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師范大學,北京 100048)
作者威廉·薩默塞特·毛姆(1874—1965)是英國著名的小說家、劇作家,被譽為“最會講故事的作家”。他的小說機智幽默,在譏諷中暗含著對人性的憐憫和同情,語言風格明達通暢,質樸自然,句式簡短,用詞簡潔,多采用口語化語言,他的小說貼近現實,又諷刺現實。
《面紗》是毛姆的三大長篇代表作之一,是一部描寫女性精神覺醒的經典作品,小說講述 20世紀 20年代,女主角凱蒂因年齡已大,接受了細菌學家瓦爾特·費恩的求婚,婚后與丈夫一同離開倫敦,來到香港,對婚姻的不滿和無趣讓凱蒂逐漸迷戀上香港助理布政司查理·唐生,丈夫發現妻子的婚外情,并展開報復,凱蒂向情人求救無果,被丈夫帶往霍亂肆虐的小城湄潭府,幫助當地對抗瘟疫。在湄潭府,丈夫染霍亂去世,但是凱蒂找到了自己的獨立人格和人生理想。
小說以冷漠導致的背叛和救贖為主題,對道德沖突進行敏銳的描寫,對人性進行尖銳的諷刺,對人類內心的欲望,恐懼和懊悔等在內的情感進行了層層剖析,最后幫助女主角尋找到人生更高級的意義。情節曲折,描寫細致,是一部世界級藝術佳作。在市面上廣受歡迎,目前可以查到很多版本,2012年5月阮景林先生出版《面紗》譯本,2016年之后,于大衛、蔡春露、張和龍、姜向明、田偉華、張白樺等譯者對《面紗》進行了重譯。國內有從譯者的意識形態(張白樺,龐嬌);目的論(李慧,毛海燕)研究《面紗》譯本。生態翻譯學是翻譯研究的一個跨學科新視角,本文從生態翻譯學的“三維轉換”視角著手,選用廈門大學外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蔡春露和上外英美文學研究中心副主任,上海翻譯家協會理事張和龍教授的譯本(以下分別簡稱為“蔡譯”和“張譯”)進行對比研究。
生態翻譯學是一門跨學科研究途徑,以生態學視角對各翻譯理論以及翻譯生態系統進行整體性翻譯研究,以西方生態主義、東方生態智慧和翻譯適應選擇理論為哲學基礎和理論依據(胡庚申 2019),側重翻譯本體研究,明確提出翻譯過程中以譯者為主導,站在譯者角度對翻譯的本質、過程、標準、原則和方法以及翻譯現象等做出新的描述和解讀。
生態翻譯學視角下解釋“如何譯”這個翻譯問題時,概括為“三維轉換”即在“多維度適應與適應性選擇”的原則之下相對地集中于語言維、文化維和交際維的適應性選擇轉換。語言維強調文本語言表達,文化維強調翻譯的語境效果,交際維強調交際目的。同時,因為不同層面和維度相互交織,在轉換過程中,譯者要尋找最佳適應和選擇的程度。
語言維度的適應和選擇是指譯者對原文形式和含義的適當轉換,使用翻譯策略和方法,從語言層面上表達原文的含義。
1.1 句子結構
例 1:What most husbands expect as a right I was prepared to receive as a favour.
蔡譯:大多數丈夫視為理所當然的事,在我這兒,我視作恩賜。
張譯:一個丈夫理應享有的權利,我都視之為莫大的恩惠。
原文是一個長句,表現了這位丈夫在與妻子吵架時,依舊保持冷靜,但是內心還是憤怒。蔡春露選擇將句子分割成小短句,這樣處理,漢語更加口語化,讀起來,更能展示丈夫的不滿。張和龍的處理,斷句更少,更能表現出,在妻子非常憤怒的情境下,丈夫的冷靜和冷漠。
1.2 修辭手法
例 2:Peace dwelt there.And yet all round about the epidemic was raging and the people, terrified and restless, were kept in check but by the strong will of a soldier who was more than half a brigand.
