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泳源 李奕祺
變應性鼻炎(allergic rhinitis)又稱變應性鼻炎,是一種常見的耳鼻咽喉類疾病。我國《變應性鼻炎診斷和治療指南(2009)》定義為:機體接觸變應原后主要由IgE介導的鼻黏膜非感染性炎性疾病。根據癥狀持續時間分為間歇性、持續性兩類,主要癥狀表現為鼻塞、噴嚏、流清水樣涕、鼻癢,或伴有眼癢、流淚、結膜充血等眼部癥狀。[1]全球范圍內發病率約為10%~25%;在我國,其發病率大約為8%~21.4%。并且,該病多見于過敏性體質的患者,常以青壯年為主,且有低齡化傾向,發病率逐年上升,在西醫治療方面,常采用外科手術、藥物治療等。從療效而言,大多數治療在短期內效果顯著,但由于無法改變患者的過敏體質,因此難以根治,導致病程冗長、停藥后反復發作,或使機體耐受、患者體質下降,從而表現出藥物失效或鼻咽喉敏感程度加重而易外感等不良后果,長期療效難盡人意。
中醫上無“變應性鼻炎”之病名,而稱其為“鼻鼽”、“鼽嚏”、“鼽水”,是以長期反復發作的以鼻塞、噴嚏、流清涕為主要特征之鼻病,《釋名·釋疾病》中云:“鼻塞曰鼽。鼽,久也。涕久不通,遂至窒塞也。”敘述的便是該病。而對于該病病機,歷代醫家各有闡發。有肺臟感邪之說:《諸病源候論校釋·鼻病諸候·鼻窒塞氣息不通候》中:“肺氣通于鼻,其臟為風冷所傷,故鼻氣不宣利,壅塞成鼽。冷氣結聚,搏于血氣,則生息肉。冷氣盛者,則息肉生長,氣息窒塞不通也。”[2]《雜病源流犀燭·卷二十三》載:“又有鼻鼽者,鼻流清涕不止,由肺經受寒而成也。”[3]闡述了該病病機:風寒外襲、肺虛受邪、鼻竅不利、津液不行。又有臟腑虛衰學說。如《內外傷辨惑論》云:“元陽本虛弱,更以冬月助其今,故病者吾嚏,鼻流清涕……嚏不止。”[4]說明脾胃陽氣不足亦可引起該病。還有膀胱氣化失司之說。《素問·痹論》云:“少腹膀胱按之內痛 ,若沃以湯,澀于小便,上為清涕。”[5]王冰對此理解為:膀胱受邪、太陽不利、小便少而上為清涕。另外,還有肝寒、腦冷、痰火、經絡郁阻之說,從中亦延伸出多種辨治方法。
近年來隨著生活環境、工作方式改變等多種影響,各地變應性鼻炎的發病率大幅攀升。多數人常采取手術、藥物等西醫治療手段,短期療效顯著,但難以根治、反復發作,尤其在天氣突變、季節交替時更為嚴重。長此以往,使患者機體受損、易感多病。經過多年探索研究,關于變應性鼻炎的中醫辨證理論逐漸發展,并分出多個證型,于五臟六腑論治不離心、肺、脾、腎;于病因病機不離風寒邪氣外襲,致肺氣不利、鼻竅不和,或衛氣不固、陽氣虧虛而感邪,或脾虛濕盛等,治法亦不離于此。[6]在臨床上,變應性鼻炎與感冒有著諸多類似癥狀,病因皆因環境改變而誘發,但感冒的本質在于機體短期內外感邪氣,而變應性鼻炎則在于長久的人體內在整體的功能失調。患者長期反復出現鼻癢鼻塞、鼻流清涕等癥狀,原因在于最初的癥狀是祛邪外出的正常表現,久不愈而轉變為內在正氣虧損,水液代謝功能失調的長期病態。而人體的水液代謝在于三焦氣化、通調水道,其功能的正常運行,是避免變應性鼻炎癥狀發作的關鍵。因此,該病的病機在于三焦氣化不利。三焦通調則氣機運轉順暢、津液輸布正常、正氣旺盛;三焦不調、氣化不利則致代謝輸布異常,若遇外感則病癥始生。中醫講究整體觀念,從三焦氣化整體論治,是長期有效治療變應性鼻炎的中醫特色思路。
