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真,楊心怡
(武漢大學 國際法研究所,湖北 武漢 430072)
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簡稱亞投行)是首個由中國倡議并牽頭設立的多邊開發機構,成立五年來已展現出強大的制度吸引力,截至2020年10月,已獲得除美、日以外世界主要經濟體與廣大亞非拉發展中國家的共同參與,成員總數達到103個;已批準貸款項目100個,融資金額達209.6億美元,惠及域內能源、交通、通信、城市基礎設施、水和公共衛生等多個領域。亞投行作為中國主導的新興多邊開發機構進入全球經濟治理體系,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強烈關注,其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的關系更是成為新興經濟體實際影響國際金融秩序變革的指向針。
“競爭性多邊主義”是世界新舊格局交替過程中出現的一種現象。當一些國家或非國家行為體因對現有多邊體系不滿而結成聯盟,并試圖通過退出、發聲或者創建替代性方案的操作,以追求不同于現有體系的政策目標、規則及運作方式之時,競爭性多邊主義便應運而生。[1]中國正是順應新興經濟體和廣大發展中國家要求改革現有國際多邊體制機制、提升其代表性和話語權的呼聲,本著推動全球經濟治理體系朝著更加公平合理、包容互惠的方向發展的良好愿望,牽頭創建了亞投行。因此,無論是研究亞投行從籌建到運作的過程,還是比較其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的異同,都可以運用競爭性多邊主義理論來加以分析。
根據羅伯特·基歐漢的定義,競爭性多邊主義包含以下基本涵義:第一,在特定的議題領域已經存在一個具有特定使命、明確規則和制度化運作方式的多邊體制;第二,由于對現有多邊體制“不滿”,一些國家或非國家行為體結成聯盟,通過將行動重點轉移至另一個既有的多邊體制或者創建一個新的多邊體制的方式,以尋求更加符合其利益的政策與實踐;第三,以上兩種多邊體制在使命、規則及運作方式上相互沖突或者有明顯改變。[1]
機制轉換和競爭性機制創建構成了競爭性多邊主義的兩大基本類型。機制轉換是指“不滿聯盟”將協商議事的主要平臺轉移到既有的、條件類似的替代性多邊體制中以換取更大的政策空間,從而在決策和規則制定中掌握主動權。競爭性機制創建則是指在“不滿聯盟”不能隨時求助于一個已建立的多邊體制來替代現有制度安排的情況下,可以選擇創立一個新的多邊體制,設計更能體現成員偏好的政策目標、決策規則和治理結構,以便為談判增添額外的籌碼。
就目前而言,競爭性多邊主義已普遍存在于全球經濟治理體系的變革之中,并突出表現為以下方面:其一,二十國集團(G20)峰會取代G7峰會,成為后金融危機時代全球經濟治理的首要平臺;其二,《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等新一代區域性貿易協定試圖繞過WTO的僵化機制,引領構建貿易投資自由化水平更高的國際經貿新規則;其三,金磚銀行、亞投行相繼成立,旨在建立以發展中國家為主導的新興多邊開發機制,打破長期由發達國家把持世界銀行等傳統多邊開發機制及其規則制定的局面。上述事例無疑說明,競爭性多邊主義是新舊體制交替中無法回避的重要趨勢。[2]
對照上述競爭性多邊主義的概念與類型,不難看出,亞投行就是以競爭性體制創建的形式出現在公眾視野之中的,是競爭性多邊主義的典型案例。
首先,亞投行的創建是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大國對現有國際金融體系的制度弊端及改革不力的有力回應。中國既是全球最具活力的新興經濟體,同時也是在布雷頓森林體系中少有話語權、其發展利益長期受到美國霸權和西方主導的“游戲規則”過度擠壓的發展中國家,不僅有意愿也有能力代表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發聲,推動IMF和世界銀行等機構份額和治理改革,推動構建更加公平合理、開放包容的全球經濟治理體系。然而由于美國等發達國家的阻撓和拖延,改革進程緩慢并一度擱置,其最終結果仍未能改變美國在IMF享有一票獨大和少數高收入國家掌控世界銀行60%以上投票權的失衡格局。因此,雖然國際社會對中國參與全球經濟治理改革的呼聲和依賴度越來越高,但中國卻面臨著在國際多邊機制下應享有的制度性話語權與其對世界經濟的貢獻及承擔的大國責任不相匹配的矛盾。為了在這百年未有之世界大變局中爭取更大的發展機遇并發揮更大的作為,中國創造性地提出了建立亞投行以促進亞洲區域的互聯互通和經濟一體化進程的倡議,迅速得到了包括新興經濟體和廣大發展中國家的積極響應。
