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自閉特質對友誼質量的影響：情緒調節策略的中介作用

胡方方 楊勇勇 石文典

（上海師范大學教育學院，上海 200030）

1 引言

自閉癥譜系障礙 （autistic spectrum disorder，ASD）是一組以社會交往和溝通能力受損、行為刻板重復、興趣狹窄為主要特征的神經發育障礙，多發病于嬰幼兒時期，包括典型的自閉癥和阿斯伯格綜合征等癥狀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2013），ASD患者的社交能力存在一定的損傷（Pollmann， Finkenauer， ＆ Begeer， 2010）。 自閉特質指正常人群表現出來的，ASD臨床診斷標準以下的較溫和的社會性、溝通能力受損以及與ASD相關的人格和認知特征（關薦，趙旭東，2015），且在一定程度上是可遺傳的（Constantino＆ Todd，2003）。由于自閉特質具有連續性 （Sucksmith，Roth，＆ Hoekstra，2011），即自閉特質在非臨床人群中廣泛存在，并不局限于ASD患者身上，ASD患者的一些行為和認知特性在一般人群中也廣泛存在，因此自閉特質可能也會影響正常人群的社交能力。本研究擬考查正常人群的自閉特質是否與臨床患者相似且對其社交能力產生影響。

一般來說，人們是通過社交獲得友誼的，而個體與同伴的友誼質量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其社交能力水平 （Vorbach，2002）。友誼質量是指個體與朋友之間相互陪伴、支持和沖突的水平（Bukowski，Laursen，＆ Hoza，2010），會影響個體的生活適應（Burk＆ Laursen，2016）。由于大多數大學生遠離家庭去外地求學，身邊的同伴是他們最重要的社會支持之一，因此研究大學生的自閉特質與同伴建立的友誼質量之間的關系，揭示自閉特質影響友誼質量的內在機制，不僅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對于大學生更好地適應學校生活及其心理的健康發展也具有非常重要的實踐價值。

1.1 自閉特質與友誼

社交功能損傷是ASD的標志之一（APA，2013），他們的社會參與（如受邀請參加活動、接到朋友的電話等）水平較低（Liptak，Kennedy，＆ Dosa，2011； Orsmond， Shattuck， Cooper， Sterzing， ＆Anderson，2013）。研究表明，正常人中的高自閉特質個體與ASD類似，他們的社交技能都較貧乏。Takahashi等人發現高自閉特質組的社交能力顯著低于低自閉癥特質組 （Takahashi，Tamaki，＆ Yamawaki，2013），且自閉特質與溝通能力差、社交功能受損、行為和認知僵化正相關（Wainer，Ingersoll，＆ Hopwood，2011）。新近的研究還發現，正常人群中亞臨床自閉特質越明顯，個體的社交困難就越多，心理健康問題也越嚴重（Stice＆ Lavner，2019）。

此外，正常人的自閉特質與反映社交能力的一些指標呈現負相關。Pollmann等人（2010）在親密關系的研究中發現，丈夫自我報告的自閉特質與關系滿意度負相關。自閉癥表征與浪漫依戀中的焦慮和回避依戀正相關（Lamport＆ Turner，2014）。自閉特質對社交能力的影響還體現在友誼關系中，Jobe等人在大學生的自閉特質與社交功能之間的關系研究中發現，有更多自閉特質的人更容易感到孤獨，朋友的數量更少，友誼持續時間更短 （Jobe＆Williams，2007）。還有研究發現，自閉特質越高的個體就越不喜歡具有支持性的、親密的、共情的友誼風格，對友誼的興趣也更低（陳優巧，聶雪晴，李沐蕾，吳大興，2018），他們的孤獨感更高，與同伴的沖突增多（Wainer， Block， Donnellan， ＆ Ingersoll，2013）， 友誼質量降低 （Jamil， DePape＆ Gragg，2017）。由此推測，自閉特質會負向影響友誼質量。

1.2 自閉特質與情緒調節策略

情緒是人重要的心理活動之一，能對個體的生理活動、心理體驗和外顯的行為表現產生影響。

情緒調節是指個體對情緒產生的時間、類型以及如何體驗和表達這些情緒施加影響的過程，情緒調節策略指個體用來控制和改變與情緒有關的認知或行為的方式（Gross＆ John，2003），對個體的社會和環境適應具有重要意義。