蔡譯:修道院一片靜謐,然而四周瘟疫到處肆虐,陷入恐慌的人們倉皇逃竄,但這種騷動被一位與土匪無異的軍人的鐵腕壓制住了。
張譯:這是一個相對和平與安寧的地方。外面的世界,瘟疫正在肆虐,市民們驚魂未定,躁動不安。如狼似虎的士兵們靠著堅強的意志維持著秩序。
原文中主語 peace 的動詞為 dwell,表示“居住,停留”,將 peace 擬人化,在這兩個譯本中,都選擇了和平作為一個形容詞來修飾地方或是修道院,這是因為漢語的語言習慣,如果譯為“和平停留在這里”,會讓中國讀者感到閱讀上的不適,這是在語言維上,兩位譯者做出的適應性策略選擇。
原文最后的定語從句中,將士兵和強盜做對比,體現出軍隊采取的手段也很殘暴。在蔡春露的譯本中,選擇將這一對比翻譯出來,但是在張和龍的譯本中,譯者進行了意譯,將這句話背后要表達的含義翻譯出來,這兩種翻譯策略都不影響中國讀者的閱讀理解,但是蔡譯更多地保留了原文的風格。
1.3 成語
例 3:Everything passed, and what trace of its passage remained? It seemed to Kitty that they were all, the human race, like the drops of water in that river and they flowed on, each so close to the other and yet so far apart, a nameless flood, to the sea.When all things lasted so short a time and nothing mattered very much, it seemed pitiful that men, attaching an absurd importance to trivial objects, should make themselves and one another so unhappy.
蔡譯:一切都將消逝,它的經過又能留下什么痕跡呢?在凱蒂看來,他們,包括所有人,就像河里的水滴,彼此既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匯聚成一條無名的溪流,向著海洋流去。一切事物都短暫易逝,一切都無關緊要。人類荒唐地把瑣事看得太重,讓自己和他人都過得不快樂,似乎挺可悲的。
張譯:逝者如斯,水過無痕,何處能尋覓到蹤跡?在凱蒂眼里,世間萬物,包括蕓蕓眾生,猶如大江小河中的水滴,在奔瀉流淌中,既親密無間,又相隔遙遠,共同匯成一股無名的洪流,最終注入汪洋大海之中。既然萬事萬物皆是轉瞬即逝,無以足觀,世人為何還要對瑣屑小事斤斤計較,導致彼此間齟齬不斷,愀然不樂呢?這可真是荒唐可笑,堪堪可悲??!
原文中“Everything passed”的翻譯,和蔡春露的譯本“一切都將消逝”相比,張譯中的“逝者如斯,水過無痕”更有中文的底蘊,這段原文短句較多,讀起來朗朗上口,簡單的詞匯和比喻將自然的偉大和人類的渺小進行了對比,在兩個譯本中,都增加了很多四字詞,如“近在咫尺”“遠在天邊”“無關緊要”“轉瞬即逝”等,兩個譯本中,張譯本的四字成語更多,讀起來更加朗朗上口,但是用到了一些不常見的四字組合,如“齟齬不斷”“堪堪可悲”,不太符合原文口語化、選詞簡單的特點。
1.4 俗語
例 4:I knew that you were second-rate.But I loved you.
蔡譯:我知道你就是個二流貨色,但我愛你。
張譯:我知道你平庸淺薄,勢利虛榮,然而我還是愛你。
原文中“second-rate”表示“二流的,二等的,平庸的”,在蔡春露的譯本中,直接翻譯成“二流貨色”,在中文中,這個意思有相同的含義,可以和原文達到同一種效果,在張和龍的譯本中,對這一詞進行了解釋,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丈夫在這里對妻子鄙視程度,也丟失了原文的幽默感。
文化維度的適應和選擇要求譯者在翻譯的過程注重對原文文化的深層次理解,關注文化內涵的傳遞,充當語言和文化交流的橋梁,彌補文化差異造成的代溝。
例 5:She was dressed in white and the only colour on her habit was the red heart that burned on her breast.
蔡譯:她穿著一身白色教袍,教袍上唯一的色彩是胸前刺繡的紅心。
張譯:她全身一襲白色修道袍,袍子上唯一的顏色是烙刻在胸前的紅心。
原文中“dressed in white”指文中院長穿著的白色天主教教袍,不是普通白色衣服,兩個譯本都選擇將這一層文化背景補充出來,讓讀者理解天主教的文化,也能清楚院長的身份。
例 6:"From it all things spring, all things conform to it, and to it at last all things return.It is a square without angles, a sound which ears cannot hear, and an image without form.......He that humbles himself shall be preserved entire.He that bends shall be made straight.Failure is the foundation of success and success is the lurking-place of failure;but who can tell when the turning point will come? He who strives after tenderness can become even as a little child.Gentleness brings victory to him who attacks and safety to him who defends.Mighty is he who conquers himself."
