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萬盛 張明麗 彭永強
如何理解雙循環?從字面上不難理解,雙循環即通過內循環來拉動外循環,促成兩個循環,在循環的過程中完成國家經濟體制及產業結構的調整,并且要用三年時間完成國企改造。國企改革有具體內容,也有宏觀目標,但我們需要知道:為什么是雙循環?
從經濟決策的角度來說,近幾年,我們經歷了對外與對內的基本決策。“一帶一路”是走出去,涉及到外部世界的問題;與內部世界相關的首要問題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并從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延續到現在的雙循環。這其中,一個重要的背景變化是:中美經貿摩擦嚴重阻礙了我們國家的外循環。目前,中國對外出口受影響較大。在浙江、溫州、永嘉、江蘇鹽城以南,很多負責生產出口零部件的加工廠產業情況非常不好,小企業倒閉,大量工人失業。
在這樣的前提下,中國經濟怎么辦?出口轉內需、內需帶動外部的想法很好,問題在于,我們原本就是雙循環。現在的雙循環新意在哪里?
從客觀現實來說,中國的14億人口構成了兩個重要要素。第一,中國是全世界最大的市場,養活14億人、提高14億人的生活水平,本身就是我們內需的動力,也是我們內循環的根據。第二,14億人提供了廣闊的勞動力資源,所以我們有大量的勞動力要素可以推動對外加工。產品是勞動力對外輸出的轉化形態,通過加工成產品出口來實現勞動力出口。
從2003年到2018年,我們經濟發展的根本政策是拉動內需,通過拉動內需來刺激生產、促進消費,這構成了國家經濟發展的動力。抓住需求,構成了國家長期的經濟政策的核心。
提出供給側改革是對僅僅只關注內需的經濟重點做出調整,這是有現實意義的,說明認識到只講需求是不夠的。但是,將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作為一個國家經濟發展的基本戰略需要謹慎考慮,同樣需要注意供給的片面性。
宏觀經濟結構中,需求和供應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任何經濟結構都要解決供需關系問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理論來源忽隱忽現的看到美國供應學派的影子,即里根時期的主要經濟政策。雖然,一些人企圖劃分二者的關系,無論如何,強調供應端的重要性卻是共同的特點。這方面的一些歷史經驗值得反思。
在美國,民主黨和共和黨輪流坐莊, 構成了競爭性政黨政治形態。透過政治去看經濟,就會發現兩黨在經濟主導的基本思路和政策決定上有根本不同。民主黨上臺會強調改善弱勢群體生存條件:教育、醫療、就業、地方建設、各種補貼,使得這部分弱勢群體慢慢生長出消費能力。共和黨上臺會把重點放在拉動生產上,通過減稅給資本家積極性。里根作為共和黨上臺后,竭力為資本家松綁以提供更多動力,供應學派在這個背景下應運而生。
按照里根的說法,如果資本家不生產,窮人和老百姓消費什么?沒有半導體,我們只能停留在電子管時代;沒有彩電,我們只能看黑白電視。資本家生產出了半導體和彩電,才能使消費進步。所以供應是決定因素,應該鼓勵資本家多生產創新。
我在法國時,注意到競爭性政黨政治帶來的政治搖擺和經濟搖擺。一般來說,右翼政黨更傾注于生產,左翼政黨更強調分配。在美國體現為民主黨和共和黨問題,法國是左翼和右翼問題,英國是工黨和保守黨問題,可以看出這種明顯輪換關系的背后主要與他們秉持的價值理念有關。

2020年國慶黃金周期間出游的人們。圖/法新
法國大革命提出的價值體系叫自由、平等、博愛。到了競爭性政黨政治時主要依賴的價值是自由和平等。所以在西方政黨中,左派的價值觀和哲學往往比較傾向平等,而右派的價值觀往往比較傾向自由。
我與法國的一個社會學家說,一個合理的政治應當是供求的均衡,而不是供求的分裂和搖擺。他反駁道,這沒什么不好,左派上臺做分配,等把積累的資源分配差不多時,右派再上臺做積累。
我疑惑的是:為什么不能達到分配與供應的均衡,而需要用四五年的時間輪擺來實現?
