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繄恭“調經促孕十三針”治療卵巢早衰經驗?

孫承頤，房繄恭

(1. 北京中醫藥大學中醫學院，北京 100029； 2. 中國中醫科學院針灸醫院，北京 100700)

卵巢早衰(premature ovarianfailure，POF)主要是由于體內卵泡的生長發育異常導致卵巢衰竭，出現經期紊亂甚則閉經、重則不孕等一系列癥狀[1-2]。隨著社會的發展，生活節奏的加快，人們生活方式的多樣化，競爭激烈，女性在生活中所承受的壓力日益增加，導致抑郁、緊張、焦慮等不良情緒隨之增大，加之二胎政策等原因，女性的婚育年齡普遍延遲，人工流產增多。據文獻統計，近30年內我國育齡人口中不孕癥的發生率增加了5%～10%[3]，其中10%與POF有關[4]。POF不僅會影響女性的生育能力，還會對患者的心理造成嚴重的影響[5]。特別是近年來隨著國家計生政策的放松及人們對生活品質的追求，對POF的防治正日益得到臨床重視。POF發病原因復雜，發病機制尚未明確，研究發現其與遺傳、免疫、環境等因素密切相關。POF的治療以雌孕激素替代療法為主，配合超促排卵、卵巢冷凍移植、免疫調節等措施，但藥物不良反應等因素影響了療效[6-7]。研究發現,針灸能激活人體多巴胺系統，調節腦-垂體-卵巢的內分泌功能，促進激素水平的正常釋放[8]。臨床證實，針灸治療卵巢早衰作用持久，無副作用，具有較好的臨床療效。

古籍中尚無確切的“卵巢早衰”相應病名記載，屬于中醫學“月水先閉”“經水早斷”“血枯閉經”“婦人臟躁”“絕子”“不孕”等范疇。《傅青主女科》認為：“經水出諸腎，經本于腎”。房繄恭教授從事針灸臨床、基礎研究30余年，構建了獨特的卵巢早衰針灸治療體系，在全國建立了50余家以針灸治療為主的“卵巢早衰”專病門診，采用“調經促孕十三針”治療卵巢早衰，取得了良好的臨床效果。筆者有幸跟師隨診，感受頗深?，F將其臨床經驗總結如下，希望能對卵巢早衰的治療提供幫助。

1 POF病機為腎精虧、沖任阻、情志亂

POF在中醫古籍中沒有明確的病名，但是古代醫家所說的經斷前后諸證、閉經、不孕都與其有密切聯系，該病的主要臨床特點是“年未老經水斷”，病因是“天癸早竭”。歷代醫家多以臟腑辨證為主，主要從腎虛、肝郁、脾虛、痰濕、血瘀等方面辨證施治[9-10]。

房繄恭認為腎精虧虛是POF的致病之本。《黃帝內經》中記載：“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發長……七七，任脈虛，太沖脈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壞而無子也。[11]”腎氣的盛衰、天癸的至竭直接影響女子月經的來潮及孕育。腎氣又分為腎陰、腎陽，腎陰虧虛則卵巢等臟器缺乏陰精的滋潤，精虧血少而出現血海失盈，導致月經過少、閉經不能凝精成孕，可致不孕。腎陽虛則導致卵巢等生殖臟器得不到溫煦，胞脈虛寒、血行遲滯而致月經過少甚則閉經至不孕。

認為沖任阻是POF的致病關鍵?！鹅`樞·五音五味》：“沖脈、任脈皆起于胞中”。沖為血海，“不孕、經不調，沖脈病也”。任主胞胎，任脈走行于人體前正中線，沖脈走行于腹部、下肢及脊前，與人體第二性征區域密切相關。任脈為陰脈之海，沖脈為諸精氣血之精要又為血海，肝藏血，女子以肝為先天，以血為本，故沖任二脈主要與女子的生殖功能有關，凡月經失調、孕育失常多以調沖任為主。

認為情志亂是POF的常見病因之一，情志失調與卵巢早衰互為因果?！蛾愃剽謰D科補解·經水不通屬七情郁結方論》曰：“婦人……性多執拗，憂怒悲思……一有郁結，則諸經受傷……久則閉絕不行”?！度f氏女科》云：“憂愁思慮，惱怒怨恨，氣郁血滯而經不行?！鼻橹臼切纳駥ν饨绱碳さ姆磻Ｖ嗅t學在心主神明理論的基礎上，認為心是情志發生的臟腑?！鹅`樞·邪客》所謂：“心者，五臟六腑之大主，精神之所舍也”。心主神明司五志，調節控制情志活動。外界的各種刺激首先由心感知，而表現出各種不同的情志變化，即七情皆產生于心。情志致病雖然可以損傷各相關的臟腑，但都由心始，情志分屬五臟，但皆由心而發，而外在情志刺激先由心受。七情首先影響心神，產生異常的心理反應和精神狀態。如《靈樞·本神》說：“是故怵惕思慮者則傷神……盛怒者，迷感而不治；恐懼者，神蕩憚飲而不收”。故《類經·疾病類·情志九氣》對此解釋說：“情志之傷，雖五臟各有所屬，然求其所由，則無不從心而發”。清·費伯雄《醫醇剩義》認為：“然七情之傷，雖分五臟而必歸本于心”。因此，房繄恭認為情志是導致卵巢早衰的重要原因，諸多患者有睡眠障礙和情志不調，治療過程必須重視調節情志。