變應性鼻炎的病癥特點中,既有肺氣失宣的外在表現,又有脾、腎膀胱等臟腑的內在病變:脾腎陽虛,津液不得運化而成病理之水液,陽氣不能外達運轉而使水液停聚,陽虛則體弱,使病更難痊愈。因此,單治肺、脾、腎等并不能根治該病,原因在于單純一個或幾個臟腑不足以實現整體津液代謝的正常,需要三焦氣化來統一,即三焦為運化津液之本;因此三焦的整體氣化失司,難以用局部論治的方法調整。變應性鼻炎的長久不愈在于整體的功能失調,其與三焦及各所屬臟腑有著密切聯系。
《素問·五臟別論》云:“五氣入鼻,藏于心肺,心肺有病,而鼻為之不利。”[7]肺開竅于鼻,肺衛之氣正常敷布,既能與外氣相適,又能讓上焦通道宣發暢達,則鼻竅清開通暢;肺在液為涕,為上焦水道承中下焦津液化布而成,上焦暢達則涕液為生理產物,潤澤鼻腔而不外流、不滯塞。若肺衛之氣不利,或感邪、或氣虛、或氣阻不行,氣機失調導致精氣血津液的代謝失常,則不能充養機體,御邪外出;津液化布失調則變為病理產物滯塞、泛流于局部。這與臨床中因外感寒邪、心下水飲而引起咳、喘及兼有類似變應性鼻炎癥狀的小青龍湯證相較有些許差別,變應性鼻炎的上焦證表現為局部水液的潴留,而小青龍湯證更偏向于臟腑內生水飲。
《素問·通評虛實論》云:“頭痛耳鳴,九竅不利,腸胃之所生也。”[8]《素問·玉機真臟論》又云:“脾不及,則令人九竅不通,名曰重強。”[9]提出了脾胃之于九竅的關系。人一身有衛氣、營氣、宗氣、元氣等之分,無外乎先天之氣和后天之氣。先天本于腎,后天本于脾胃。脾為陰土、胃為陽土,陰靜陽動,承物化氣。若脾胃不能運化散津,則一身之氣無處化生、不得充養,日久則虛;脾胃之氣虛弱,又不能升清降濁,則水濕內生,四處流潴。九竅以清靈宣通為常,氣不上升,則九竅不利,九竅不利則代謝產物堆積,易生諸病;脾胃虛弱而內生水濕亦能加重。臨床中許多變應性鼻炎患者,常有舌淡胖大邊齒痕的體征,正是脾胃虛弱而不能運化水濕之氣,久之體內水濕停聚后所反應出的舌象。[10]水濕內停,一方面阻于中焦脾胃,更耗損陽氣,運化更為不利;另一方面隨周身氣機運轉而四處停留,若停于鼻竅,又受風寒襲表、肺衛不利時,便可出現鼻竅堵塞、流清涕等典型癥狀。
變應性鼻炎的一大癥狀是流清涕,甚者流涕不止猶如漏狀,并且多見于陽氣本較為充盛的青壯年。這不僅表現為水液阻滯鼻竅失司的征象,亦是陽氣與邪抗爭、氣機失調的變化過程,與腎、膀胱密切相關。
人體臟腑中參與水液代謝的主要有肺、脾、腎、膀胱、三焦等,膀胱為津液之府,調節水液代謝。《素問·水熱穴論》所言“腎主水”,既從五行角度說明腎與水相適應;又從生理功能角度說明腎主藏蓄氣化之用。腎與膀胱相表里,有經隧相連,其氣化水液的功能由膀胱具體表現,并非直接參與水液代謝。膀胱不僅氣化水液,變為小便排出,亦通過升清降濁,重新輸布水液,攜一部分上承至中上二焦,化為汗、涕、淚、涎而排出。當膀胱氣化異常時,可出現水液潴留、水蓄膀胱的小便不利、水腫等癥狀,亦可出現局部或大范圍的水液排泄異常,流清涕不止便是具體表現之一。