其次,創建亞投行是中國深度參與全球經濟金融治理的必要制度抓手。中國選擇競爭性體制創建的模式發起成立亞投行取決于下列兩大因素:其一,相較于有違國際法精神的單邊主義行動或者政治意味較強的雙邊援助,選擇多邊主義路徑是保障機制合法性與提高合作成功率的必然前提。多邊主義擁有集體協商、普遍約束、共同行動的精神內核以及不可分割性、普遍的行為準則、包容互惠性三大特征。如此屬性決定了多邊主義是全球經濟治理體系必須堅持貫徹的規范性原則和現實性信念。事實上,亞投行正是在多邊主義的指引下吸納了眾多歐洲發達成員國以及來自傳統多邊開發銀行的優秀人力資源,并在此基礎上構建了更為科學的治理結構和政策法規,得到了世界的認可。其二,跳出布雷頓森林體系,尚且沒有一個能夠提供機制轉換而又切合“不滿聯盟”整體利益的外部選擇。為了突破傳統多邊開發銀行模式的禁錮,中國在亞投行成立之前進行建設上海合作組織開發銀行和金磚銀行的嘗試。前者鑒于設計方案等爭議而計劃擱置,后者暫且局限于金磚國家的合作范圍之內,無力應對整個亞洲乃至更廣闊地域的龐大業務。在此背景下,立足亞洲輻射世界創建一個全新的、代表更廣泛發展中國家利益的亞投行便成為中國參與全球經濟治理進程中的必然抉擇。
其三,創建亞投行是中國基于“共商共建共享”原則主導新興多邊開發機構建設的創新實踐。在價值理念上,傳統多邊開發銀行以濃厚的西方價值觀和自由主義理論淵源為依托,通過推廣“華盛頓共識”將接受援助的國家強行納入美國霸權主導的經濟法律秩序中來;而亞投行的建設融入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強調共建共享、互利共贏,踐行正確義利觀,打破了狹隘的本位主義窠臼。在政策目標上,傳統多邊開發銀行以減貧為首要目標,業務范圍涉及農業、教育、健康、環境等多個方面,造成其對基礎設施建設這一重大關鍵領域的注意力與資源被分散;而亞投行聚焦于促進可持續基礎設施建設,集中資源解決最為緊迫的發展需求。在話語權分配上,傳統多邊開發銀行由西方發達國家占據絕對多數的投票權;而亞投行在發展中國家的領導下通過設置創始成員投票權和70%的域內成員投票權最低紅線來強化域內弱小國家在決策中的整體凝聚力。在治理結構上,傳統多邊開發銀行形成了冗繁、低效的龐大官僚機構;而亞投行在運營之初就確定了精干、廉潔、綠色的核心運作理念,建立起靈活高效的非常駐董事會機制。在貸款條件與標準上,傳統多邊開發銀行的貸款工具通常捆綁有嚴苛的生效條件,涉及可能觸碰借款國內政事務的要求,在環境與社會保障方面也是適用“一刀切”的高標準;而亞投行的項目貸款不附加政治條件,在必須考量的環境與社會保障框架中也強調注重聯系實際和加強對借款國管理系統的應用。
由上文可見,作為一個擁有新引領力量、新目標并以新運作方式面向21世紀新治理需求的多邊開發銀行,亞投行明顯區別于世界銀行及世界銀行的“區域副本”。正因如此,有關亞投行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之間關系所引發的爭議要遠比以往區域開發銀行成立時激烈得多。[3](p309)近幾年來,圍繞亞投行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之間的關系,世界各國學者基于不同立場和態度分別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其主要可分為“補充說”與“挑戰說”這兩種論調。
