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茭白

魯永平

這天上午，林老板陪著北方來的張老板，參觀位于四明山的紅色文化旅游景區。兩人從浙東抗日根據地指揮部到《浙東報》舊址，轉了一圈，準備回公司。

突然，路邊傳來一個小姑娘清脆的叫賣聲：“茭白，好吃的老區茭白，又白又嫩又甜，快來買呀。”

就在這時，林老板跟張老板說了句“請你看一場好戲”，然后轉身朝小姑娘的攤位走去。

“這位朋友，我勸你先別急著買，還是先檢查一下茭白吧。”他厭惡地瞟了一眼小姑娘，提醒正要掃碼付款的游客。

“這茭白不是挺好的嗎？你看，小姑娘剛才剝給我看了，沒問題。”那位游客對他的好意非但不領情，臉上反而帶著“你太多事了”的表情。

“你看的是人家讓你看的，我問你，你準備買下的這籃檢查過了嗎？當心白皮黑心！”林老板并不在意對方的態度，繼續提醒道。

經他這么一說，那位游客有了幾分疑惑，開始檢查起籃中的茭白來。

“叔叔，我一直在找您呢。”小姑娘突然驚喜地叫起來，“上次……”

“一直找我？”林老板一臉的嘲諷，“怎么，上次還沒忽悠夠？”

“我……”小姑娘剛想說什么，又一個游客走過來，說要買下最后一籃茭白。

小姑娘臉上帶著歉意，卻一口回絕：“對不起，這籃茭白我不賣的，您去別家買吧。”

林老板臉上的表情更冷了，“哼”了一聲說：“我看你不是不賣，而是怕我揭露你吧？”此話一出，游客掃了兩人幾眼，轉身去了隔壁的攤位。

這時，前面那位游客已經從籃中挑了好幾根茭白，將殼剝開，再把白白嫩嫩的芯子掰成兩半，見還是如白玉一般無絲毫雜質，就不滿地對林老板道：“你這人疑心也太重了吧？我看這小姑娘是個實誠人，那雙眼睛多干凈啊。”說完，他再次掏出手機掃碼付錢。

“那是你運氣好！有些孩子，眼睛看著干凈，心靈說不定早就被污染了。”林老板冷笑道，“不是我多疑，上次我就是在她這里買了一籃黑心茭白，送給了客戶，害得我差點失去那個客戶。我是好意提醒你，怕你重蹈我的覆轍！”

原來，半個月前，林老板陪同一位客戶來這里，見客戶對茭白十分感興趣，就特意挑了這個看著挺淳樸的小姑娘的茭白，買下了最后一籃。沒想到幾天后，客戶打電話說，茭白外邊看著白白的，里面卻是灰黑色，吃起來口感一點也不好，全扔了，看來跟林老板這邊做生意令人不放心啊。林老板只得再三道歉，又主動降低產品的售價，才平息了對方的怒氣。

話一說完，小姑娘就急紅了臉，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叔叔，對不起！上次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這籃茭白我是特意留給您的，上次的五十元錢，我也退給您。”說完，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五十元人民幣，遞給林老板。

“哼，你就編吧。”林老板并不去接那五十元，“你不是說這籃是專門給我的嗎？那好，你當場剝給大家看。如果沒有一根灰茭白，我就信你！否則，你以后就別再到這里賣東西了，你這是給咱們紅色革命老區抹黑！”說完，他雙手交叉在胸前，使了個眼色給張老板，意思是好戲就要開始了。

沒想到，張老板卻拉長了臉，說道：“林老板，你這就太過分了。剛才那位游客不是抽查過了嗎？都是白心的。”

林老板急忙解釋：“張老板，您不曉得，這便是這個小姑娘的狡猾之處。您不信的話，再等一會兒，瞧我怎么揭穿她。”

