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VR電影的劇本創作模式

□ 姚天鵬

從無聲到有聲，從黑白到彩色，電影這門緊隨時代潮流的藝術在其誕生的一百多年里已然經歷了多次變革。在科技高速發展的今天，虛擬現實技術（VR）為電影注入了新的活力，觀眾將首次進入電影中的三維世界，并以“創作者”的身份左右情節走向。這對于電影編劇而言，無疑是一次全新的機遇與挑戰。

一、VR電影劇本的敘事結構

敘事結構是電影劇本的生命骨架，可以明確電影的組織關系和基本風貌。VR電影劇本的敘事結構部分借鑒了傳統電影，同時根據自身虛擬現實的特性，在具體內容上進行了革新。下文將根據樹狀結構、平行結構和網狀結構這三類典型的非線性敘事結構分析VR 電影劇本的創作。

（一）樹狀結構

樹狀結構是電影中常用的一種非線性敘事結構，指故事從原點出發，到某一劇情節點時，形成多條分叉的敘事線。主人公的每一次選擇，都將觸發新的故事情節，從而影響故事整體走向和結局。大衛·波德維爾在《電影詩學》中結合博爾赫斯的觀點提出的“分叉路徑電影”（forking paths film）概念①，便是對此種敘事結構的初步定性，見圖1。

圖1 分叉路徑電影示意圖

VR 電影的樹狀敘事結構和傳統平面電影類似，但卻完全打破了時間的禁錮。傳統電影的劇情推進是按照時間順序進行的。例如《羅拉快跑》中羅拉的每一次新的快跑情節線，都是在上一次快跑失敗后才展現的，觀眾在觀影時已經線性地接受了不同情節線的先后順序。因此，分叉路徑的選擇權依舊掌握在導演和編劇手中。

而VR 電影則營造出虛擬的三維環境，徹底打破了時間的禁錮。當觀眾置身于情節分叉處時，可以憑借自己的意愿選擇情節線，控制劇情走向，讓自己成為電影表達的一部分。例如2016年的懸疑類VR 作品《靈魂寄生》，擁有四十種不同的劇情組合，觀眾可以根據自己的推理選擇，開啟不同的結局。樹狀敘事結構可以讓觀眾產生游戲感和交互感，從而獲得更好的沉浸式觀影體驗。但對于電影編劇而言，這無疑加大了創作難度。

在傳統樹狀結構的電影中，編劇會按照特定的邏輯和意圖來安排情節線到來的順序。這種有意安排往往可以讓劇情更連貫，并起到逐步升華主題的作用，而VR 電影的自由度則打破了這種特定的邏輯。此外，由于樹狀結構的分支情節線眾多，觀眾在進行選擇時容易陷入“局外人困境”（Fear of Missing Out），即擔心自己錯過其他更有趣的情節線或關鍵信息，從而影響整體觀影心態。

針對這些可能存在的問題，筆者根據自身創作經驗，總結出以下四點建議：

1.任意一條情節線都需單獨形成圓滿、符合邏輯的結局。

2.編寫的情節線之間為并列關系而非遞進關系，各情節線盡量避免相互影響。

3.各情節線應具有鮮明特色，避免重復贅余現象。

4.觀眾對情節線的選擇應在“不自覺”“無意識”的情況下進行。

（二）平行結構

傳統電影的平行結構指故事中多線索并行，通過時空的多樣性反映不同的人生境況與社會環境。而VR 電影由于其顯著的交互屬性，在平行結構敘事中更加注重觀眾的自我選擇，所以平行的各線索間也存在相互交織的情況。VR 電影的平行結構類似于樹狀結構，二者都可以根據觀眾的選擇觸發不同的故事線，但平行結構的電影始終有一條核心故事線與分支故事線交織在一起，且最終都歸于同一個結局，見圖2。

圖2 平行結構電影示意圖

在平行結構的VR 作品中，觀眾只擁有部分自主權。當劇情偏離主線太多時，觀眾便會在下一個劇情節點被拉回。獲得2018 威尼斯影展最佳VR 體驗獎的作品《Buddy VR》便是典型的平行結構，電影主線情節是解救老鼠Buddy，但觀眾可以通過與Buddy 的互動觸發樂器演奏等支線情節。當觀眾沉迷于支線情節時，影片又會在恰當時機出現音響提示，讓觀眾回歸主線。