持樂觀主義態度的學者認為,亞投行是對傳統多邊開發銀行的有益補充,并從以下三個方面深入分析了其創建的積極意義和效應:其一,廣泛調動全球富余資金,全力彌補世界銀行和亞洲開發銀行(ADB)在基礎設施融資方面的缺口(涂永紅,2015);[4]其二,為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搭建“發聲平臺”,重新平衡非經合組織國家在多邊開發融資中的代表性(Reisen,2015);[5](p297-304)其三,以“增量”改革方式形成有效激勵,成為促進傳統多邊開發銀行改革的催化劑(漆彤,2016)。[6]
“補充說”反映了亞投行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之間的官方關系定位,全面展示出中國作為亞投行創建的引領者,不以零和、排他的方式,而以創新、包容的姿態參與全球經濟治理。中國是在充分肯定布雷頓森林體系的歷史作用和尊重傳統多邊開發銀行體制機制的基礎上,尋求“存量改革”和“增量突破”雙管齊下,以適應國際經濟發展的新形勢與全球金融治理的新問題。中國不是現有國際金融治理體制及其秩序的顛覆者、破壞者,而是維護者、建設者。在傳統多邊開發銀行的投票權改革不力的背景下,中國選擇競爭性體制創建的模式牽頭成立亞投行,有利于發揮“鯰魚效應”,幫助傳統多邊開發銀行推進其決策機制改革和治理現代化,并與時俱進,為國際開發融資開發更多新的最佳實踐。
值得注意的是,“補充說”相對弱化了亞投行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之間的微妙競爭氛圍。亞投行與世界銀行尤其是亞洲開發銀行在業務范圍上具有較高的重合度,因而在政策條件、產品定價及籌資方式方面存在著天然的競爭,也存在著價值觀沖突、話語權爭鋒的顧慮。缺乏應有的競爭必會削弱多邊開發機構的靈活性和有效性,而出現過度的競爭則會有害于國際開發融資的有序性和可持續性。為了真正實現新舊體制機制之間的增益互補,亞投行需要正視競爭,并通過加強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的合作與協調來實現良性競爭。
對于亞投行持懷疑主義態度的學者所提出的論斷,可以歸納為“挑戰說”,主要有以下兩類觀點:其一,認為亞投行是中國控制的政治工具(Chow,2016),[7](p1-33)與現行新自由主義政策下的經濟開放和市場導向原則相悖(Mishra,2016),將構成布雷頓森林體系以及美國領導力的顛覆與威脅(Subacchi,2015)。其二,擔心亞投行加劇全球經濟治理碎片化的風險,會侵蝕傳統多邊開發銀行長期形成的最佳實踐(Wihtol,2014),[8]并在社會、環境和人權等方面引起多邊開發銀行之間的“逐底競爭”(Mirz,2018)。[9]
前者套用美國的霸權主義模式對中國主導建設亞投行進行過度政治解讀,將亞投行中的中國領導行為與美國霸權主義模式相提并論,實屬有失公允的偏見之談。針對后者的碎片化擔憂,我們不能否認貸款條件和標準上確實存在差異,但這并不意味著亞投行就會在多邊開發銀行體系中引發無序的惡性競爭。傳統多邊開發銀行的最佳實踐并非完美。名目繁多且要求苛刻的貸款條件有損于借款國的主權與尊嚴,揠苗助長式的高標準令借款國不得不承擔包括延遲竣工在內的巨大時間和成本壓力。亞投行更加重視“為誰治理”的理念,沒有全盤照搬傳統多邊開發銀行的最佳實踐:一是堅持貸款條件的非政治化,尊重成員國的主權,不將自己的價值理念強加于人;二是堅持貸款標準的因地制宜、循序漸進,根據成員國的實際履行能力適當調整、完善標準適用。為了避免發生借款國利用亞投行包容便利的貸款機制、有能力而不履行國際義務的情形,亞投行在《環境與社會框架》中明文規定,借款國需遵守國內法及其此前加入的國際條約,以作兜底設計。[10]可以看出,亞投行的貸款條件與標準設置是對發展中國家現實需要的合理回應,片面強調亞投行帶來負面競爭效應的論斷缺乏事實依據。
