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認輸的特朗普到底在怕什么？

蔡婷貽

圖/法新

美國當地時間12月14日，各州的選舉人代表本州選民在州首府投下選舉人票，正式確認民主黨候選人拜登當選為美國第46任總統。

“這是關鍵的時刻……因為（在程序上）憲法授予選舉人選出總統的權力。這或者可以是一個轉折點，我們可以宣告選舉結束了，接受它，兩黨、所有人尊重這個結果。”俄亥俄州立大學選舉法專家內德（Ned Foley）指出。

一直不愿接受敗選現實的現總統特朗普至今仍不愿放棄尋求翻盤的可能，他的數千名支持者在選舉人投票前的周末涌入華盛頓抗議被“竊取”的選舉，最后還發生了零星暴力沖突事件。至12月14日下午，特朗普都未就選舉人投票表示看法，反而宣布司法部長巴爾即將離職。巴爾未配合特朗普要求起訴政敵并重申未發現選舉造假的證據，因而與特朗普的關系變得緊張。

盡管特朗普和共和黨陣營在選前和選后都堅持司法部門應介入選舉，但是司法系統86位不同層級的法官，在過去數周不約而同地駁回特朗普陣營對所謂的選舉違規行為提起的訴訟。

12月11日，聯邦最高法院駁回了得克薩斯州檢察院提出的一項法律訴訟的上訴，該訴訟尋求推翻四個搖擺州的選舉結果。這一決定意味著特朗普陣營通過司法途徑逆轉選舉結果的訴求幾乎已到末路。聯邦最高法院在駁回說明中指出，得克薩斯州“沒有立場”對其他州的選舉提出訴訟。

其他法官則進一步挑明，特朗普希望司法介入選舉的做法完全違反美國的法律精神。“聯邦法官沒有權力在這個國家選定總統。”奧巴馬任命的聯邦法官帕梅拉·佩珀在駁回其中一個訴訟時指出，“為什么控方到聯邦法庭來要求聯邦法官這么做？”

隨著各個案件被駁回，特朗普和支持他的共和黨政治人物開始受到越來越多的質疑，批評者認為類似做法毀壞的是美國的民主制度和憲法。更嚴重的是，特朗普的做法意味著選舉投票結果可以在缺乏證據和法律基礎上被質疑。

印第安納州立大學法學教授查爾斯（Charles Gardner Geyh）對《財經》記者指出，特朗普總統不愿認輸是為了兩個目的：其一是尋求可以繼續留在總統位上;其二是確保他對未來的影響力，無論他是不是總統。“我想不出任何法律訴訟能協助他留在總統的位置上，但是這可以讓他持續成為新聞熱點，這對他（試圖）維持在共和黨內的影響力和地位至關重要。”

仔細規劃的投票

聯邦法律規定，各州選舉人需要在12月第二個周三后的周一進行集會并投票。根據選民在各州投票的結果，拜登應該拿下306張選舉人票，特朗普應該拿下232張。

拜登陣營自11月3日投票日前就開始為選舉人投票日準備，根據美國法律程序，拿下總票數538張中至少270張選舉人票的候選人才能算是程序上的當選總統。

但是各州的法律對選舉人投票各有不同限制， 33個州的選舉人需按照11月3日的選舉結果投給在該州取得最多選票的候選人，另外17個州的選舉人則有較大的彈性再做選擇。

根據美國選舉制度設計，拿下一個州的候選人有權選定該州的選舉人。由于2016年10位選舉人未依照規則把票投給本州選民支持的候選人，拜登陣營這次格外小心。從人員篩選、選舉人集會地點、投票當日的交通安排到緊急代理人，都仔細規劃。同時特別考慮到新冠肺炎疫情和選舉人的人身安全，拜登陣營也確保各州投票現場能夠應對任何可能發生的意外，同時縮減或取消傳統上選舉人投票時可以邀請觀禮的人數和投票后的慶祝儀式。

這次投票爭議的焦點仍集中在直接投票結果接近的六個搖擺州：亞利桑那州、佐治亞州、密歇根州、威斯康星州、內華達州和賓夕法尼亞州。

考慮到特朗普的支持者可能試圖影響選舉人投票，搖擺州特別加強對選舉人的保護。 10月8日，FBI破獲一起退伍軍人在11月3日投票日前綁架密歇根民主黨籍女州長格雷琴·惠特默（Gretchen Whitemer）的行動計劃。密歇根州在投票日前就宣布，考慮到可能的暴力威脅，于12月14日關閉所有州議會的設施。

