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錦 河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荒誕是喜劇常用的表現手法,通過在現實與虛假之間尋找一種微妙的幽默感,實現觀眾對現實主義的認知和荒誕審美的滿足。《我是余歡水》是2020 年的爆款網絡短劇,利用荒誕手法融合現實主義基調,講述了社會底層小人物余歡水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人生經歷,從人物、情節、修辭、敘事空間等角度實現劇作的荒誕現實主義表達,以極致的荒誕感和強烈的批判性成為中國網絡喜劇現實主義回歸的里程碑。
“荒誕感是一種復雜的美感類型,會顯現出一種脫離優美的美感的傾向,并與丑相靠近”[1]。因此在人物塑造上,荒誕的邏輯規律會選取反崇高、反英雄的小人物,從多維角度賦予其復雜情感。
《我是余歡水》創造了一個反烏托邦的世界,主人公余歡水以一人之身雜糅眾人之劣根性,他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撒謊成性、懦弱怕事,雞零狗碎的喪氣日常也呈現出可憐可愛的荒誕質感。同時周邊的人物群像也飽含人性之惡,貪心不足賺黑錢的魏總,利益動物代表者的妻子甘虹,雞賊多疑的老油條趙覺民,以色取利的梁安妮。帶著人性劣根接連登場的小人物,各自守著一畝三分的利益還想貪婪索取更多,人性的善良被藏匿甚至拋棄,呈現出人的局限與異化,彼此的無法溝通理解,甚至成為相互的威脅,他人即地獄。
作為一部荒誕現實主義喜劇,《我是余歡水》主要通過兩種方式呈現荒誕效果:一是矛盾沖突密集化,僅在第一集中就呈現了夫妻矛盾、鄰里不和、欠錢不還等沖突事件,一系列瑣碎的沖突和細節其實在現實生活中隨處可見,但如此密集的安排在一起,便呈現出世界的不可理喻,人對命運的無可奈何,與社會的無法溝通,荒誕效果自然流露。
另一方面情節以悖論為核心,較強的敘事節奏和縝密的敘事邏輯操縱著觀眾情緒,推演出極端反常的戲劇沖突,呈現出戲劇性和荒謬感。U 盤事件一線,威逼利誘無果后,三位涉事領導不上班一路尾隨余歡水到野外伺機殺害,一路東躲西藏,小心觀察,最終反被匪徒徐二炮捉住和余歡水綁在一條船上。劇作以荒謬為邏輯起點,以小人物的失意無奈產生黑色幽默,更顯超脫理性的荒誕喜劇精神。
于影視而言,修辭意味著“建立在敘事慣例、情節架構層面的表意性修辭”[2],在此之上,人們往往會將影像的表意性修辭與現實主義相聯系?!段沂怯鄽g水》以傾向“審美認同”的內修辭和傾向“社會認同”的外修辭共同發力,從荒謬喜劇形式中反映現實的悲劇內核。
“塊莖文本”指不受任何事物的約束和限制,通過隨性的、片段的、非中心的非層級化系統去與更多“塊莖”相連接并生成更多意義空間的文本模式,實現了最理想的忠于現實的效果。中年危機、中國式離婚、拜金主義、職場潛規則等社會問題、社會悲劇都安靜滲透在敘事中,從多維角度引人深思。
醫院中余歡水遇到了一個病入膏肓的男人,氣若游絲的介紹販賣器官的項目,只為能給妻兒多攢些錢,這一細小情節展現出當下社會販賣器官的犯罪產業鏈,也體現傳統價值觀下人與家的羈絆,成人世界的不易與心酸。