本文認為,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無論是否存在針對市場份額的競爭,亞投行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之間的關系始終是以互補為主導的。其一,亞投行增添了全球基礎設施融資領域的資本補充渠道。根據全球基礎設施中心以及牛津經濟研究院的共同估算,2016至2040年間全球基礎設施投資需求將達到94萬億美元,為此全球需要將對基礎設施投資占GDP的比例提高到3.5%。[11]如此宏大的投資需求必須由所有多邊開發銀行形成合力共同發揮杠桿作用來加以支持。亞投行作為多邊開發銀行的一分子,無疑為彌合全球基礎設施市場尤其是亞洲基礎設施市場的投資需求拓寬了融資渠道。其二,亞投行構成了推進亞洲和全球互聯互通的重要支點。亞投行是助力“一帶一路”倡議落實的主要融資平臺,在此平臺作用下,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與上合組織成員國的“光明之路”“大歐亞伙伴關系倡議”、歐盟的“歐亞聯通戰略”以及東盟國家的“互聯互通總體規劃2025”等政策得以對接;“一帶一路”六大經濟走廊的基礎設施互聯互通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這種對接效應打通了亞洲內部以及亞洲與域外的投資空間,為不同經濟圈的自由貿易和全球化融合創造了有利條件。其三,亞投行組成了全球可持續發展知識網絡的必要環節。過去的多邊開發銀行體系對西方發展框架依賴嚴重,鮮有發展中國家自主選擇發展道路的空間。[12]亞投行不僅讓現有多邊開發銀行體系更加重視、體恤弱小借款國的聲音與訴求,更是引入了發展中國家作為捐助國的多元經驗與智慧,為貸款政策以及條件標準的革新與執行提供了更為完整的研究視角。
發展合作伙伴關系是國際組織間的政策共識,由《亞的斯亞貝巴行動議程》等一系列國際綱領性文件加以確立。其以“不讓任何一個人被全球發展落下”為目標,[13]遵循發展中國家擁有發展的優先權、注重結果、包容性發展伙伴關系以及透明和相互負責的原則,[14]鼓勵構建互通互助、互惠互進的合作共贏治理模式。為了在多邊開發銀行體系中取得行動一致性和可競爭性之間的正確平衡,亞投行需要在保持自身獨立性和特色的基礎上,踴躍發展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的合作伙伴關系。這不僅有利于亞投行自身在協調協作中提升績效、獲取更廣泛的認可,而且對改善全球治理相互分割、相互競爭的碎片化格局,提高多邊開發銀行體系應對跨部門、跨區域治理問題的能力水平和整體效益具有重要意義。
亞投行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在基本規律、核心原則和通行做法上的內在一致性為彼此增進互信認同奠定了基石。盡管亞投行是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為了對自己的命運掌握更大控制權而創建的新機構,在某種程度上不以盲從和信仰西方價值和實踐來定義,但亞投行一直恪守多邊開發銀行的基本規律,并努力向現有多邊開發銀行體系中普遍接受的原則與規范學習靠攏。
在基本規律方面,亞投行秉承多邊開發銀行獨特的公司屬性,堅持市場化、商業化運營,在機構運作上實施多邊股權治理,在項目選擇上重視績效與財務可持續,在融資手段上引入靈活多樣的債券化工具動員私人資本參與,通過優化資產負債表實現銀行穩健經營,保持銀行風險可控與高信用評級。
在核心原則方面,亞投行已采取具體措施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共同認可的原則納入其體制框架和業務的主流。例如亞投行通過銀行行長的擇優遴選、董事會的常態化監督、問責框架及公共信息政策的制定、社區申訴機制的設置等舉措將透明、公開、獨立和問責原則貫徹落實在機構的治理以及決策的執行中。又如亞投行通過制定《環境與社會框架》將環境、社會和治理原則融入基礎設施項目的投資和管理過程,并在環境與社會保障標準的研究與應用中幫助亞洲新興市場圍繞負責任投資原則進行能力建設。
在通行做法方面,亞投行在總結和歸納傳統多邊開發銀行項目運行周期的基礎上,將項目流程設置為戰略規劃、項目標識、項目準備、董事會批準、項目實施、項目完成和評估這6個主要階段,在對程序效率加以細節改造的同時保持與國際接軌;亞投行還學習世界銀行、亞洲開發銀行和國際金融公司的風險管理經驗,編制了《風險管理框架》和《風險偏好聲明》以強化對項目風險的事前、事中、事后評估審查與監管,及時追蹤項目運作的合規性和規范化;此外亞投行還采用了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一致的反腐政策與標準,公布了《關于被禁止行為的政策》,對資助項目中被發現具有腐敗、欺詐、共謀、脅迫、妨礙調查、盜竊、濫用資源的7項不當行為進行制裁。