2 POF的治則在調沖任、補肝腎、安神志

房繄恭在臨床中發現，女性卵巢早衰多因腎精虧虛，沖脈任脈功能失調，加之情志不調造成，因此確立了三大治療原則，調沖任、補肝腎、安神志，恢復“心(腦)-腎-天癸-沖任-胞宮”生殖軸平衡[11]。據此組合成臨床上的針灸處方，即調經促孕十三針：百會、本神、神庭、大赫、天樞、關元、中脘、次髎、卵巢、足三里、三陰交、太溪、太沖。該方能補腎填精、培本固原，充盈天癸、調理沖任，益氣生血、安神定志，從而改善卵巢功能，調節性激素分泌，改善圍絕經期癥狀，從而治療卵巢早衰。

調補沖任是“調經促孕十三針”的調治核心?！端貑枴分姓f：“(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沖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唐·王冰曾為之作注：“沖為血海，任主胞胎，二者相資，故能有子”。同時又說：“腎氣全盛，沖任流通，經血漸盈，應時而下”。由此可見，女子的經水由沖任二脈所主，女子生育之本在于沖任二脈的調和。當腎中精氣充盈、天癸成熟到來的時候，可促使任脈所主的精、血、津、津液旺盛充沛、通達。沖脈廣聚臟腑之血而血盛，沖任二脈互相資助、協調，血海按時溢瀉，這樣才使胞宮有正常的經血可下，繼而擁有正常的懷孕生育功能。宋陳自明《婦人大全良方·博濟方論》云：“婦人病有三十六種，皆由沖任勞損所致”。清·徐靈胎《醫學源流論》有言：“凡治婦人病，必先明沖任之脈，此皆血之所從生而胎之所由系”?，F代中醫學家羅元愷也說：“沖任二脈損傷，是婦產科疾病中最重要的發病機制”?？梢?，在婦科病的治療中，調沖任可謂重中之重。

腎藏精主生殖，是人體先天之本?！疤旃镌陆浿础?，月經的來潮與腎精的盈充密切相關。腎精虧虛，天癸化生乏源則發為閉經。腎陽不足，生殖臟器得不到溫煦，胞脈虛寒則卵巢過早衰竭。通過溫腎填精可以使生殖軸恢復正常，改善卵巢功能。肝藏血主疏泄，同為女子之先天，功能正?？上伦麑m，使經血正常排泄而為月經，并能妊養胞胎。如果肝血虧虛、肝氣郁結，也會造成“心(腦)-腎-天癸-沖任-胞宮”生殖軸失衡，因此改善卵巢功能還應“調肝”?！捌楹筇熘?，氣血生化之源”，生殖軸中的“天癸”雖由先天之精(腎精)所化生，但需脾所運化的后天水谷精微來充養，若脾之運化水谷功能失常，氣血化生不足，則胞宮失養、經血無源而出現月經失常，卵巢功能亦失常，故在“補腎”的同時不能忽略“健脾”。

中醫“心(腦)-腎-天癸-沖任-胞宮”生殖軸的第一個環節就是“心”。心與卵巢的關系主要是主血脈和主神志，心有所主則氣血循行脈中濡養臟腑，女子則月事正常。心失所主則月事異常，心神失養則心神不寧、失眠多夢，久則致月事失常甚至閉經?！端貑枴ぴu熱病論篇》云：“月事不來，胞脈閉也。胞脈者，屬心而絡于胞中。今氣上迫肺，心氣不得下通，故月事不來也”。《傅青主女科·年未老經水斷》云：“有年未至七七而經水先斷者，人以為血枯經閉也，誰知是心肝脾之氣郁乎”，提出閉經存在心肝脾氣機郁結。不良的情緒主要影響心肝兩臟，致使氣機郁滯、氣機不暢則血行不暢，必然影響經血生化及排泄。調節情志是恢復生殖軸失衡過程中不可忽視的重點環節。