各州投票結束后，選舉人票將在1月6日送抵華盛頓參議院。根據程序，支持特朗普的參議員仍可能提出動議，提出選舉無效的要求。2017年兼任參議長的副總統拜登，駁回了9個民主黨眾議員質疑特朗普當選的訴求，依法確認特朗普當選。12月14日選舉后，選舉人票送到國會后，計票將由兼任參議長的副總統彭斯主持，他是否會依照程序執行任務已成為新的政治焦點。

司法拒絕介入

特朗普一直不肯接受敗選的事實，在主要搖擺州不斷提出訴訟，同時一再宣稱選舉造假。12月7日，他還對記者表示，“接下來你們將看到很多大事發生。”

特朗普指的大事是由得克薩斯州檢察長帕斯頓（Ken Paxton）向聯邦最高法院提出的四個搖擺州選舉造假的上訴，包括佐治亞州、密歇根州、威斯康星州和賓夕法尼亞州，應被視為無效 。帕斯頓在訴訟案中指出，因為這四個州的選舉做法，稀釋了得克薩斯州的選舉人票效力，因此要求法官否決這四個州總共62名選舉人參與投票。帕斯頓是特朗普親近的盟友，他可以隨時直接打電話到白宮和特朗普通話。 這個提案同時受到其他17個州檢察長、126名共和黨眾議員的支持。不過，帕斯頓使用職權為特朗普翻盤失敗，已給他自己的政治生涯帶來新的陰影。

在最高法院駁回的聲明中，法官指出得克薩斯州沒有權利對其他州的選舉流程指指點點。被指控的四個搖擺州也回擊指出，得克薩斯州的訴訟是以一種難以想象的方法試圖把最高法院卷進政治爭議中。

特朗普事后在社交媒體上批評，“最高法院真的讓我們失望，沒有智慧、沒有勇氣。”

特朗普拒絕接受選舉結果影響的是支持者對選舉制度的懷疑。盡管美國新冠肺炎確診案例不斷創新高， 數千名拒絕戴口罩的特朗普支持者仍然在12月12日從美國各地涌入華盛頓，再次抗議大選結果，指控拜登竊取了選舉。

從加州跨越國土到首都參與游行的58歲的茹絲對媒體表示，“如果特朗普總統和彭斯副總統接受大選結果，那我們也就接受。”其他支持者從密歇根州等中西部地區開車將近10個小時到華盛頓參加抗議活動，他們說，只要特朗普還在抗爭，他們就會一直抗爭下去。“我們將不會屈服。”33歲的飛機維修工杜米特對美國媒體表示。

共和黨前全國主席邁克爾·斯蒂爾（Michael Steele）對此批評道，支持特朗普最高法院訴訟的126位眾議員的行為不只違背憲法精神，而且留下的污點“將是這126位議員在未來很長時間都無法從自己的政治皮膚（生涯）中抹去的”。

加州大學歐文分校法學教授哈森（Richard Hasen）擔憂地指出，盡管特朗普的做法最后無法達成目的，但是最終的代價是特朗普支持者對民主制度的信任，“這做法不能達到目的不表示這不會帶來傷害”。

正式當選人拜登在程序完成后發表演講，回擊特朗普數周來的不實指控，完全是違背良心，強調沒有一名選務人員應該因為特朗普那些不實指控受到壓力。但他也呼吁美國選民對選舉制度保持信心，他指出這次選舉確認的是美國人共同追求民主的熱情，“在美國，政治人物不是取得權力，是被人民授予權力”。

卸任后的官司

特朗普害怕卸任的主要原因之一或是卸任后面臨的債務和官司。根據美國媒體統計，他未來四年將有4億美元的債務到期，這還不包括大量的法律案件費用。更麻煩的是檢察官針對他的選戰陣營、房地產業務和個人行為的調查，一旦有罪，最重刑罰將包括坐牢。

特朗普的個人律師科恩在2018年承認， 2016年他為特朗普在大選前用競選款項支付13萬美元給疑似和特朗普有婚外戀的成人影片演員丹尼爾斯（Stormy Daniels），當時審理該案件的紐約南區檢察院并未進一步對特朗普起訴。