由此可見,作為新成員的亞投行在實質上繼承了傳統多邊開發銀行有關社會責任和道德標準的管理要求,傳統多邊開發銀行有意與亞投行展開合作不僅僅是出于現實考量,更是基于對亞投行制度與規則的認同和信任。
當前,亞投行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發展合作伙伴關系的重心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層面:
其一,以銀行間諒解備忘錄和協議作為正式合作框架,大力發展信息和知識共享機制與聯合融資機制。亞投行已接連與世界銀行集團、亞洲開發銀行、歐洲復興開發銀行、歐洲投資銀行、歐亞開發銀行、非洲開發銀行及非洲開發基金、美洲開發銀行及美洲投資公司、伊斯蘭開發銀行集團以及金磚銀行簽署了諒解備忘錄,以期在共同關心的問題上增強合作。亞投行的信息和知識共享機制以高層定期對話,酌情交換各自在共同業務國家的活動資料,聯合數據收集、研究、分析和發表,支持區域政策網絡,共同制作和傳播出版物,人員的臨時指派、借調及培訓等形式展開。亞投行的聯合融資機制靈便且富有彈性:在項目選擇上兼顧綠地項目和棕地項目,從項目新建投資和既有項目改造升級兩方面著手鑄造有韌性、可持續的基礎設施;在借款人范圍上面向所有參與域內經濟發展的成員國或非成員國政府及私有企業開放,強化多邊開發銀行在基礎設施互聯互通領域的催化作用;在業務模式上綜合運用共同融資、平行融資、聯合融資管理項目等手段,幫助借貸雙方節約時間與資金成本;在政策標準上歡迎其他銀行按照聯合融資協議中規定的條款和條件分工協作,減少成本與重復工作、提高項目質量與效率。目前,在亞投行已批準的100個項目里就有54個①此處數據統計采用廣義的世界銀行概念,將國際復興開發銀行、國際金融公司以及國際開發協會與亞投行共同籌資的項目統一視作世界銀行與亞投行的聯合融資項目。是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聯合提供融資的,曾因美、日的批評抵觸而與亞投行關系微妙的世界銀行和亞洲開發銀行已成為與亞投行項目融資合作最為密切的兩大伙伴。
其二,以聯合多邊倡議作為合作前進方向,共同開發實現愿景的方法與計劃。多邊開發銀行通過聯合多邊倡議形成統一行動,以應對彌合基礎設施投資缺口、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等可持續發展議題。亞投行也加入了集體行動的行列中,參與簽署了《多邊開發銀行支持基礎設施投資行動的聯合愿景聲明》和《多邊開發銀行對〈巴黎協定〉目標的協調方法:共同努力促進低排放和適應氣候變化的發展》。《聯合愿景聲明》制定了高質量基礎設施項目的量化目標,鼓勵催化私人資本、強化項目融資渠道建設,強調新舊多邊開發銀行之間的多邊合作努力與協作。目前,亞投行正在順利實現聲明中的承諾,并通過設立亞洲投資基金等措施引入私人資本、撬動投資潛力。《協調方法》則規定了實現資金流與《巴黎協定》目標相對接的主流化原則和6大操作方法。為了響應號召,亞投行啟動了低碳概念的“綠色行動”倡議,并通過推出亞洲氣候債券投資組合、亞洲ESG增強信用管理組合、SUSI亞洲能源轉型基金等安排持續向世界釋放綠色發展信號。
其三,以全球基礎設施論壇和多邊開發融資合作中心作為平臺機制,切實增進銀行間行動的協調性與連貫性。全球基礎設施論壇由九大多邊開發銀行①此處的九大多邊開發銀行是指世界銀行、亞投行、亞洲開發銀行、歐洲復興開發銀行、歐洲投資銀行、非洲開發銀行、美洲開發銀行集團、伊斯蘭開發銀行以及金磚銀行。和聯合國共同組織召開,主要任務為參與基礎設施項目的前期準備、吸引資金和共同資助項目、統一工作原則和標準、共享最佳實踐以及收集和交換改善基礎設施投資領域的數據。多邊開發融資合作中心由中國財政部牽頭,聯合亞投行、亞洲開發銀行、拉美開發銀行、歐洲復興開發銀行、歐洲投資銀行、美洲開發銀行、國際農業發展基金以及世界銀行集團共同設立,旨在通過信息分享、項目前期準備和能力建設,推動多邊開發銀行及相關發展伙伴支持“一帶一路”框架下對欠發達地區互聯互通和基礎設施建設的投資。這些機制作為落實《亞的斯亞貝巴行動議程》的協作平臺,有利于營造透明、友好、非歧視和可預測的融資環境,幫助發展中國家尤其是最不發達國家、內陸發展中國家、小島嶼發展中國家和非洲國家建設可持續的、無服務障礙的、靈活適應的高質量基礎設施,促進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目標早日實現。