來自梁安妮和白副主任的兩段關于個體經歷的真情獨白,體現出時代急劇變化下,人們的無所適從,要么拋棄底線,要么原地徘徊;另一方面又呈現出眾生皆苦的現實悲劇,小人物為擺脫困境要付出慘烈代價和難以改變的現實宿命。劇作通過暴露慘狀,將社會生活中的各種不堪與陰暗窮形盡相,揭示現實悲劇內核,引發觀眾共鳴。
外修辭指向公共性與社會認同,即“它對自身社會身份的想象,或說它如何界定自己與當下語境之間的關系”[3],要實現社會認同就必然要關注公共話題,深度挖掘時代語境的隱含價值,傳達批判現實主義精神。
2020 年廣電總局發布新規,鼓勵30 集以內短劇創作,《我是余歡水》應運而出,以12 集的短小精悍呼應國家政策,為短劇時代樹立標桿。作為一部網劇,《我是余歡水》對當下網絡公共話題也有精準把握,中年危機、“社畜”等熱詞都在劇作中得到探討思索,也進一步深挖這些公共話題的背后所隱藏的人性劣根與社會問題,將對人性、家庭、職場、媒體等多層面的思考結果進行疊加,使觀眾在觀看余歡水的各種倒霉經歷時會從歡笑中體會到心酸與苦楚,體會劇作傳達出的扎實感,達成觀眾與劇作的最佳交流。
加布里爾·佐倫將空間敘事分為三個層面:地志空間、時空體空間和文本空間,《我是余歡水》空間敘事的特點集中呈現在文本空間和地志空間之中,利用空間敘事達成對人與人、人與社會的哲理化思索。
文本空間是“空間結構通過言語文本中所表示的內容作用于空間”[4],包括語言的選擇、文本的線性和視點結構?!段沂怯鄽g水》的文本空間主要表現在符號性隱喻上。
劇中大量運用象征符號進行隱喻和反諷。面對妻子要求離婚,兄弟欠錢不還,父親電話催債,余歡水站在十字路口忍不住想要放肆宣泄——像孩子一樣哇哇大哭一場,全景畫面下余歡水的背后是一片全紅的交通燈,暗示他身陷絕境的現實人生。當余歡水以為患癌,又接到領導訓斥的電話,絕地反擊的余歡水身邊的墻上卻寫著“相信愛”,情景中符號化的表達傳遞出黑色幽默的諷刺。
人于命運或生活一直在砥礪中生存,人可以感恩、贊美、咒罵、反抗命運和生活,卻無法摸清其當下的真意,立場、時間和外界的變化不斷改變人們一直追逐的意義,在命運和生活中人們永遠在追逐而得不到答案。
地志空間即靜態實體空間,《我是余歡水》的地志空間主要分兩部分,前半段在城市,后半段在野外,兩相對立的空間概念中呈現出現代社會的普遍焦慮與荒誕現實下的深層人性。
都市中劇作人物的焦慮與危機來自面對金錢欲望的兩難選擇,一方面財富是物質基礎,缺錢造成余歡水的窘境,沒有錢的甘虹在娘家也不被尊重,另一方面金錢欲望的泛濫終將引人走向絕路,三位領導為了金錢利益相互勾結制造販賣假電纜,走上犯罪道路,劇作的設計體現對消費社會下金錢利害問題的探討,也是對人性貪欲的深度思索。
脫離現代文明秩序的野外,原始的暴力對抗成為占有權力的絕對力量,眾人被徐二炮抓到一艘破船上,封閉的空間和生死的壓力激發人性的陰暗,余歡水為爭取時間讓眾人說出自己做過的最卑鄙的事,人性的虛偽得到了探討,人性的虛偽不僅是對他人撒謊,更在于對自己的欺騙,我們明白謊言卻很少承認錯誤,我們知道自我總結卻可能會繼續陰暗,人性的貪嗔癡難以控制,但能夠正視人性的丑惡亦是一種勇敢。
《我是余歡水》利用荒誕手法對社會問題和真實人性進行深耕挖掘,通過人物、情節、修辭和空間呈現對現實主義敘事的深度思索,其努力與成果贏得觀眾認同,作為網絡短劇的新嘗試,對于國產劇在時代變遷、社會發展中的深度探索也具有重要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