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達 李鑫浩 李應存,2Δ 吳新鳳 葉 紅 李俊軻 曾志威
1.甘肅中醫藥大學,甘肅 蘭州 730000;2.敦煌醫學與轉化省部共建教育部重點實驗室,甘肅 蘭州 730000; 3.北京中醫藥大學,北京 100029;4.廣州中醫藥大學惠州醫院,廣東 惠州 516001
敦煌醫學是敦煌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其中包括醫理、診法、本草、方劑、針灸等,這些以隋唐時期為主的醫學卷宗,歷經整理,日漸完善,隨著研究的逐步深入,已顯現出方藥、針灸在脾胃、肝膽等疾病的治療上有諸多優勢,將敦煌醫學廣泛地應用在教學、科研、臨床等領域,對于發揚特色以及促進醫療保健有重大意義[1]。李應存教授是我國著名敦煌醫學專家,敦煌醫派代表人物之一,長期致力于敦煌醫學文獻的發掘、整理以及臨床應用的研究,尤其擅長運用敦煌古醫方治療常見病及疑難雜病。
腔隙性腦梗塞是一種缺血性微梗死或軟化的腦梗塞類型,梗塞好發于小動脈[2],患者多有心臟病、糖尿病以及高血壓病史,而高血壓尤易使穿通支動脈脂質受到損害,從而引發腔隙性腦梗塞,故高血壓成為腔隙性腦梗塞發生高危因素的榜首[3]。該病具有三高(發病率、致殘率、致死率高)一低(治愈率低)的特點,嚴重影響患者生活質量且給社會帶來沉重負擔。在祖國醫學中屬于“中風”的范疇,古代醫家多責之于虛、風、痰、火、瘀所致,李教授認為:該病病機錯綜復雜,隨著現代人飲食結構和生活方式的改變,多見于氣虛血瘀、心脈痹阻和痰瘀阻絡三種證型。敦煌古醫方——療風虛瘦弱方在治療氣虛血瘀型中風病上切中病機,臨床常獲殊效。
中風病的發生多與人體正氣不足,氣血虧虛有關。對中風病歷代醫家皆有所述,其中最有影響的是王清任所提出的“氣虛血瘀”論。正如其所著《醫林改錯》所云:“半身不遂,虧損元氣,是其本源”[4],王清任認為中風半身不遂,口眼歪斜,口角流涎,言語不利等癥皆因元氣虧虛而起。中風病多發于中老年,《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云:“年四十而陰氣自半。”[5]人體臟腑氣血漸衰,元氣逐漸不足。由氣虛立論,氣為血之帥,氣不足則血不行,血流不暢而留瘀,如《讀醫隨筆》云:“氣虛不足以推血,則血必有瘀。”[6]且氣能攝血,元氣不足,血不受氣攝而離經外溢,亦成瘀血。由此可見,元氣虧虛而致氣血運行不暢、逆亂,進而精微不得布,瘀阻腦絡,腦竅失養繼發成中風病。
療風虛瘦弱方來自于法國國家圖書館,敦煌醫學卷子編號P.3930,原文為:“治產后風虛瘦弱,不能立、無力、短氣方[7-9]。取當歸、生姜各四兩,黃芪、芍藥、芎藭各三兩,桂心、甘草各二兩,羌活一兩,干棗三十枚,擘破,羊精肉三斤。右(上)已(以)上并切,以水二升,先煮肉,取汁一斗。去肉下諸藥。復煎取汁二升半,即去滓,分作三服。服別如人行十里,進一服即(差)。”方中以當歸、芍藥、芎藭(川芎)養血活血;黃芪、甘草調中益氣;桂心、羌活溫陽解表散寒;羊精肉乃血肉有情之品,可助復元陽,大補精血,治虛勞,《黃帝內經》曰:“形不足者,補之以氣,精不足者,溫之以味”[10]。生姜、大棗升發脾胃之氣,使氣血化生有源。諸藥合用,共奏益氣補血活血、助陽解表散寒之功。與早期或同時代的文獻方藥進行比對,此方是由《金匱要略》當歸生姜羊肉湯、黃芪建中湯以及黃芪桂枝五物湯化裁而成[11]。原方本無名,李教授據其原文治療主癥描述及組方之意,將其命名為療風虛瘦弱方[12]。