其一,堅持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作為發展合作伙伴關系的價值引領。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揭示了世界各國相互依存和人類命運休戚與共的客觀規律,反映了維護多邊主義和推動國際法治確立良法、實施善治的價值追求,因而也被多次寫入聯合國決議,成為國際法規范和體制改革的指明燈。[15]亞投行作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指引下的新型合作平臺,無論是在內部的成員國之間還是在外部的國際多邊開發銀行大家庭之中,都應當落實凝聚全球力量共同建設的方法論,構筑起互商互諒、互惠互利的合作伙伴關系。這就要求亞投行務必遵從三大原則:
一是堅持平等交流、包容互鑒。亞投行應當突破陣營之別、贏者通吃的思想藩籬,在獨立自治、求同存異的基礎上加強銀行間的對話與協作,在借鑒傳統多邊開發銀行實踐經驗的同時重視尊重發展途徑與目標的多樣性和差異性,在國際融資規則的磋商和研判中為弱勢的發展中國家有效發聲,促成建立更加開放、普惠、可持續的發展合作框架。
二是堅持公平合作、權責共擔。亞投行應當以供給全球公共益品的大局為重,聯合傳統多邊開發銀行齊力貫通南北、南南合作渠道,建立健全最佳實踐和專門知識的溝通協調機制,將加強合作的機會擴大到多邊開發銀行具有相對優勢的所有部門和全球集體行動領域,共盡完善全球治理的使命與責任。
三是堅持義利平衡、共贏共享。亞投行應當順應推動全球化走向共同發展、平衡發展的時代需求,一方面弘揚公正道義,協同傳統多邊開發銀行營造良性競爭、公平與效率兼顧的規則體系和權利義務分配機制,在保障社會正義的基礎上增進人類福祉;另一方面提倡共享利益,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在互聯互通建設、氣候變化應對、產業結構升級等領域合力創造機遇、分享機遇,通過合作伙伴關系的溢出效應縮小南北發展鴻溝,讓世界共享發展紅利。
其二,堅持以完善知識網絡和融資結構作為發展合作伙伴關系的優先事項。
就知識網絡而言,更加健全的最佳實踐與專門知識共享機制將使姐妹機構提供服務實現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成為可能。為了更加有效地參與多邊開發銀行體系的協調行動,亞投行應當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重點加強四大領域的合作:一是解決數據缺口,幫助創建一個可靠、開放、統一的基礎設施資產數據庫;二是發展標準化方法,幫助開發、推廣具有可復制性的政策、標準和工具;三是增強風險管理,幫助確定并促進在基礎設施項目的風險分配安排、擔保和政府支持機制方面采用透明、一致的領先做法;四是集中國家活動,幫助推動能夠使更多國家“通過實踐建立能力”的國別合作和技術援助。
就融資結構而言,更有效地利用公共部門和私營部門融資業務之間的潛在互補性是加快資金周轉、釋放大規模投資的必要途徑。在此方面,亞投行需要從六個角度繼續深化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的合作:第一,共同評估、改進基礎設施項目計劃,通過保障項目的質量和預期收益來吸引私人資本投資;第二,協同監管并緩解投資所面臨的實際或可預測的風險,為私人資本進場創造良好環境;第三,合伙加強對上游政策協調和能力建設的支持,降低私人資本的融資成本;第四,攜手調動商業銀行、養老基金、主權財富基金、保險公司等多方資源,針對不同的客戶需求開發合適的融資解決方案;第五,聯合開發包括資產證券化和信用增強產品在內的創新金融產品,協助釋放更多的資金流動;第六,齊力完善民間投資催化指標,及時追蹤、衡量在動員私人資本方面的進展。