認知重評 （cognitive reappraisal）和表達抑制（expressive suppression）是研究者經常關注的兩種情緒調節策略（Cai，Richdale，Dissanayake，＆ Uljarevic'，2018；2019）。認知重評指個體通過改變自身對情緒刺激的認識和理解來轉換情緒，通常是從更積極的角度看待事件，是一種積極的情緒調節策略（Cutuli，2014）。表達抑制指個體通過隱藏正在發生或即將發生的表情來抑制自己情緒行為的一種情緒調節策略，避免表達情緒 （Gross＆ Levenson，1993）。與表達抑制相比，認知重評是更具適應性的情緒調節策略（Ehring， Tuschen-Caffier， Schnülle，Fischer，＆ Gross，2010）。ASD患者常常表現出情緒失調（Mazefsky＆ White，2014），較少使用適應性的情緒調節策略 （Bruggink，Huisman，Vuijk，Kraaij， ＆ Garnefski， 2016； Jahromi， Meek， ＆Ober-Reynolds，2012）。研究表明，相對正常人，ASD患者較少使用認知重評策略，更習慣使用表達抑制策略 （Samson， Hardan， Podell， Phillips， ＆Gross ， 2015）。

已有研究發現，情緒調節策略可能在個體自閉特質影響友誼質量的過程中扮演重要的作用（De Groot ＆ Van Strien， 2017；Liu， Yu， Conner，Wang，Lai，＆ Zhang，2017）。對非臨床患者的研究發現，自閉特質會影響情緒調節策略的使用。Liu等人（2017）的研究發現，自閉特質越高的兒童，其情緒調節能力越差。在大學生群體中，個體的自閉特質越高，則更少地使用適應性的情緒調節策略，更多地使用非適應性的策略（De Groot et al，2017）。由此推測，自閉特質與認知重評策略的使用呈負相關，與表達抑制策略的使用呈正相關。

1.3 情緒調節策略與友誼

認知重評和表達抑制兩種情緒調節策略會對社會功能和人際關系產生不同的影響。較早的研究發現，習慣使用認知重評策略的個體更喜歡分享情緒，擁有更多比較親近的關系，更受同伴們的喜愛；而慣用表達抑制策略的個體得到的社會支持更少，人際功能更差（Gross＆ John，2003）。一項采用縱向設計的研究表明，進入大學之前常采用表達抑制策略的個體在大學結束時的親密關系更少，而采用認知重評策略的個體有更好的社會關系 （English，John，Srivastava， ＆ Gross， 2012）。 Srivastava等人發現，表達抑制策略可預測較低水平的社會支持和關系親密 （Srivastava， Tamir， McGonigal， John，＆ Gross，2009）。Schwarz等人的研究也表明，兒童采用的適應性情緒調節策略（包括認知重評）與友誼質量存在正相關（Schwarz， Smtz， ＆ Ledermann， 2012）。 還有研究表明，抑制表達傷心情緒的個體更不容易受到同伴的接納，社會問題也更多（Perry-Parrish＆ Zeman，2009）。由此推測，認知重評策略能顯著正向預測同伴友誼質量，而表達抑制策略則可以負向預測個體的同伴友誼質量。

綜上所述，自閉特質可能通過情緒調節策略的選擇對友誼質量產生影響，即情緒調節策略在自閉特質與友誼質量之間起中介作用。

2 研究方法

2.1 研究對象

在河南省和上海市某高校發放線上和線下問卷共450份，有效問卷380份，有效率84%。其中男生107 人，女生 273 人，平均年齡 20.33（SD＝2.07）歲；文科生187人，理工科生193人；大專學歷160人，本科學歷200人，碩士及以上學歷20人。經獨立樣本t檢驗，結果顯示，線上（n＝145）和線下（n＝235）數據在各個變量上差異均不顯著（p＞0.05），故將線上和線下數據進行綜合分析。

2.2 研究工具

2.2.1 自閉特質量表 （Autism Spectrum Quotient，AQ）

研究采用Baron-Cohen等在2001年編制的自閉特質量表。該量表共50個項目，包括社交技能、注意轉換、細節注意、言語交流、想象力5個維度，每個維度各10個項目。采用Likert 4點計分，其中25項正向計分，25項為反向計分。總分越高，代表自閉特質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信度為0.78。

2.2.2 情緒調節量表 （Emotion Regulation Questionnaire， ERQ）

Gross等人于2003年編制了情緒調節量表，本研究采用王力（2007）等人修訂的中文版。該量表共10個項目，包括認知重評和表達抑制兩個維度，其中認知重評維度由6個項目組成，表達抑制維度由4個項目組成，采用7點評分，在某個維度上得分越高代表越傾向于使用該策略。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信度為0.73，認知重評的內部一致性信度為0.81，表達抑制的內部一致性信度為0.72。