李應存教授善用敦煌療風虛瘦弱方化裁治療氣虛血瘀型中風,以及產后虛寒腹瀉、頭暈惡心、四肢無力、面部濕疹等病癥,皆獲顯著療效[13]。李教授運用此方治療氣虛血瘀型中風經驗如下:中風多見頭暈頭痛、肢體麻木、患者肢體感覺障礙及運動障礙等癥狀,病癥可見于中上焦及肢體經絡,桂心多用桂枝代替以起溫陽通脈之效,陽虛甚者則可兼用肉桂溫下焦元陽;芍藥多以赤芍活血養血,行血中瘀滯而使經脈得暢;羌活常以防風代替,以防羌活燥烈之性傷其正氣及津液,補之不及反損之也,防風實為風藥潤劑,東垣曰:“若補脾胃,非此引用不能行[14]。”脾胃虛弱者,以防風疏木則土得運,祛風藥中當首選之;羊精肉則囑患者以湯久煮服用。本中風證氣虛血瘀,常合四君子湯補氣扶正;若瘀血重者加桃仁、紅花、漢三七;若兼肝陽上亢者,則以鉤藤、代赭石、磁石平肝熄風;若兼風痰上擾者,加天南星、白僵蠶祛風化痰;若伴有頭疼肢痛者,則用予敦煌藥對“當歸-白芷”活血祛風止痛;若有眩暈、頭目不清者,加蔓荊子、菊花疏風清利頭目;若語言謇澀者,加遠志、石菖蒲化痰開竅;若上肢癱瘓者,加桑枝、羌活祛風通絡;若下肢軟弱無力者,加懷牛膝、石斛補肝腎強腰膝,法藏敦煌醫卷(編號P.2115)張仲景《五臟論》有云:“腳弱行遲,宜求石斛。”[15]若風濕痹阻,肢體痙攣屈伸不利加秦艽、獨活祛風除濕。以上等等,皆可在療風虛瘦弱方之調補氣血法上,靈活加減化裁。
患者,女,71歲,于2019年1月13日就診。患者一周前出現眩暈,頭痛,痛如針扎,今晨突發性暈厥不省人事,醒后左側肢體麻木,步履不穩。隨后由家人攙扶來門診治療,刻診:左側肢體麻木、活動不利,口角流延,惡心嘔吐,面色晦暗無華,平素易感冒,乏力氣短,自汗,納差,大便溏,每日2~3次,舌質淡暗,苔白,舌下靜脈青紫、怒張,脈沉細澀而弱。無高血壓、糖尿病史。頭部CT示:左側海馬區及雙側基底節區多發腔隙性腦梗塞。頸部超聲示:雙側頸動脈內中膜增厚并左側多發斑塊形成。西醫診斷:腔隙性腦梗塞。中醫診斷:中風(中經絡),證型為氣血雙虧,血瘀阻絡,虛風擾竅。治療以調補氣血,疏風活血為法。予療風虛瘦弱方加減:黃芪30 g,桂枝10 g,防風15 g,川芎15 g,當歸25 g,赤芍20 g,熟地黃20 g,黨參20 g,茯苓15,麩炒白術15 g,蔓荊子20 g,菊花20 g,白芷10 g,秦艽15 g,獨活15 g,雞內金20 g,焦神曲20 g,浮小麥30 g,大棗20 g,炙甘草25 g。6劑,水煎服,日1劑,早晚分服。
2019年1月19日二診:患者左側肢體麻木、活動不利減輕,口角流延、惡心嘔吐止,頭暈、頭痛、乏力氣短,自汗皆有所緩解,食欲較前好轉,但仍納食不運,大便微溏,每日1~2次,舌脈同前。守方增炒雞內金至25 g,加木香15 g(后下),共奏消食助運之功以養后天脾胃。上法續服6劑。