膀胱經氣宣通陽氣而主外。首先,足太陽膀胱經被覆體表,在十二經絡行經中路程最長、范圍最廣。起于目內眥、上額交巔,從解剖學角度而言與鼻中篩竇、額竇、蝶竇、上頜竇相連,故其聯絡鼻竅;又沿脊背下行貫穿上下,為通調之水道。其次,其稱太陽,正氣充盛,是統攝營衛、主司衛外之官,是抵御風寒等外邪的第一防線,因此稱其“六經藩離、受邪當先”。倘若外感邪氣,太陽被郁,正邪相爭必然導致膀胱經氣不暢,陽氣不能四達、水液代謝也不得正常。臨床中變應性鼻炎發作嚴重者的多為青年男女,原因在于青年人本身正氣旺盛,與邪抗爭的程度較為劇烈,反映出的流涕、打噴嚏、鼻癢等為了祛邪外出的癥狀便顯得十分明顯。
綜上, 五行言“水曰潤下”,“潤”是滋潤臟腑官竅,“下”則是“水”的生理特性,主要表現在下行化為尿液而排出。邪氣外襲,郁于體表,局部的氣機、水液運行不暢,因此出現鼻塞流涕,正氣為了鼓邪外出而與之相爭,又使癥狀加重;邪氣郁表、客于膀胱,使膀胱氣化不利,致水液循行失司、不下而上,在局部潴留變為病理產物,滯留不通則出現排泄異常,涕流不止。
《華佗神方·論三焦虛實寒熱生死逆順脈證之法》中指出:“三焦者,人之三元之氣也,號曰中清之腑,總領五臟六腑、榮衛經絡、內外左右上下之氣也。三焦通,則內外左右上下皆通也。”[11]三焦遍布全身,為一身津液的運行通道,其功用為氣化,氣化本質為生化津液而形成不同生理產物,并使生理產物的運行暢通、排泄正常。人體臟腑分居三焦,各司其職,行使不同的生理功能,參與到體內的津液代謝之中;而三焦為“統領”、容身之所,連接五臟六腑、溝通上下內外,促進各臟腑功能相互配合影響、緊密關聯,從而使機體津液代謝形成一個整體。因此,三焦氣化津液的功能由各個臟腑具體的生理功能共同體現;各臟腑通過自身功能代謝局部津液需要三焦的調節和統一。
對于人體而言,三焦并非無從尋找,人體一身之筋膜、竇隙、組織及其所含物質等,皆為三焦。其統一肺、脾胃、腎、膀胱等運行水液的正常生理功能,為津液的生發之所,但因其遍布周身、通達上下內外的生理特點,更是運行津液的通道。其中,津液通過三焦氣化而化生為汗、涕、淚、涎、唾等生理產物,濡養不同的臟腑官竅,并有對應的代謝途徑。若三焦氣化不利、水道不通,加之外邪侵襲,郁阻三焦通路,使局部水液停聚于局部鼻竅而不能下行通過小便或汗液排出,日久則鼻塞,變為清涕,自鼻竅而出;三焦氣化以陽氣充盛為先導,若癥狀反復,亦可損傷體內陽氣,則三焦病變愈甚,病情愈重。因此,變應性鼻炎的病機在于整體三焦氣化不利,不僅僅在于單純的一臟病變,治療該病應以調理三焦、恢復氣化功能為基本方法。
《傷寒論》中,運用五苓散通陽化氣,以利小便泄去潴留之水液,并兼解表散邪,用于治療太陽病膀胱蓄水之五苓散證,從方義而言,豬苓、茯苓、澤瀉通利小便,白術健脾燥濕而助利水,桂枝通陽而開膀胱水道,溫腎利小便。但五苓散證機在于三焦氣化不利,雖然亦是以通利小便作為具體的治療表現,但治法是通過三焦同治,即調和三焦水道而恢復其氣化之功能。變應性鼻炎出現水液停聚于上焦鼻部之鼻塞、流清涕之癥狀,病機在于整體三焦氣化不利,與五苓散證機不謀而合。因此以五苓散為主,通調三焦,恢復氣化功能,引水下行,是治療變應性鼻炎的基本方法,其中桂枝內能解有余之結,外能散不盡之表,入上焦肺,提壺揭蓋而開水道;白術、茯苓能燥脾土而逐水濕,入中焦脾補中氣,增強水液運轉;豬苓、澤瀉滲泄三焦之水飲,引三焦之水下行,從小便而走,為通腑之用。