深入,具有感性思維淺表性特征的經驗性認識四處碰壁,缺乏根本概括和廣泛適用性的經驗性總結遭遇瓶頸。其中,最能反映這種特點的典型案例當屬柏拉圖“洞穴理論”對生活和文學的感悟。
柏拉圖曾經說過這樣一個故事:被禁錮在洞穴中的囚徒僅能看見墻上木偶的影子,并認為影子是真實的,即使有出了洞穴的人講述外面的世界,洞內的人仍不相信洞外的真實。這個例子被后人概括為“洞穴理論”:在一定范圍內能被感知的事物才被認為是真實的。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現實生活依賴生活經驗,對文學的研究也受這種思想的影響。
人們試圖以化抽象為具象、化難為易。囿于認識經驗的先人,以生活經歷類推文學的本質,認為文學是靜態的,人們只是還沒“看見”它,不能說明它不存在。如此一來,就出現了對文學較早的定義,認為文學的本質是先驗的、非歷史的、永恒不變的,是獨立于語言建構之外的“實體”,即使沒有關于文學本質的言說行為,文學本質仍然像地下的石頭一樣客觀存在著。
在理論是對經驗的歸納的年代,先行者由對生活的感悟自然而然得出文學具有封閉性的結論。
本質主義假定事物具有超歷史的、普遍的永恒本質(絕對實在、普遍人性、本真自我等),這個本質不因時空變化而變化;認為只要“絕對主體”掌握了普遍的認識方法,就可以獲得超歷史的、絕對正確的對“本質”的認識,創造出普遍有效的知識。本質主義持以下觀點:第一,把反映事物本質的知識稱為真知識,其他都是偽知識、意見甚至謬誤;第二,一旦揭示了事物的本質就把握和占有了真理,從而控制事物為人類造福。
與“洞穴理論”一脈相承的本質主義,實質上是一種僵化、封閉、獨斷的思維方式與知識生產方式。本質主義觀念往往是先驗論的,追求和滿足于對文學本質簡單地下定義,因而容易走向絕對主義和極端化,并不利于對文學本質問題的科學認識。本質主義需要在特殊語境下才能成立,具有抽象性且缺乏發展觀念,與現在盛行的“語境化”態度截然相反。
無論是“洞穴理論”還是本質主義,都說明排他性和封閉性之下,所謂文學的靜態不變是有失偏頗的。如此一來,文學封閉性觀點面臨較多的質疑的聲音。
隨著觀念的變化、本質主義弊端的暴露,反對本質主義的陣營逐漸出現。在反對本質主義的道路上,各種理論從自身角度出發,糾正本質主義的種種錯誤。
狹義的反本質主義基于其反思性理論立場,致力于破除本質主義的思維方式和理論觀念。但因反對本質主義極端化而出現的反本質主義矯枉過正,逐漸走向對一切文學本質的懷疑和否定,容易陷入相對主義、虛無主義和不可知論。凡此種種又導致對文學理論信念的根本瓦解。
廣義的反本質主義反對那種簡單化、絕對化的研究文學本質的理論觀念和方法、模式。比如,我國文藝學界最早提出反本質主義命題,并且被認為是反本質主義代表人物的陶東風教授,就曾多次聲明他并不是反對文學本質論研究,而是反對本質主義的研究方法[2]。
新歷史主義實質上是一種與歷史發生虛構、想像或隱喻聯系的語言文本和文化文本的歷史主義,帶有明顯批判性、消解性和顛覆性等后現代主義特征,強調主體對歷史的干預和改寫。歷史主義作為根本性的元方法論,其矛頭直指本質主義“非歷史主義”的實質和要害。值得重視的是,人類學中的歷史主義重視人類首先適應本地的環境與文化語境,然后人類文化才慢慢向外擴散與互相影響。這里就提出“語境化”概念,語境化要求文學理論的提出和運用要在特定的條件下進行。
語境化實質上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在新時代文學的研究中具有重要作用。而將歷史本質觀與人道主義的價值觀有機統一的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這種開放發展的理念與“文學是人學”的觀點不謀而合。
簡單來說,文學本質的爭論在于封閉性與開放性之爭。所謂本質主義的根本問題,在于理論觀念和思維方式上,它相信文學具有某種與生俱來、一成不變的本質,文藝學研究就是去尋求并確認這種文學本質;而一旦確認了某種文學本質,便相信它是絕對的、永恒的、普遍性的。這其實是一種極為簡單化和封閉性的理論觀念與思維方式。
反本質主義旨在糾正本質主義的錯誤,但走入了另一條錯誤之路。其中,現代主義甚至直接拋卻本質,走向虛無。同是反對文學封閉性的理論之間也互相攻訐,對文學本質的探索陷入了僵局。
這時在反本質主義陣營中,歷史主義發出不一樣的聲音。它要求糾正本質主義的錯誤,同時給出一個理性中和的方向。
馬克思主義的真理論認為真理是具體的,同時是一個過程,隨著歷史的發展而發展。這一點同樣適用于文學理論的開放性和封閉性問題的討論。
任何針對文學的理論都是有先設條件的,是在一定歷史條件下提出的。文學理論都是針對封閉的文學,因而具有封閉性。理論研究是在特定環境下進行的,因而具有排他性。這是歷史的必然,也符合人類認識實踐發展的客觀規律。由此,可以理解陶東風等學者為何反對“反本質的主義”而支持“反本質主義的主義”,為何學者們提出的反本質主義僅針對研究方法而提出,卻不質疑文學本質論研究。因為文學本質論研究對認識文學和觀察文學的發展無疑是有益的。但本質主義的封閉性和抽象性卻阻止了理論發展的可能性。當社會歷史條件變化或者出現新的文學問題和現象時,仍固守舊有理論是致命的。反本質主義要求對舊的理論進行更新,甚至推翻舊有理論,他們將理論研究視為一個過程,將語境化之下的理論研究視為一個個階段。學者們所提倡的是一種創新的態度,其不斷認識到:在相對封閉條件下得出的理論并非永恒的真理,要有意識地運用語境化的方法進行研究,同時考慮到未來發展的可能性。
隨著社會歷史的發展,人們的物質精神需求不斷發生變化,并且文學生產與傳播的手段方式也同樣不斷發生變化,于是文學活動及文學現象也變得越來越復雜,各種文學樣式、文學形態層出不窮。正是由于古往今來文學現象的這種復雜性,學者對它的認識和解釋存在種種困難。
在跨學科大趨勢下,對文學的研究從現實經驗中吸取精華并無不妥。承認文學的靜止封閉性,就是承認文學理論有適用范圍和條件,在同樣的范圍和條件下,文學必定遵循同樣的規律;承認文學的運動開放性,就是承認文學是不斷發展的,對文學的認識也就處于不斷變化中。對于文學的封閉性與開放性,應理性辯證地看待,認同二者共同存在是文學理論發展的重要條件。以辯證的觀點去理解和解釋正在世界上發生的事情,是人文學科的首要目的,也是人類發展歷史所告訴我們的重要經驗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