蔡譯:“道,就是路和行路人。那是一條永恒之路,萬物都行走在其間,但道生于無,因為道本身也是物。道是有也是無。道生萬物,萬物皆循其道,萬物復歸于道。道是形卻無棱角,是聲音但不為耳朵聽見,有形象但無形狀。……依循道,謙卑的人能保全自己,駝背的人可以變得挺拔。失敗是成功的奠基石,而成功潛藏著失敗。但是有誰能知道兩者何時交替。追尋和善的人會平順如孩童。平和能使攻者獲勝,防者安身。征服自己的人是最強大的人。”
張譯:“道無處不在,道虛無縹緲;道生萬物,道法自然,萬物歸道;大道無形,大道無聲,大道無象?!梢郧笕?,易彎才能求直;災禍中隱含著福祉,福祉中潛藏著災禍,誰能說清它們轉化的極點呢?追求身體柔順者,能如初生嬰兒;弱小戰勝強大,柔和戰勝剛烈;戰勝自我者堅強無比?!?/p>
在張譯本中,這段話有一個注釋為:毛姆原作的最后幾句出自小翟里斯(Lionel Giles)的英譯本《老子語錄》(The Saying of Lao Tzu,1905)。查核《道德經》原文,可大致對應如下:“曲則全,枉則直。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也?專氣致柔,能如嬰兒。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勝人者有力,自勝者自強?!贝颂幉⑽床捎没刈g法。這段話,蔡譯本和張譯本都沒有采用回譯法,這樣的策略選擇可以讓中國讀者感受到外國人是如何理解《老子》這段話的,做到了文化層面的理解,但是筆者認為,這里采用回譯法更好,可以表達這里原文更想表達的文本,而張譯本,前半段選擇回譯,后半段選擇不回譯,整體風格不夠統一。
譯者在翻譯過程中,要注意交際維的適應性選擇轉換,也就是交際意圖的轉換,要把“選擇轉換的側重點放在交際層面上,關注原文的交際意圖是否在譯文中得以體現”(胡庚申 2004)。
例 7:“MONSIEUR ne mange rien,” said Sister St Joseph.
蔡譯:“先生一口也不吃啊?!笔ゼs瑟姐妹說道。
張譯:“先生什么也沒吃?!笔ゼs瑟芙修女說。
原文中,圣約瑟芙是法國人,在這個情境中,她說了一句法語,但是在兩個譯本中,都選擇不譯這一信息點,這樣的翻譯策略選擇不影響對原文的理解,同時,這個信息點在前面的章節已經提過,所以再費筆墨添加這一信息,反而畫蛇添足。
例 8:The convert who had opened the door for them now came in with a tray on which were Chinese cups, a teapot, and a little plate of the French cakes called Madeleines.“You must eat the Madeleines”, said the Mother Superior, “because Sister St Joseph made them for you herself this morning.”
蔡譯:剛才給他們開門的那個皈依天主教的女孩端著茶盤走了進來,茶盤上放著中式茶杯、茶壺,還有一小碟叫作瑪德蓮的法式蛋糕。“你們一定要嘗嘗這瑪德蓮蛋糕,”修道院長說,“這可是圣約瑟姐妹今天早上親手為你們做的?!?/p>
張譯:這時,剛才開門的那個華人女孩走了進來。她的手里端著一個盆子,盆子里有一把茶壺和幾個中國茶杯,還有一小塊叫“瑪德琳蛋糕”的法式點心?!澳銈円欢ㄒ獓L嘗法式點心,”院長說,“今天早上,圣約瑟芙修女專門為你們做的?!?/p>
在原文中,convert 指改變信仰宗教者,在兩個譯本中,都對這里的convert 進行了解釋,蔡春露解釋為“皈依天主教的”女孩,張和龍解釋為那個“華人”女孩,都增加了原文中沒有的信息,幫助中國讀者理解這里的指代。
另外,這里出現了一個專有名詞 Madeleines,兩個譯本在這個專有名詞第二次出現時,蔡譯本更偏向原文,處理成“瑪德蓮蛋糕”,張譯本處理成法式點心,張譯本對法國蛋糕的翻譯策略選擇,更加適應中國讀者的習慣。
語言學的、文化學的、交際學的翻譯途徑是基于翻譯實際的系統研究(胡庚申,2006),在翻譯過程中,語言、文化、交際是譯者需要重點轉換的視角。三者各有側重,緊密相連,譯者需要在這三個維度上進行適應和選擇。《面紗》是毛姆的代表作,思想內涵深刻,對譯者的要求很高,想要更完美地譯好《面紗》,譯者要做好在這三個層面的“整體適應選擇度”??傮w而言,蔡春露教授的譯本語言更加口語化,全文風格統一,更關注原文的信息。張和龍教授的譯本措辭更加文學,增加了對原文一些信息的解釋,更關注讀者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