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波
中國國內似乎對海洋秩序有較大誤解,通常認為海洋秩序就是美國和西方國家主導的。但實際上,我們恐怕不能籠統地談這個話題。

“二戰”結束后,國際海洋秩序逐漸出現了分化,即海洋政治經濟秩序和海洋安全秩序的發展有了兩條截然不同的范式或路徑。由于復合相互依存的作用,武力的作用下降,中小國家集團的影響力上升,海洋強國已經無法左右國際海洋秩序特別是政治經濟秩序的發展,1958年的《大陸架公約》和1982年的《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等系列制度的確立就是典型的例子,其中,第三世界國家是最大的推手。當前,以《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為基礎的國際海洋政治經濟秩序,是一個相對開放、相對平等和較為均衡的機制與規則網絡,盡管這些規則仍帶有明顯的西方烙印,但廣大發展中國家在其中也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因而,海洋強國或海洋大國對國際海洋政治經濟秩序的主導地位實際上已經被瓦解。
然而,由于能力的巨大差距,“二戰”后的民族解放和國際關系民主化等運動并未對國際海洋安全秩序構成實質性的影響,在當時美蘇等海洋強國的抵制下,軍事安全問題基本上被排除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的制度之外。雖然也有一些關于軍事活動的規定,但這些規定顯得非常模糊且不具有約束力。現今的海洋安全秩序仍帶有鮮明的強權烙印,它以美國為核心,包括美國和美國遍布世界的同盟體系,以及美國主導的系列軍事和安全規則。它形成于20世紀40年代末,在冷戰結束之后得到了強化,優先體現的是美國的利益和海洋價值觀念。
海洋政治經濟秩序已經基本確立,其影響因素變得相當多元復雜,任何單一國家都很難左右其進程,未來主要是對《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確立的系列制度和規則進行相應的調整和改革。相對而言,海洋安全秩序還缺乏一個基本的全球框架,正處在歷史的十字路口。
未來海洋安全秩序會如何演進?它很大程度上與三大海洋安全問題的應對有關,即海洋控制與海權競爭、海洋開發與海洋權益爭議、全球性海洋安全問題與責任分配。
海洋對于國際政治的首要意義在于通道,通過控制海洋來影響或干預陸上的權力分配是國際海洋政治的最原始內涵。不過,未來海權競爭的形式絕非馬漢筆下的“決戰決勝”,而很可能是長期的戰略相持和戰略消耗。這個過程總體上應該是和平的,至少大規模戰爭不再是大國之間權力博弈的主要形式。當然,它們會在大規模戰爭的門檻之下,不斷試探或測試彼此的底線,這使得局勢變得動蕩不定,博弈的方式也變得更復雜,而且將是“全政府”的行為。
人類開發利用海洋的時間要遠超過國家存在的歷史,不過直至“二戰”結束后,海洋開發與發展問題才開始成為國際海洋政治的另一大議題,科技的發展和人類開發能力的增強推動了資源的稀缺性和爭議的凸顯。全球有多達60個左右的沿岸國與他國存在島礁主權的爭端,截至2015年6月,有約640條左右的潛在海洋邊界(包括領海、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等)待劃定。目前,這些問題得到徹底解決的不到1/2,剩下的都是難解決的,都是硬骨頭。而且,隨著資訊的日益發達,大眾對外交等公共事務參與的增加,這些問題的解決會變得越來越難。
經濟全球化加深了人類對海洋的依賴,各種安全威脅也因為海洋高度的連通性而超越國境,成為全球性問題。打擊非法、不報告和不被管制的捕魚活動以及應對海盜與跨國犯罪、保護海洋環境、維護海上安全等任務愈來愈超出了單個國家或單個國家集團的能力。隨著人類的海上活動重點從近海轉向深海遠洋,從管轄海域轉向公海、海底“區域”等公共海洋空間,從水面、空中、海底轉向全海深、全方位,海洋環境惡化、自然或人為災害等全球性問題將進一步發酵,并受到更多的關注,人類對海洋的人文情感和關懷也會隨之變得更加立體豐富,海洋公域治理規則的缺失問題也日益嚴峻。
在這種背景下,中國的崛起顯然成為國際海洋安全秩序變革的最大推進力量。而中國發展到現在,也確實需要講清楚,該如何認識當今這個秩序?究竟存在哪些問題?中國又有何具體主張?(作者為北京大學海洋戰略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