其三,堅持以多邊開發銀行體系的整體優化升級作為發展合作伙伴關系的最終目標。面對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所帶來的艱巨任務,亞投行需要團結傳統多邊開發銀行在如下三個方面推動現有多邊開發銀行體系朝著公正合理、包容聯動的方向順利轉型:[16](p101-120)
一是合法性與有效性的治理。在治理結構上,亞投行應當推動傳統多邊開發銀行繼續落實代表性和話語權改革,強調在平等的基礎上加強協商一致,并且改進員工的工作守則與考核方法以確保激勵和責任的一致性;在資產負債表上,亞投行應當積極加入多邊開發銀行優化資產負債表的行動計劃,通過增加發展貸款、部署風險敞口、發展金融創新的優惠窗口、評估非主權業務中與私人投資者分擔風險的結構性工具、考慮提高資本狀況的凈收益等措施來提高資本利用效率;在透明度上,除了加強銀行間的信息共享,亞投行還應當聯手傳統多邊開發銀行擴大建筑行業透明度倡議及采掘業透明度行動計劃,并且通過多邊開發銀行采購主管會議盡可能地協調采購政策與標準,促進業務運作體系更加公開公平;在問責性上,亞投行應當配合傳統多邊開發銀行共同構建涵蓋企業、社區、國家乃至區域的多層級項目申訴補償機制,以保障能夠及時聽取、反饋受影響群體的呼聲并進行救濟。
二是客戶需求的應對。就受沖突影響的脆弱國家而言,現有多邊開發銀行體系的貸款制度是僵硬且脫離實際的,容易造成發展進程的逆轉。亞投行應當聯合傳統多邊開發銀行共同調整對這些脆弱國家的業務監督,將更多的注意力從貸款的批準轉移到貸款的執行與結果上,并且充分利用國家系統開發具有更大方法靈活性和更長時間的業務框架。就高負債國家而言,現有多邊開發銀行體系針對這些國家的債務風險治理較為薄弱。亞投行應當協助傳統多邊開發銀行共同加強對借款國債務管理能力的重視,審查借款國公共投資的質量、政策改革的記錄以及影響債務可持續性評估的政策空間的可得性和使用情況,并制定對癥下藥的債務重組原則與程序。就中等偏上收入國家而言,現有多邊開發銀行體系的主流做法是采取畢業制度嚴格限制甚至削減對這些國家的財政支助,忽視了借款國在不同發展階段的真實需求。亞投行應當督促傳統多邊開發銀行共同推動畢業制度的重新定義,并且制定能夠切實反應公共融資參與必要性的審查框架和標準。
三是全球公共產品的供給。亞投行需要從兩個維度著手來擴大合作伙伴所形成的協同效應。在多邊開發銀行體系之內,亞投行應當深化參與多邊開發銀行聯合愿景和系統性目標的制定與執行,聯合世界銀行和各大區域多邊開發銀行根據比較優勢綜合國家、區域和全球行動,部署合作行動綱要以提高供給效率、降低邊際成本;在多邊開發銀行體系之外,亞投行還應當加強同聯合國專門機構、G20峰會機制以及能源、電力等可持續發展相關領域的政府間國際組織和非政府組織的聯絡與合作,為多邊開發銀行體系合理糾正公共產品的跨界外部性不留短板。
現階段,亞投行發展合作伙伴關系已經初具成效:在融資方面,亞投行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在努力提升貸款利用率和可獲得性的同時,一起打造多元化融資渠道調動私人資本,共同為建立可大規模釋放投資的融資結構而奮斗;在應對全球挑戰方面,亞投行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采取集體行動,合力供給涵蓋綠色金融、可再生能源、可持續水管理、緊急公共衛生需求等多方面的全球公共益品;在最佳實踐方面,亞投行通過聯合融資項目學習了世界銀行結果規劃貸款產品、歐洲復興開發銀行績效要求等先進經驗,也通過知識共享機制將發展中國家自主選擇發展途徑的心聲與實踐同其他多邊開發銀行一道分享、分析。未來,亞投行仍需堅定地秉持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通過完善多維度、立體化的知識網絡與融資結構,鼎力支持多邊開發銀行體系為促進全球經濟發展、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作出新的更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