后來我發現,這個情況不可更改,原因是價值的不自洽。自由與平等,單獨拿出來,哪一個都是極為重要的價值,但不能放在一起。講自由傷害平等,講平等限制自由。所以在倫理學的核心理論中,我們既沒辦法從自由中推理出平等,也沒辦法從平等中推理出自由。因此,在政黨政治中,自由與平等成為兩個具有對立意義的價值,他們操縱了不同的政黨,展現了完全不同的社會實踐。法國的前輩們不是沒有看到這一層,所以他們在提核心價值的時候提出“自由、平等、博愛”。
如果在博愛的基礎上去追求自由,你就會對別人損失財富懷有博愛之心,如果在博愛的基礎上去追求平等,你就會明白別人創造財富非常不易,不能用平均分配的方法去剝奪他們的財富,來實現所謂的社會平等。
所以,他們在其中放了一個叫“博愛”的價值基礎,以博愛看自由會帶動平等,以博愛看平等會容忍自由。
但競爭性政黨政治是二元的,而非三元,所以博愛不能成為政黨理念,要通過宗教來體現博愛。把這個社會結構弄清以后,我們就知道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分配與積累、供應與消費,一定是以階段結構來呈現。
我們國家不是資本主義國家,也不是競爭性的兩黨性政治,為什么會偏執到不講供應只講內需,或者不講需求只講供給側改革?沒有供給的需求,和沒有需求的供給,如何能創造經濟結構的平衡?現在這個問題終于有了答案:把需求和供給統一起來,變成一個新的循環。沒有供需何來循環?所以雙循環實際上是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做了更完整的調整,是把供求均衡重新找回到我們的經濟結構和經濟決策中。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們對經濟學基礎理論不夠重視,使得在決策過程中本應經過理論考驗的部分被經驗性要素代替。
在美國主管經濟的人物中,萊維·薩姆斯做過克林頓時期的財政部長,爾后來哈佛大學擔任校長,他同時是著名經濟學家,他的叔叔薩繆爾森的代表作是《經濟學》,他自己在經濟學中也有極其重要的貢獻,美國經濟學界一些專家認為他早晚會成為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即便他們后來離開了主管經濟的崗位,到了哈佛大學,他也在實踐基礎理念。
他提出,美國東西海岸應成為科技重鎮,美國的西海岸以IT為主,東海岸應該以生物產業工程為主,所以他希望聯手MIT打造東部成為美國生物工程產業基地。哈佛的教授認為哈佛是文理大學,不是工科大學,不能篡改哈佛宗旨,把它變成工科學校,他因此被迫辭去哈佛大學校長的職務。
今天再看,從哈佛大學到MIT貫穿的幾條路上新造了很多大樓,到處都是生物工程公司,其中有MIT與哈佛聯手成立的重要研究院Broad Institute,里面誕生了大量最新成果。我們意識到,無論人們如何恪守成規、不接受他的新理念,但新理念正在變成實踐,也在改變著社會和產業結構。
我有些遺憾,中國在改革開放過程中所作出的經濟決策,背后的經濟學原理要素和經濟學理論基礎太過薄弱,所以我們的政策缺乏長期穩定性。中國用了近40年的時間,把一個貧窮的國家變成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這是人類歷史上了不起的社會實踐。但是,這樣一個波瀾壯闊的社會實踐,產生了一種經濟學理論嗎?產生了一條經濟學原理嗎?這說明我們嚴重缺乏理論興趣,甚至缺乏理論工作的熱情和能力。
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的一位教授曾提出比較優勢理論,我不贊成單純去講比較優勢,比較優勢容易激發自豪感,對于一個落后國家的轉變來說,比較劣勢可能更重要。我們需要看到哪些地方做得不好,要幡然醒悟,幡然改進。
所以,我更希望在比較劣勢的基礎上去理解比較優勢,很多時候光有勇氣不夠,還要面對客觀情況,去認真檢討我們的困難和短板。
近年來,西方的一些經濟學理論對我們有較大的影響,但其弊端也深刻影響了我們對經濟行為的認識?!岸稹币院?,產業經濟的迅速發展產生了復雜的經濟問題,經濟學家們熱衷于解決具體問題、局部問題,因此“部門經濟學”大行其道,數據模型、計量分析成為時髦的研究手段,經濟學越來越趨向實證科學,而失去它的人文學的本性。經濟學原理、宏觀經濟學鮮少有人研究,甚至被當作不合時宜的空洞說教而不屑一顧。這是很不健康的傾向,近幾十年來,各種各樣的經濟危機此起彼伏,其實就是對宏觀經濟失衡的懲罰。還是要重視經濟活動的人文價值,要關心經濟倫理,要知道經濟的本質在于“經世濟民”。
我再舉兩個例子供大家探討:經濟的基本原則是供求均衡,再進一步說供求均衡通過市場來體現,需求表現為市場行為,市場根據需求組織產品,表現為供應的東西。市場體現供求關系最核心的介質是購買力,只有具有購買力的需求才是市場承認的需求。
那么,貧困的、沒有購買力的人,他們的需求,算不算經濟需求?現在的經濟學理論從來不回答這些問題。所以我們也會頭腦發熱,提出低端人口的說法。為什么?因為他們沒有購買力,也不在市場要素中。但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也是有“經世濟民”偉大傳統的國家,我們應不應該發展一套新的經濟學理論來重構供求關系?更進一步說,政府角色不是市場角色,市場是以購買力為基礎,認錢不認人,而政府是以人的福祉為己任,不是排斥“低端人口”,而是創造就業、增加福利,讓沒有消費能力的人具有消費能力,把社會需求轉變為市場需求。我們的扶貧脫貧不正是體現了這樣的旨意嗎?