張老板搖搖頭，說：“我去趟洗手間。”說完轉身走出人群。小姑娘擦擦眼睛，稍稍猶豫一下，開始當著眾人的面一根根剝起來。林老板把她的這點猶豫看在眼里，更加篤定了。

時間一分一分過去，不大工夫，一籃五斤重的茭白就剝完了。小姑娘抬頭看了一眼林老板，問道：“真的要一根根掰開嗎？”

“當然！別磨蹭了。”林老板不耐煩地答道。

一根、兩根、三根……茭白全部掰成兩半了，沒有一根是灰黑色的！林老板傻眼了，愣愣地盯著這些掰成兩半的茭白，他心有不甘，問道：“那上次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見狀，輕聲細語地道出了原委。半個月前，她放暑假了，見爸媽為賣茭白忙得早起晚歸，特別辛苦，就主動提出幫父母分擔一點。父母被她纏不過，勉強同意了。一大早，她就將父親收割來的茭白一籃籃放進小三輪，騎著來賣了。

等林老板買下最后一籃，小姑娘便高高興興地回家了。吃晚飯的時候，父親問起有一籃系了一條紅繩子茭白哪里去了，小姑娘說把它賣給了一位叔叔。父親“哎呀”一聲，說那籃是灰茭白，去年越冬時漏了一塊茭白地沒用火燒一下，結果長出來的全是灰茭白，只能自己吃了，所以特意做了記號，可忘了跟女兒說。

小姑娘一聽，也急了，可她不認識那位叔叔，更不知道他的聯系方式。于是，她決定每天去賣的時候留意一下，如果林老板來了就跟他說聲“對不起”，把五十元退給他，并送一籃好的給他。剩下一籃的時候，不到景點關門，她堅決不賣。就這樣，她等了足足半個月。

林老板這才明白自己誤會人家了，并非小姑娘耍奸，而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把灰茭白賣給了自己。至于剛才小姑娘為啥猶豫了一下，是因為想到茭白掰開后，很容易壞掉，挺可惜的。搞清了事情的原委，林老板羞愧地向小姑娘道歉。小姑娘笑著搖搖頭說：“叔叔，不用，您只是誤會了嘛。這籃茭白還是送給您，請給那位叔叔寄去，讓他嘗嘗我們老區真正好吃的茭白。”

林老板不好意思地接過來，連連道謝。他一面感慨今天這件事，一面擔心起來，自己鬧了這么個大烏龍，張老板要是知道了會不會瞧不起自己，導致生意泡湯呢？

突然，他想起張老板去洗手間好一會兒了，還沒回來，急忙放下茭白，拔腿往洗手間跑去，找了一圈沒人。林老板急了，邊走邊四處張望，連小姑娘在后面騎車追著喊他也沒聽見。

終于，他在景區門口的馬路邊看到了張老板的身影，張老板正朝一輛出租車走去。“張老板，請等一等！”林老板氣喘吁吁地喊道。

張老板回頭說：“林老板，別追了，我們的合作到此為止！”然后繼續向前走去。

就在張老板打開車門的一瞬間，他的一只胳膊被人拉住了，同時傳來清脆的童音，“張叔叔，請您等一下好嗎？”

他回頭一看，是那個賣茭白的小姑娘，于是疑惑地問：“小姑娘，你找我有啥事？”

小姑娘便把自己與林老板之間的誤會又說了一遍，最后懇求說：“張叔叔，請您原諒林叔叔好嗎？他已經向我道歉了。”張老板聽著聽著，臉上慢慢有了笑意，對站在一邊忐忑不安的林老板說：“林老板，你們這里不僅文化底蘊深厚，民風也很淳樸嘛。我愿意跟你長期合作！”

“真的？太、太謝謝你了！”林老板喜出望外，緊緊握住對方的手。

“你不該謝我，應該謝這位小姑娘才對。”張老板笑著用手指了指買茭白的小姑娘。

“對對！”林老板再次把感激的目光投向小姑娘。不過，他只見到了一籃茭白，還有她的背影，小小的身子有節奏地搖晃著，吃力地踩著小三輪，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