在平行結構的VR 電影中，支線劇情的目的通常是為了營造互動感和增加趣味性，所以編劇需要認清主線劇情和支線劇情的主次關系，同時需要在情節推進過程中設計出合理的轉折點，讓觀眾能夠在符合劇情邏輯和心理預期的情況下回到故事主線。

（三）網狀結構

網狀結構是電影的另一種非線性敘事結構，通常體現為多主角、多情節在同一環境里共生，形成多個視覺中心。《電影詩學》作者大衛·波德維爾認為，他們可能彼此影響，但仍舊保持各自的獨立性和平等的重要性②，見圖3。

圖3 網狀結構電影示意圖

VR 電影的網狀結構在同一時間將各視覺中心平等地呈現在觀眾面前，觀眾成為開啟全知視角的第三方。在一定的限度內，觀眾可以自由穿梭于電影場景中，任意選擇自己偏好的視覺中心進行觀看。

例如電影場景設置為一座遭受敵人入侵的古代城池，場景里有正在城墻邊射箭御敵的士兵A，有正在城樓里指揮作戰的將軍B，有正在皇宮里制定策略的城主C。他們三人皆是影片的主角，但擁有不同的身份和劇情故事，且都聚集在城池被圍這一大的主題框架下。觀眾可以漫步其中，關注任一中心人物的狀態，跟蹤不同的情節線。這種全知視角可以給觀眾帶來很好的臨境感，并在心理層面滿足觀眾由好奇心驅使的窺探欲③。

編劇在進行該結構劇本的創作時，首先需要避免影片成為純粹的交互式游戲；其次需要妥善處理各中心人物和中心事件之間的關系，讓他們彼此影響又彼此獨立；最后，需要考慮VR 作品的全景特性。如上文所舉城池的例子，觀眾雖然選擇觀看將軍B 的情節線，但在同一空間內，正在作戰的士兵A 也可能會出現在觀眾視野中。所以，刻畫其中一個中心人物時，仍要兼顧其他中心人物的存在。

二、VR電影劇本的敘事策略

敘事策略是劇本創作的基石，可以有效提高敘事流暢度、提升電影美學內涵。相較于傳統電影，基于虛擬三維空間的VR 電影更加動態、多維，所以需要應用新型的劇本敘事策略。下文將從引導性敘事、探索性敘事和多視角敘事三方面對VR電影劇本的敘事策略進行分析。

（一）引導性敘事

VR 電影的沉浸性特質給觀眾帶來了二次創作的自由，但也讓劇情走向產生了不確定因素。因此，編劇需要通過設計引導性元素來吸引觀眾的注意，從而避免觀眾錯過重要的劇情和線索。目前最常見的引導性元素是“聲音”。例如科幻類VR 電影《Help》中，觀眾處于地鐵車廂中部，視覺中心是面前正在開門逃生的主角，但隨著怪獸吼叫聲和砸門聲的突然響起，觀眾的注意力便被吸引到了畫面后方，視覺中心也變為了后方的怪獸，頗有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意味。

VR 電影研究者Michael G dde 認為，電影自身的“語境”也是重要的引導性元素④。因為故事情節是按照一定邏輯和方向發展的，觀眾的心理預期會跟隨劇情走向落在重點物品和人物上。但是，用“語境”進行引導的前提是劇情走向符合觀眾的心理預期，對一些以“新奇”“出人意料”為亮點的電影并不適用。

除此以外，編劇也可以利用字幕、旁白進行引導。這種方式相當于設置了一個“引路人”角色，在引導觀眾注意的同時還增加了電影的互動性和游戲感。

（二）探索性敘事

探索性敘事指在情節設置上留有一定的懸念，從而勾起觀眾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保持觀眾對劇情的持續專注度。這種敘事方式與VR 電影的交互性相契合，觀眾作為影片的二次創作者，可以在劇情推進的過程中代入自己的理解與判斷，獲得參與感。