企業的創新打破原有的均衡,產生新的不平衡,而政府對資源的再分配實現新的平衡,避免不平衡導向經濟危機和社會危機。不平衡到平衡,再不平衡到再平衡,實現經濟發展的動態均衡。這就是經濟的良性循環,是發展的可持續,我不用可持續的發展。發展的可持續和可持續的發展關注的重點不一樣,前者的重點是發展,是動態均衡;而后者的重點是持續,靜態的均衡會喪失經濟發展的活力。一段時期以來,中國政策制定者一直以GDP增速的快慢作為是否可持續的考量標準,這種靜態的均衡評價,使得經濟政策在強調“可持續”的同時嚴重壓抑了中國經濟活力。
再舉一個例子,從定義上看,貨幣是流通手段、交換工具,我曾經與《經濟學原理》的作者交流時提出,流通手段、交換工具都是貨幣的功能,更重要的是要讓人知道什么是貨幣的本質?貨幣的本質是國家信用,國家信用為這張紙背書,大家才能接受,這張紙代表了你的勞動價值,你才可以把它當作一般等價物使用。如果我們在經濟學上充分強調貨幣的本質是國家信用,我們就會知道超過國民財富增速的貨幣增長往往意味著信用遞減。短期內大量發行貨幣意味著國家在貨幣上背書的信用被犧牲。進一步說,集權政體凡崩潰而結束的,大多是因為短期內貨幣快速擴張使他們徹底喪失了國家信用,例如希特勒的帝國馬克,蔣介石的金圓券。所以在基礎理論上加強理論建設,會確保我們決策的正當性和合理性。
數字貨幣的國家信用在哪里?通過什么途徑給數字貨幣建立信用背書?如果這個問題不能解決,我認為不用急于推廣數字貨幣。
基礎貨幣由國家資產總量為定額來發行,在生產過程中需要有流動性支持。于是,我們在基礎貨幣上乘個貨幣乘數就可以得到M2;反過來說,我們用已知的M2除上基礎貨幣就可以得到貨幣乘數。一般來說,M2是基礎貨幣的400%左右是相對安全的,而我們現在的比例已經到了711%,這個杠桿實在太大了!換言之,它加劇了政府的信用壓力。
人民日報社《中國經濟周刊》的鈕文新先生有個形象的講法,非常生動。他說:基礎貨幣是糖,M2是在糖里加水,貨幣乘數是水和糖的比例關系。基礎貨幣太少,而通過不斷提高貨幣乘數推高M2,這就相當于糖水被稀釋。所以,當你不能沒有錢花的時候,就往糖里面更多地倒水,最后糖水會變成水,沒有甜味了。貨幣是個復雜的理論問題,沒有貨幣理論的貨幣政策是非常危險的。這也向我們提示:要重視基礎理論。
追求均衡是整個經濟決策和經濟行為中最核心的理念。十九屆五中全會集中介紹了國家發展的不均衡方面,我近幾年也一直強調要把關注焦點放在不平衡上。
我們現在的不平衡體現為:沿海與內地不平衡,科研與基礎制造不平衡,工業與農業不平衡,城市與鄉村不平衡,解決這些不平衡是我們經濟活動和經濟政策最主要的任務。如果把實現均衡作為我們的目標,就不會走極端。這不僅是經濟學問題,也是哲學世界觀的體現。孔子講究“中庸之道”,所以無論是哲學、政治、法律還是經濟,核心目標都是追求均衡,這樣我們就能找到抓手和著力方向。
自中央層面提出“頂層設計”之后,這個概念風靡全國各地。企業、學校、單位,到處都在提,但“頂層設計”如果隨處可見,它就不再是“頂層設計”。其實,“頂層設計”中一個重要問題是我們要處理好一對根本矛盾——計劃與市場。
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提到“看不見的手”,認為市場有調節機制,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控制。所以人不能光憑腦子制定規劃,這會與市場規律發生沖突,即意志與邏輯之間的對抗。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哈耶克提出,在經濟運動背后存在著pattern(隱秘的圖案),它并非肉眼可見地在起作用,產生了經濟學中的自由主義,也可以叫做市場至上論或市場決定論。
但是,人的經濟是不是純粹由市場所組成?市場基本不會解決教育、養老和恤幼等與福利相關的問題。
亞當·斯密在他另一本書《道德情操論》里提出基本倫理道德對經濟的要求——經濟也要去實現人類的價值,也要體現人類的崇高追求。亞當·斯密離世前留下遺言,“請在我的墓碑上刻這樣一句話——這里埋葬著《道德情操論》的作者亞當·斯密?!?/p>