另外,在五苓散基礎上,又根據三焦各臟腑虛實狀況而作調整。若以上焦肺失宣降為重,表現為鼻塞、癢甚而少流清涕者,可增蒼耳子、辛夷花、桔梗助桂枝宣肺散結通竅;若外寒蘊結,兼惡寒發熱頭痛者,可增麻黃、細辛解表散寒。若以中焦脾胃運化失司為重,在鼻塞、鼻癢等原有鼻部癥狀基礎上兼便溏腹脹、惡風多汗者,可增黨參、黃芪、白芷、柴胡等升陽益氣,口渴者可增麥冬、五味子、烏梅等收斂生津。若以下焦肝腎疏泄水液異常為重者,表現為小便黃少而有虛熱之狀者,可加丹皮、天花粉等兼清內熱;表現為四肢欠溫,或軀體反發熱者,是虛陽浮越、不得內斂,可加細辛、肉桂等溫腎散寒、引火歸元。
醫案一
王某,女,43歲。2018年7月13日初診。近一周以來,鼻塞,流清涕不止。伴微惡寒發熱,氣喘,夜甚難眠;局部針灸治療兩次,稍有緩解。辰下:鼻塞依舊,流清涕甚,時咳,微喘,痰白稀,時覺頭悶脹痛。小便黃,大便可,納可,舌紅嫩苔剝薄白前無苔,脈細數。平素神疲乏力,伴手足心熱。變應性鼻炎病史數年,反復發作。
方藥:桂枝9g,茯苓9g,澤瀉20g,白術10g,豬苓9g,麻黃8g,杏仁8g,細辛3g,柴胡6g,甘草8g,烏梅15g,五味子8g,防風10g,玄參30g
二診:鼻塞流涕大幅改善,小便轉清,原方茯苓加至15g,加淫羊藿15g
三診漸愈,手足心熱等循序漸調。
按:觀該患者,素為陽虛體質,衛氣不足;衛氣不足而易感,膀胱經受邪、三焦氣化不利而水上泛于鼻,水停鼻竅,則流清涕不止;水不得下行排出,則小便黃。時時微喘、頭悶痛、痰白稀,為外感風寒實邪之表現。因此該病證機在于三焦氣化不利又兼外感,以五苓散為主方,以通陽化氣利水,引水下行,恢復三焦氣化,再合麻杏辛溫解表以平咳喘,又加驗方過敏煎,輔以散收升降,并兼玄參清血中之熱。
醫案二
陳某,男,16歲。2018年3月18日初診。鼻塞、流清涕兩日,未服藥,癥狀持續。辰下:鼻塞咽痛,干咳少痰,鼻涕多白稀夾黃;納可,二便可,伴口臭;唇紅,舌
微紅苔薄白,脈微洪。
方藥:辛夷花10g,蒼耳子10g,桂枝10g,茯苓10g,白術10g,豬苓10g,白芷10g,細辛3g,天花粉9g,桔梗10g,青蒿10g,丹皮9g
二診:癥狀大為改善,復進2劑以固藥力。
按:患者尚年少,陽氣旺盛,鼻塞、流清涕,為外感邪氣,機體三焦氣化不利,水液停聚鼻竅;鼻塞咽痛、干咳少痰、鼻涕白稀夾黃,表示邪氣郁表,水液局部滯塞,有郁而化熱之傾向;唇紅、脈微洪,亦為陽熱郁結之象。總病機為外感邪氣而引起三焦氣化不利,水液流潴,有郁而化熱之傾向。以五苓散為主方,通利三焦以下停聚于鼻竅之水液,蒼耳散宣通鼻竅,又入青蒿、丹皮清宣涼解,分清氣分、血分之熱。
變應性鼻炎癥狀較為簡單,表面上是由外邪引起的肺衛表病,實則在于三焦的氣化功能失常。其證機本質在于整體三焦氣化不利、津液代謝異常而引起的局部病理產物堆積。其中,三焦的具體生理功能由相應具體臟腑細分行使,三焦氣化失司,會引起相應臟腑功能運行失常,反之又加重三焦的病變情況。因此,中醫證治變應性鼻炎,不應僅局限于解表祛邪,或從單獨或幾個臟腑論治,從“調理三焦、恢復氣化”整體論治才是真正治療變應性鼻炎的長期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