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遠芳
(安慶廣播電視大學,安徽 安慶 246003)
世人皆知,孔子想要在禮崩樂壞的時代恢復“周禮”,其終極主張就是施行仁政,要求作為士階層的個體成員通過“內仁外禮”的方式成為“君子”,從而達到復興“周禮”的目的。孔子認為,人的價值的實現在于體認天之所受,自覺承擔歷史任務,完成天之大任,而“人能弘道”,即踐行天道的過程必須落腳于人,這也體現了其重視個體主動性和能動性、突出個人人格的思想。孔子多次提到“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論語·顏淵篇》)“當仁不讓于師”(《論語·衛靈公篇》)等體現個體主體性的觀點,在這樣一種思維模式的指導下,對行為的反思無疑是促使個體做出實際行動的重要環節,“君子有九思”(《論語·季氏篇》),錢穆先生認為,“九思各專其一,日用間迭起循生,無動靜,無內外,乃無所不用其省察之功。”而曾子所說的“吾日三省吾身”(《論語·學而篇》),這也同樣體現了儒家內省的思維和行動。《說文解字》說:“省,視也,從眉。”“省”即檢查、看望、覺悟之意,而內省、自省即反身檢查自己、審視自己。可以說“反求諸己”成為了中華民族幾千年來深刻的思想烙印,影響了中國人在自我修養和人際交往的諸多方面[1]。
上文提到,孔子生活在一個禮崩樂壞的環境中,那么當時的人們應該如何看待社會中存在的不良行為,尤其是違背道德情感的行為?由于環境所施加的不由自主的力量,可以減少主體的道德焦慮。然而,由于追根溯源于內部導致的羞恥等道德缺失的體驗,這種方式事實上降低了主體從善的心理動因。孔子說:“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論語·衛靈公》),在“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論語·公冶昌》)中也再次論證,在將自己行為的結果追根溯源時,應該根據自己的人格修養、努力和欲望動機來做出內部追根溯源。而不是外在追根溯源于社會環境、他人的影響以及機遇和運氣。孔子說:“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論語·子罕》)無論是停止還是進入,都沒有理由做出外部追根溯源,這是“吾止”和“吾往”的內在屬性,而沒有歪曲其他要求。
孔子在關于仁的問題上顯得十分練達,他說:“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論語·述而》)“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論語·顏淵》),他表示“仁”是一種選擇,沒有理由討論“不仁”的其他種種浮于表面的外在原因。同樣,在追根溯源于人際交往的過程中,他也主張對自己進行內部追根溯源。他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論語·憲政》)《論語》中,也記錄了子張的話,曰:“我之大賢與,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與,人將拒我, 如之何其拒人也?”(《論語·子張》),這表示,在日常生活或者人際交往中,只有心懷“不怨天,不尤人”的內在屬性,才能對人慷慨,“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也可有“三人行,必有我師。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毫無疑問,這樣的思想開明、進步。
孔子進而指出自我的內在追根溯源可以分為自我追根溯源和動機追根溯源,并分析了兩者在道德實踐中的差異,人們往往把自己的動機偽裝成不足之處,有弟子妄圖進行詭辯,曰,“非不說子之道也,力不足也。”孔子卻能夠一針見血地反駁:“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論語·雍也》)我們很容易看到這其中的意義和關系,倘若是真的無力,走到半路上才會覺得走不動,而不是你還沒有開始走,就感覺自己動不了了。顯而易見,這是對冉求退縮的指責和批評,孔子繼而說:“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了動機在道德實踐中的價值。
追根溯源對人們的情緒體驗和后續行為有重要影響。孔子非常重視人的情感的存在,認為學者應該“君子不憂不懼”“人未有自致者也”。他認為,人不能充分發揮自己在情感中的作用,那么我們如何才能實現“有恥”和“不憂不懼”呢?尋求內在追根溯源是主體獲得恰當情感體驗的重要途徑。“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是什么意思?那是什么?孔子提出“過而不改,是謂過矣”。