亞當·斯密在全世界影響最大的著作是《國富論》,他為什么不寫這里埋葬著《國富論》的作者亞當·斯密?因為他知道《道德情操論》里討論的問題重要得多,我們后來也發現唯市場論帶來的各種災難。
“頂層設計”在市場與規劃的辯證關系中才凸顯它的意義,我們如何讓市場機制更好地配合人類發展的終極需求?如何讓市場機制更好地配合社會應當重視和解決的各種問題?所以真正的“頂層設計”不是為自己的企業做一個發展規劃,而是對核心目標的解釋,以及為實現目標而構建的邏輯路徑和需要改革的體制機制,它必須要有目標制高點和思想制高點。在“頂層設計”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是要考慮底層,把底層民眾的需求、愿望、生存狀態當作“頂層設計”的最基礎要素,解決他們的生存和福祉。因此,“頂層設計”絕對不可缺少經濟的倫理學基礎。
除了頂層與底層,一個經濟決策實施的主體是社會的中層。根據社會學觀念,中層由以下四種人構成:
第一,關心社會政治取向的政治精英,他們議論社會、批評社會,對社會提出各種各樣的建設性要求,希望社會變好。
第二,承擔著建設社會思想和文化的知識精英。因為這群人的存在,這個社會才有精神高度,有美好明天,才有值得追求和奮斗的目標。
第三,經濟和商務精英,他們運用社會資源推動社會經濟活動、創造繁榮經濟,保證社會各種固化需求。
第四,能夠表達底層訴求的精英——NGO和意見領袖,他們有自己的獨特訴求,也能表達底層訴求。
一個社會的中層是由政治精英、知識精英、經濟精英和社會的NGO意見領袖組成,只有這四個集團相互配合溝通,才能影響一個好的“頂層設計”,使好的“頂層設計”落地。因此,要重視中層,一旦消解了社會中層,再好的“頂層設計”只是權力意志,沒辦法表現為一個有活力的社會結構。
從內部來說,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把頂層、中層、底層的關系理順,完成一個國家發展的愿景和遠景。
從外部來說,好的“頂層設計”一要重視發展水平差距,知道比較劣勢的存在,哪些方面技不如人、差距大,需要大力追趕;二要知道發展趨勢在哪里,如果趨勢弄錯,就難以融入社會發展的主流。
在里根冷戰時期,蘇聯在軍事裝備上占據技術優勢,美國放出煙霧彈,認為未來解決戰爭的重點在太空,所以美國要發展太空武器,也就是星球大戰計劃。蘇聯傾舉國之力發展太空技術與美國競爭,看誰先把飛船送上太空。但美國此時在集中資源做其他事情,調整科研體系和科研結構,發展直接服務于經濟的科學技術領域。等到勃列日涅夫醒悟過來時,兩個經濟體之間的差距已經拉得很大。
因此,對未來趨勢的判斷十分重要。眼下我們就面臨著芯片問題,國家在這上面投入了幾千億甚至上萬億。我很擔心這是一個新的“星球大戰計劃”,因為芯片技術已經差不多到了頂峰。人類已經擁有3納米的芯片制造技術,硅本身有2納米的直徑,所以無論如何不可能做到2納米。
我們現在所有的芯片技術都是配合電子計算所用的數學理論和原理。為什么量子計算進步相對較慢?因為還沒有找到可以跟量子計算原理匹配的基本算法,目前進行的量子算法仍然是以二進制算法為基礎,是0和1的組合,但是量子算法可能是0和N的組合。海外一些專家在探索新的算法,MIT有專家嘗試“李代數”對量子算法的價值,最近出現新算法叫DNA computing,即以DNA的組織結構作為信息儲存和運作的機制。DNA把人一生中所有的生物信息都儲存在里面,它的信息規模十分龐大。當美國人在進行新的芯片革命時,我們卻花大量時間精力用于突破老芯片技術。很可能等你研究完成時才發現新技術已經開辟了新時代,這是我個人的憂慮,希望“芯片熱”降溫。有人關注激光刻印等芯片制造基礎技術是好事,也是必要的,但不要盲目地一哄而上,而應該看得更遠些,看到真正的科學前沿目標,應該把握好科學與經濟正在形成的新發展趨勢。
我舉兩個“頂層設計”的案例。
1991年比爾·克林頓當選美國總統,在他入主白宮之前,他在美國找了大約500位各學科的頂級專家開了近三個星期的會,會議的主題是:世界的轉變和美國的角色。
彼時蘇聯東歐解體、冷戰結束,世界格局在發生劇烈變化,一個新的世界呼之欲出。在全新世界里,美國的角色是什么?美國應該如何來做?