2.2.3 友誼質量量表（Frendship Quality Inventory，FQI）

本研究采用范興華和方曉義（2004）修訂的中文版友誼質量量表。該量表包括15個項目，包括幫助和支持、友伴沖突、伙伴關系及親密性4個維度，采用5點評分，前10個項目中1代表“從不”，5代表“總是”；后5個項目中1代表“一點都不”，5代表“全部”。 將友伴沖突維度的項目（2、9、11）設為反向計分。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信度為0.70。

2.3 研究程序

本研究采用方便取樣的方法收集數據。主試為經過培訓的心理學專業研究生，發放問卷時向被試說明問卷數據的保密性，被試在安靜的環境下填寫問卷。問卷作答完畢后由主試統一收回并發放小禮品或現金紅包作為報酬。

2.4 統計方法

采用SPSS22對數據進行描述性統計、t檢驗以及相關分析，采用PROCESS插件對數據進行中介效應檢驗。

3 結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檢驗

為了控制共同方法偏差，研究設計上采用匿名發放問卷和隱私保護承諾加以控制，同時采用Harman單因素檢驗法進行共同方法偏差檢驗，結果發現，共有22個因子的特征根大于1，第一個公因子的方差解釋率僅為8.74%，小于40%的臨界標準。因此，本研究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問題。

3.2 大學生自閉特質、情緒調節策略與友誼質量的性別和學科差異分析

對大學生的自閉特質、認知重評、表達抑制和友誼質量在性別和學科上的差異進行獨立樣本t檢驗，均值比較結果顯示：在性別上，男生的自閉特質得分（123.80±12.94）顯著高于女生（119.42±11.65） （t＝3.19，p＜0.05），男生的認知重評得分（27.71±6.50）與女生的得分（28.88±5.62） 無顯著差異（t＝-1.63，p＞0.05），男生的表達抑制得分（16.74±4.50）顯著高于女生（14.88±4.96）（t＝3.36，p＜0.05），男生的友誼質量得分（46.05±5.93）顯著低于女生（48.05±5.88） （t＝-2.97，p＜0.05）；在學科上，理科生的自閉特質得分（122.04±12.34）顯著高于文科生（119.09±11.82） （t＝2.38，p＜0.05）。友誼質量（t＝-0.08，p＞0.05）、認知重評（t＝-0.69，p＞0.05）、表達抑制（t＝0.23，p＞0.05）在學科上差異不顯著。

3.3 大學生自閉特質、情緒調節策略與友誼質量的相關關系

自閉特質、兩種情緒調節策略與友誼質量之間的相關關系見表1。自閉特質總分與認知重評策略和友誼質量均顯著負相關，與表達抑制策略顯著正相關；友誼質量與認知重評策略顯著正相關，與表達抑制策略顯著負相關。

3.4 情緒調節策略在大學生自閉特質與友誼質量之間的中介效應分析

采用SPSS軟件中的PROCESS插件中的模型4 對中介模型（圖 1）進行檢驗（Hayes， 2013），并將性別、年齡和學科作為控制變量，結果顯示（見表2）：自閉特質對友誼質量的直接效應為-0.079，占總效應的73.83%；自閉特質通過認知重評策略對友誼質量的間接效應為-0.016，占總效應的14.95%；自閉特質通過表達抑制策略對友誼質量的間接效應為-0.012，占總效應的11.22%。由于加入中介后，自變量自閉特質對因變量友誼質量的直接效應的置信區間仍不包含零，故認知重評策略和表達抑制策略與自閉特質在友誼質量之間發揮了部分中介作用。

表2 自閉特質對友誼質量的效應分解

4 討論

4.1 大學生在自閉特質、情緒調節策略和友誼質量上的性別和學科差異

本研究發現，在大學生群體中，男生比女生的自閉特質更高，表明男生具有更多與ASD相似的行為模式，這可能與男生和女生的認知風格存在差異有關。根據Baron-Cohen （2009）提出的共情—系統化理論（empathizing-systemizing theory， E-S theory）， 整體而言男性的系統化能力高于自身的共情能力，男生更偏愛規則，而女生更偏向社交。另外，在情緒調節策略的使用上，與女生相比，男生在遇到情緒問題或事件時更傾向于采用表達抑制的方式來控制自己的情緒，這與以往的研究結果一致 （吳燕，楊奇偉，王建峰，2018），此結果可能與傳統的性別角色社會化有關，男生的情感表達在社會化過程中經常被限制，父母不鼓勵男生表達自己的情緒，但卻鼓勵女生的情緒表達。此外，女生的友誼質量要顯著高于男生，說明女生與同伴能夠經常相互提供幫助和支持，與同伴沖突更少，關系也更親密。根據Baron-Cohen和 Wheelwright（2003）的研究結果，正常人群中，與男生相比，女生更喜歡親密、共情和關心的友誼風格，她們對人感興趣，喜歡與人互動，能夠更好地理解和關注同伴。因此，男女生在友誼風格上的差異可能會使他們的友誼質量有所不同。