不過隨著特朗普即將卸任，紐約兩名檢察官已經重啟舊案，審查特朗普的個人財務狀況和可能的不法行為。

法院文件顯示，紐約曼哈頓地區檢察官萬斯（Cy Vance）正調查特朗普集團的營業收支造假、保險和稅務情況。科恩在認罪時指出，特朗普集團要求對營業額使用兩個數字，一個較高的營業數字用來向銀行貸款，較低的數字用來報稅。

萬斯辦公室已申請調閱特朗普的稅務材料，不過特朗普律師團隊上訴到聯邦最高法院，要求最高法院駁回檢察官傳喚資料的權力。營業記錄造假屬于聯邦罪，違法者可能面臨一年監禁，但大部分都以罰款結案。

個人方面，特朗普從未公開自己的報稅記錄，《紐約時報》取得的記錄顯示，特朗普至少有10年沒申報聯邦所得稅，其他報過稅的兩年則各支付了750美元。

另一個調查是由紐約州總檢察長詹姆斯（Letitia James）主導的，她正調查特朗普集團的四個土地開發案和特朗普一度尋求收購的職業橄欖球隊水牛隊未成一案。

特朗普攻擊兩名紐約檢察官對他的調查是政治追殺，但是熟悉這兩名檢察官風格的律師指出，除非有基本把握，否則他們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無法立案的調查上。

特朗普面臨的訴訟不僅于此，至少兩名女性控告特朗普對她們性侵的案件也還在進行中，這兩個案子也將隨著特朗普失去總統保護傘而重新進入司法程序。

專欄作家卡蘿爾（Jean Carroll）在2019年出版的書中表示，特朗普20年前在一個百貨公司的更衣室強暴了她，特朗普否認指控，表示卡蘿爾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并表示卡蘿爾是為了促銷她的小說才誣告他，卡蘿爾因而起訴特朗普。美國司法部一度在特朗普命令下將該案從州層級移到聯邦級，但該做法在10月遭到法官否決，接下來卸任的特朗普將可能需要配合出庭。

另一個案件是曾參加特朗普主持的節目《誰是接班人》的參賽者澤沃斯，她也對特朗普提出騷擾訴訟。澤沃斯指出，特朗普抓住她的胸部并且在未經同意下親吻了她。特朗普否認了指控，并且表明愿意作證，不過他的律師已通過程序推遲了作證。

隨著特朗普卸任日期日漸逼近，他是否有權力特赦自己再度成為爭論焦點。特朗普曾暗指自己有權特赦自己，不過美國歷史未有前例，法學專家普遍認為總統特赦權力并不適用于自己。

密歇根州立大學憲法和總統職權專家卡爾特（Brian Kalt） 在2008年就發表文章探討此問題，他對《財經》記者指出，憲法并未明言禁止總統特赦自己，但這不表示特赦自己就是合法的，在美國法律基本原則和架構里自我審判不被允許的精神下，自我特赦也應該被認為無法律效用。

民主黨對特朗普認為能特赦自己的看法不以為然，強調“你不是國王”。其他法學專家指出，另一個特赦可能是特朗普在卸任前一天辭職，讓繼位的副總統彭斯對他特赦，不過外界認為特朗普愿意提前離開的幾率比較小。

特朗普至12月14日晚都未對選舉人投票確認拜登當選發表看法，直到美東時間半夜，他再度在推特上指控選舉機器導致選舉結果造假。他究竟是否會接受敗選至今仍是未知數，他在11月底的白宮記者會時曾經松口，如果選舉人選出了拜登，他會離開白宮，但是他同時又重申選舉遭到大量造假，“從現在到1月20日還有很多事會發生”。

在選舉人投票前的周末被問到是否會參加拜登的就職典禮時，特朗普表示他不想討論這個問題。特朗普在選后多次對幕僚表示，他將在年底前宣布參加2024年的總統選舉，不過這個可能性似乎漸漸變小。

印第安納州立大學教授查爾斯對《財經》記者強調，為了維持他的支持度，特朗普需要持續活躍和憤怒，“所以我認為，在可預見的未來他將用盡力氣讓自己持續成為新聞熱點”。共和黨前全國主席邁克爾也持類似看法，特朗普“將不斷為了他個人和他的瘋狂消耗（共和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