當時會議提供了2000多份報告,得出的結論是:冷戰結束,靠軍備競爭優勢掌握世界的時代已經結束,未來世界的話語權屬于掌握高科技者,于是美國形成了發展兩個高科技的戰略構想——IT產業與生物工程產業。
克林頓上任后,簽署行政命令裁減五角大樓的3000億美元經費,用于支持美國基礎科學研究。1994年將軍隊使用的局域網向社會開放,1998年打通局域網形成因特網,由此才有了我們今天用的互聯網,發展到21世紀,智能手機與互聯網結合構成新時代。
現在,沒人能一天不用手機,手機與你們的生活黏連到了什么程度,但你們能想象這是1991年底美國的“頂層設計”嗎?
當時電子工業最發達的是日本,可是日本只滿足于產品對市場的占有率,卻沒有考慮到IT產業的未來,等美國搞定一切時,再追趕已經來不及;法國預感到Microsoft將占據世界市場,所以他們也拿了幾百億去建設法國微軟,最后失敗了,因為他們要被兼容到世界性的大平臺上。
比爾·蓋茨在哈佛學習兩年放棄學業,他找到王安(當時全世界最大的電腦供應商),說不要做大型計算機,應該發力個人電腦了。這在當時看來無異于天方夜譚,那時電子計算機只有國防部、華爾街大企業才能用。王安把他罵了一頓后趕走,十年以后,比爾·蓋茨成了世界首富,王安的公司倒閉,公司的門廊上堆滿了鳥糞和荒草。當年的一個決定影響了此后全世界的生活方式。
說完美國的1991年,再看第二個有關“頂層設計”的例子。中國“文革”之后,大家有個普遍的認識:經濟不能再停滯。但當時經濟瀕臨崩潰、體制陳舊,如何發展經濟?這時我們提出了改革開放的口號。
當時尚處冷戰期,兩極對抗還在,沒有開放條件,因此主要工作放在改革上,改革所有制、改革政府職能等。改革的本質是改變利益格局,核心是實現社會利益的再分配。為什么要改體制?因為體制反映了不合理的利益格局,當時我們還沒充分認識到改革與利益集團的關系。1989年以后,改革基本處于停滯。
1992年,鄧小平開始南巡,終于等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就是美國1991年集中力量發展高科技的戰略決策,將制造業向海外釋放,讓資本更集中投入到科技領域。美國釋放低端產業時,中國抓住了這個機會,勞動力就業問題得以解決,出口市場打開,中國迎來了30多年的經濟成長和繁榮。這個中國經濟成長的繁榮期是開放帶來的,這是當時的“頂層設計”。雖然它有被動的機遇,恰逢美國的產業調整。如果沒有這個機遇,就沒有后面的改革和開放的紅利。當然,我們也做了很多工作,體現了我們的選擇。
隨著中美經貿摩擦開始,當年開放紅利逐漸消失。在貿易摩擦開始的五年之前,美國已經提前布局,將大量低端制造業轉移至越南、馬來西亞、泰國、印度、印度尼西亞。有人當時認為,美國搞貿易摩擦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卻沒想過自己的產品是可以替代的,而我們對高科技產品的依賴卻是短期內很難替代的。劉鶴副總理和美國的貿易談判還是希望找到雙方互利互惠的解決方案,這是實事求是符合國情的選擇。在這方面要防止“極端情緒”破壞我們的開放政策。中國需要開放,需要走向世界,世界也需要一個開放的中國,這是大趨勢。
隨著開放紅利的消失,改革的課題浮現。失去開放紅利又該如何推動自己前行?于是,曾被擱置的改革議題重新回到現實。因此,“十四五”規劃、2035遠景規劃、雙循環,核心問題都是告訴大家:現在我們要面向自己,一定要進行深層次改革,調整一切不適合發展的體制,割除體制內的沉疴陋習,積極拉動內循環,通過拉動內循環來帶動外循環,開創新時代的新局面。
(本文整理自黃老師授課內容,發表已經本人同意,轉載需聯系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