3 典型病案

患者劉某某，女，36歲，職員，于2019年7月29日初診：主訴月經不調1年半，停經6個月，要求生育未避孕，但未妊娠。14歲初潮，周期26～28 d，經期6 d，經量中色暗紅。1年半前出現經期1～2個月一來，經量減少、色深、有血塊，伴行經腹痛，持續6～10 d不等，現已停經6個月。4個月前因閉經于當地醫院就診，性激素檢查示卵泡刺激素(FSH)94.31 IU/L，黃體生成激素(LH)45.21 IU/L，雌二醇(E2)38.66 pmol/L。子宮輸卵管造影檢查示雙側輸卵管不通暢，給予補佳樂等藥物治療效果不佳?？淘\：面色萎黃，神疲，閉經，白帶稀少，腰膝酸軟，畏寒，心煩，口干，失眠多夢，飲食可，二便調，舌質淡胖，苔薄白，脈弦滑。2019年7月31日檢查示FSH 84.34 IU/L，LH 32.65 IU/L，E240.78 pmol/L。中醫診斷經水早斷(腎陰虧虛證),西醫診斷卵巢早衰,治宜補肝腎、調沖任、安神志。針灸處方：患者仰臥位，取百會、本神(雙)、神庭(雙)平刺，深度為0.5～1.5 cm，取中脘、關元、天樞(雙)、大赫(雙)、卵巢(雙)、足三里(雙)、三陰交(雙)、太沖(雙)、太溪(雙)直刺，深度均為0.5～3.0 cm平補平泄，得氣為度，留針20 min，每周各治療1次。患者取俯臥位，取腎俞(雙)、次髎(雙)，腎俞深度為0.5～3.0 cm，得氣為度。次髎向下透刺入骶后孔，針刺深度為5～6 cm，使針感向會陰部、大腿內側放射。取雙側腎俞、次髎穴加電針疏密波，以患者耐受為度，留針20 min，每周三治療1次。操作順序為頭部穴位、腹部穴位、下肢穴位，兩穴組交替使用，每周共治療3次，1個月為1個療程，治療3～6個療程，每3個月復查1次激素6項。囑規律作息，飲食清淡，忌寒涼，并進行示同診斷的心理疏導。

2019年8月28二診：自訴月經未潮但帶下較前增多，腰膝酸軟好轉，已無心煩、夜寐多夢，仍有手足畏寒。按原方案繼續治療，起針后在腰骶閃罐、火龍灸祛風寒濕，活血通絡；最后壓內分泌、皮質下、神門、肝、心、脾、腎等耳穴輔助治療。

2019年10月28日三診：訴月經于本月來潮，量少色淡無腹痛，睡眠明顯改善，無畏寒?；颊呙嫔t潤，抑郁情緒基本緩解。激素檢查示FSH：19.45 IU/L，LH：5.68 IU/L，E2：56 pmol/L，按原方案繼續治療。

2020年1月27日四診：停經40 d，尿妊娠試驗呈陽性，成功受孕。

按語：此病例屬經水早斷、腎陰虧虛之證。腎精虧虛是本病的根本，沖任失調是本病的關鍵，情志失調與之互為因果，以補肝腎、調沖任、安神志為其治療原則。

“調經促孕十三針”選取13個穴位，在針灸取穴原則中，臟病多取背俞穴及原穴。補肝腎以腎俞、太溪為主穴，配以三陰交、太沖培補肝腎。腎俞為腎的背俞穴，太溪為腎經原穴，滋陰清熱，益腎補虛。三陰交是足太陰、厥陰、少陰三條經脈的交會穴，通調肝脾腎、補益肝腎、調經止帶，以保養陰血的關鍵穴位。太沖為肝經原穴，具有調理下焦、補益腎精的作用，四穴配伍培補肝腎，針對卵巢早衰的根本，又兼理氣活血之功。

調沖任以關元、大赫為主穴，配以足三里和三陰交，主要基于沖任脈的循行分布和穴位主治。關元為任脈之穴，又為足三陰經與任脈之會穴，為元氣的生發地，內藏元陰元陽，故培元固本；大赫為腎經穴位，與沖脈并行，為氣血盛大之處，兩穴配伍共奏調節沖任、培腎益精之功。遠端配以足三里和三陰交，因沖脈與足少陰、陽明相并行，足三里為足陽明經的合穴，三陰交有較好的活血作用。

安情志以百會、本神、神庭為主穴，配合太沖，主穴皆位于頭部。由于穴位的局部治療，對神志有直接的調節作用。百會位于督脈，有“三陽五會”之稱；本神為足少陽膽經“絡肝、屬膽”，與肝經相表里，起疏肝調神作用；神庭為督脈、足太陽、陽明之會，遠端配合太沖，太沖穴為肝經原穴，共奏疏肝滋肝、益髓充腦調神之用?，F代研究證實，針刺太沖穴可治療抑郁癥[12]。

中脘、天樞、足三里三穴斡旋中焦，健脾和胃，培補后天。中脘為胃之募穴，八會穴之腑會；天樞位于足陽明胃經，為大腸之募穴；足三里為胃經合穴，三穴配伍可調理脾胃，促進氣血生化，使胞宮得養，化生經血，又可使中焦樞紐升降正常，氣機通暢，有利于調暢情志。

卵巢、次髎均為局部取穴，卵巢為經外奇穴，對卵巢有特異性作用。研究表明[13]，針刺卵巢可以通過興奮下丘腦-垂體系統使性腺激素分泌增加，引起卵泡破裂而排卵。次髎位于第二骶后孔，其深部有S2和S3神經根經過，而女性內生殖器官及其周圍的組織主要分布于來自L1-3節段和S2-4節段的神經。次髎補益下焦可活血，是足太陽膀胱經腰骶部的重要腧穴，為治療婦科病的要穴。

“調經促孕十三針”綜合調理卵巢早衰，由因及本，標本兼治，使腎臟安、沖任調、情志暢，最終達到月經來潮、卵巢功能恢復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