2019年1月25日三診:藥后左側肢體麻木、活動不利明顯緩解,患者已無需攙扶自行步入診室,精神轉佳,大便稍成型,日一行,余證皆較前減輕,舌象同前,脈沉細澀,較前有力。調氣活血絡自通,肢麻、無力已緩解,故守方減秦艽、獨活至12 g。續服6劑,用法同前。
2019年2月1日四診:藥后病情已趨平復,肢麻、無力、自汗已消,勞累時稍頭暈、頭痛,納食較前好轉,但多食則胃脘略有痞塞感,舌淡苔白,舌下靜脈青紫、怒張較前減輕,脈沉細。建議服用中成藥香砂六君子丸2周固護脾胃,逐加體育鍛煉。
筆者于2019年7月29日電話回訪,患者自述狀況良好,近半年來諸癥未再犯,精神明顯好轉,納食正常。
按:本例患者突發性暈厥,醒后左側肢體麻木,口角流延,是為中風在經。患者脾胃虛弱,食而不得運化,且“脾胃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因而可見氣虛、衛陽不充諸癥,故患者平素易感冒,神疲乏力,氣短,自汗;脾主升清,水谷精微之氣不得上升,且血虛不可濡養肝木,虛而生風,腦竅失養,內風鼓動而眩暈不止;營血不足而形失所養,則出現肢體麻木無力、舌質淡。氣虛血瘀型中風多為因虛致實,氣虛無力助血行,行滯則留瘀;氣不攝血,營血離經而成瘀血,故由望診可見舌質淡暗,舌下靜脈青紫、怒張,脈診見澀而不利,并結合現代醫學CT、超聲檢查示:顱內多發腔隙性梗塞、頸動脈斑塊,多診合參提示有血瘀之證。氣血虧虛,瘀阻腦絡,兼夾虛風上擾導致腦竅失養,經脈阻滯,故見中風諸癥。治當以調補氣血,疏風活血通絡為主,李教授古方今用,方選療風虛瘦弱方并靈活化裁:方中重用黃芪,《證治準繩》有言:“卒仆、偏枯之癥,雖有多因,未有不因真氣不周而病者,故黃芪為必用之君藥,防風為必用之臣藥”[16],以黃芪合四君子湯共奏大補脾氣之功,并以25 g炙甘草以調補心脾之氣,李教授認為心為君主之官,心氣足則助周身氣運,氣行則血不滯也,配以神曲、炒雞內金消食化積;白芍改用赤芍,與當歸、川芎、熟地黃、大棗一同養血活血,而不用一味破血逐瘀之藥旨在固護正氣,虛不可加耗也;防風、蔓荊子、菊花皆為清輕上升之品,可清利頭目、疏風定眩,亦可載藥上行,助藥行滯;白芷配當歸祛風活血止痛,乃敦煌張仲景《五臟論》對藥,卷述:“當歸有致(即止)痛之能,相使還須白止(芷)。”[17]白芷-當歸常用配伍比例為1∶1或1∶2,臨床上治療頭痛效尤佳;桂枝可溫通經脈,合味辛善走出竄經絡的秦艽、獨活,共達通絡除痹止痛之效,獨活善治虛人中風,如《小品方》一物獨活湯所載述:“中風治產后中風,虛人不可服他藥者:獨活三兩。”[18]配秦艽潤而不燥,《本草征要》言之“長于養血”[19];隨證加浮小麥以益氣斂汗。
氣虛血瘀證中風病的發病率日益增高,李教授認為辨證總屬虛實相兼,并依據此證型中風病的發病規律及特點,以調補氣血,疏風活血通絡立法擇方,活用古方,不拘泥于原書之用,積極發掘療風虛瘦弱方的臨證運用范圍,賦之以新的生命力,并通過大量的臨床運用驗證其佳效,向各位同道推此敦煌瑰寶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