探索性敘事廣泛應用于懸疑類VR 影視作品。以《靈魂寄生》為例：別墅聚會上發生連環兇殺案，在場的所有人都有嫌疑。觀眾作為第三方，可以通過自己對案情的分析，在關鍵時刻進行劇情選擇，最終找出兇手。因此，觀眾在無形中還扮演著偵探的角色。

對于編劇而言，探索性敘事的難點在于掌握合適的敘事節奏，在勾起觀眾探索欲的同時，還要避免情節的繁冗、贅余。此外，編劇需要針對提供給觀眾的劇情選項，編寫出完整的、符合邏輯的情節線，這無疑加重了工作量，同時也考驗了編劇自身對劇情的整體把控能力。

（三）多視角敘事

多視角是指觀眾可以隨著劇情的發展，在旁觀者視角和劇中各人物視角間自由切換。多視角敘事讓觀眾能夠更全面地認知周邊環境，同時獲得更真實的臨境感。例如在警察和匪徒進行槍戰的場景中，觀眾可以作為第三方靜觀雙方博弈，也可以附身在其中一位警察身上，體驗驚心動魄的槍戰過程。

多視角敘事的難點在于編劇無法控制觀眾的視角選擇。觀眾在切換視角的過程中容易造成關鍵情節和物品的缺漏，從而造成整體敘事的不流暢。所以編劇在進行多視角敘事時需要和引導性敘事相結合，獲取觀眾的注意。

三、VR電影劇本的對白設計

蘇聯電影導演杜甫仁科說過：“電影編劇是在紙上設計影片的總設計師。”而劇本對白則是編劇設計意圖及藝術理念最直接的體現，可謂賦予劇中人物生命的明燈。優質的對白可以更好地塑造人物形象、反映電影主題，成為作品的點睛之筆。

區別于傳統電影劇本的分鏡式對白，VR 電影劇本為全景式對白，常常會出現多組人物在同一場景中同時對話的情況。因此，編劇在進行對白設計時需將場景中的所有人物作為一個整體進行聯動考量。

以入圍北京國際電影節的VR 電影《晚餐聚會》為例。電影開始場景設置在了客廳，客廳里有兩組客人，分別是坐在沙發上的兩位男士和靠近窗子的三位女士。這兩組人分別談論著彼此的近況，觀眾則作為第三方同時接收著他們對話中的信息。這種設置可以營造出真實的現場環境，讓觀眾產生沉浸感。隨后男主人和女主人走進客廳，兩組客人便停止了對話，將注意力轉移到男女主人身上，而此時觀眾也確定了該場景的視覺中心。

VR 電影營造的虛擬三維空間和話劇舞臺類似，觀眾可以清楚地看見空間里所有人物的動作，聽見所有人物的聲音。不嚴謹的多組人物對白設計很容易讓場景變得散亂，從而使觀眾產生困惑并造成心理上的不適，因此編劇在設計對白時應注意以下兩點：

1.有序的對白。如上文提到的《晚餐聚會》，開頭雖然設置了兩組人物同時對話來營造現場感，但編劇很好地控制了雙方的對白內容與對白節奏，所以觀眾并沒有產生厭煩情緒，反而更期待接下來的情節走向。

2.明確多組人物間的主次關系。在《晚餐聚會》中，沙發上和窗臺邊的兩組客人只起到襯托作用，稍后進入客廳的男女主人才是場景中心。所以當他們進入后，兩組客人的交談便漸漸停止，而場景中剩余的對白也基本由男女主人展開。編劇在對白設計時明確了人物的主次關系，合理分配各人物的對白比重，從而規避了全景式對白中常見的喧賓奪主現象。

四、結語

電影是造夢的藝術，VR 電影則讓夢境更加真實。雖然目前整個產業仍處于探索階段，嚴格意義上的VR電影少之又少，但相信隨著技術手段和敘事方式的日趨成熟，滿足觀眾審美的優秀VR 電影作品會越來越多。屆時VR 電影將不再桎梏于簡單的創意體驗，而是回歸電影敘事的本質，讓觀眾領略到完整、真實的夢幻世界。

注釋：

①[美]大衛·波德維爾.電影詩學[M].張錦 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198.

②[美]大衛·波德維爾.電影詩學[M].張錦 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217-229.

③[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M].高覺敷 譯.北京:商務印書館出版社,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