研究進一步發現，自閉特質在學科之間也存在顯著差異，理科生的自閉特質得分顯著高于文科生，這以往的研究結果是一致的（Baron-Cohen，Wheelwright， Skinner， Martin， ＆ Clubley， 2001）。 這可能與理科學生由于學科的需要和訓練更偏向規則，系統化能力更強有關。不同學科的學生使用的情緒調節策略和友誼質量不存在顯著差異。

4.2 情緒調節策略在大學生自閉特質和友誼質量之間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發現自閉特質與友誼質量呈負相關，自閉特質越高的人可能與ASD患者一樣，社交功能存在一定的損傷，此結果在Jamil等人（2017）的研究中也得到了證實。

本研究發現自閉特質與認知重評呈負相關，說明自閉特質越高的人會更少使用認知重評這種適應性的情緒調節策略，以往的研究也發現了類似現象（De Grootetal， 2017； Goldsmith ＆ Kelley，2018）。這可能與心理理論損傷有關，心理理論是指個體對自身和他人心理狀態認識和評估 （Frith＆Frith，2003）。自閉癥患者的心理理論能力存在一定的損傷，此損傷可能會危害依賴認知加工與觀點改變的情緒調節策略 （如認知重評）的使用（Samson，Huber，＆ Gross，2012）。由于自閉特質具有連續性，在正常人群中也表現出自閉特質與該策略使用的負相關。自閉特質與表達抑制呈正相關，說明自閉特質越高的人，在處理情緒問題時會經常壓抑自己的情緒 （Brandaro＆ Nicola，2015）。這可能與高自閉特質者有更多的述情障礙有關，大部分自閉癥患者存在述情障礙，他們很難識別和描述自己的情緒（Samson et al.，2012），這就導致其更頻繁地抑制情緒，本研究的結果也表明這種情感表達困難在正常人群中具有連續性。

對于情緒調節策略與友誼質量的關系，本研究發現認知重評策略與友誼質量正相關，習慣性使用該策略的個體，能適當地調整自己的行為表達和心理感受，且經常與同伴分享自己的情緒，從而促進同伴關系的發展；表達抑制策略與友誼質量負相關，個體頻繁抑制或掩飾內心真實的想法，其同伴不能及時了解個體真實的感受，甚至可能產生誤解，從而損害同伴關系（Gross＆ John，2003）。

本研究的一個重要發現是認知重評策略和表達抑制策略在自閉特質與友誼質量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這說明自閉特質不僅直接影響友誼質量，還可以通過認知重評和表達抑制兩種情緒策略的使用進而影響個體的友誼質量。個體的自閉特質越高，越傾向于抑制情感表達，進而損害友誼質量；個體的自閉特質越高，則越難重新評估對刺激的認知，從而不利于友誼的發展。

4.3 研究意義和局限

研究大學生自閉特質、情緒調節策略與友誼質量之間的關系，有助于揭示大學生群體的自閉特質對情緒調節策略使用的影響，以及不同的情緒調節策略與友誼質量的關系。通過有意識地培養認知重評這種適應性的情緒調節策略，減少表達抑制策略的使用，可以改善個體對情緒的調節和管理能力，對減少焦慮、抑郁等情緒問題，促進人際關系和諧和心理健康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當然研究中也存在一些不足。首先，研究調查的情緒調節策略只有兩種，情境修正和情境選擇等策略也可能在自閉特質與友誼質量之間起重要作用，未來研究可進一步對更多的情緒調節策略進行探討。其次，本研究只探討了自閉特質與友誼質量的相關，該特質可能對親密關系、親子關系等也會產生影響，未來應進一步對此進行考查。

5 結論

自閉特質不僅直接影響友誼質量，還可以通過認知重評和表達抑制這兩種情緒策略的使用影響個體的友誼質量，即認知重評和表達抑制在自閉特質與友誼質量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