自我尋求追根溯源是儒家自我追根溯源的主導方式,為了喚起主體適當的情感體驗,將這種情感體驗作為一種心理力量來塑造主體的行為意圖乃至行為,并督促主體不斷改造善行,踐行仁義,維護君子人格。在孔子所建構的心理哲學體系中,認知、情感、意圖和行為都有自己的位置,沒有偏見,這使得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其心理哲學都是生動活潑的。自我追根溯源的主導模式是尋求自我追根溯源,這是儒家仁義思想、四端之心、天理、本心、良知等思想的理論根源,在儒家文化的影響下,自我追根溯源方式深深植根于中國人的文化心理結構之中。
因此,一方面,中國文化重視對人的理性和真情實感的探索,弘揚道德人格,這是其優勢所在。另一方面,幾千年來,中國人都是十分智慧的。事實上,“仁道”往往被用于人員而不是事物。與此同時,孔子認為,仁道的實現仰仗于對天命的順行,他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論語·堯曰篇》)因而當“求諸己”陷入絕境仍無從實現之時,中庸便體現出思想的超越性,“求諸天命”便成為自覺接受天賦使命和道不能行之時不固執的根本追求。孔子曾說過自己,“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論語·述而篇》),我們也著實欽佩,在那樣一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孔子能夠“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論語·憲問篇》),其堅貞與通達值得我們深思和動容。
在《論語》當中,“反求諸己”的思想仍然是儒家涵養君子人格的主要方面。那么我們是否可以對該思想做出不同方面的細致劃分呢?20世紀西方心理學的追根溯源理論的發展或許可以為我們的理解提供新的視角。追根溯源即是指“原因的尋覓”:將行為或事件的結果歸結到某種原因[2]。換言之,“孔子注重通過完善個體的追根溯源風格來塑造君子人格。”[3]
本文試從努力狀況、能力和動機以及情緒體驗三個方面對“反求諸己”的內部追根溯源進行劃分與分析。
孔子在《論語》中多次從個人的努力方面進行內部追根溯源。例如,他說,“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論語·述而篇》)這其中,我們知道,“仁”是多種道德范疇的總和,正如《中庸》對“中庸”的形容:“費而隱”,在虛無縹緲的同時又具體瑣碎,這也就與上文中談到的孔子所說的“我未見力不足者”(《論語·里仁篇》)相照應,而“師冕見”所呈現的生動畫面,是孔子的相師之道,更是其以身作則的證明[4]。孔子又描述自己的內心,說“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論語·述而篇》)可見,對于仁智義勇等美好品德的追求和仰慕,更成為了孔子深刻的自我認定和價值要求。又如“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論語·子罕篇》)孔子強調為學由己,學習無論起點高低,都應付出努力,堅持到底,因而無論成敗進退,都是個人努力的結果。在孔門眾弟子當中,其最欣賞的人是顏回,因為他在“仁”的道路上堅持不懈,孔子曾評價他說,“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余則日月至焉而已矣。”(《論語·雍也篇》)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仁”是孔子教授學生修煉的核心境界,偶爾行“仁”并非難事,但“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論語·子罕篇》)的只有顏回一人,才難能可貴,進而做到“不遷怒,不貳過”(《論語·雍也篇》)。追根溯源于個體內部持久努力這一穩定且可控的原因,會對個體不斷做出努力形成積極影響,而顏回始終如一,日積月累,毫不懈怠的實際行動,表明他確實是用個人的刻苦修煉踐行著孔子的仁學思想。
儒家文化是重實用輕思辨的實用理性,因此與追根溯源密切相關的是之后對待錯誤的態度。孔子批判小人,說他們“過也必文”(《論語·子張篇》),又說“過而不改”(《論語·衛靈公篇》)是君子所恥,而孔子自認為自己能夠做到“不憂不懼”的原因,是“過則勿憚改”,甚至能夠聞過則喜——“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論語·述而篇》),綜上可知,孔子對待“過”的要求已經到了極致,甚至是苛求的狀態。
能力是追根溯源理論當中內部的穩定不可控因素,當個體將失敗追根溯源于能力不足時,代表著不對未來抱有成功期望且不會做出努力。穩定性維度影響一個人的自信心,《論語》記載冉求生性謙退,盡管更為深層的原因我們不得而知,但是就冉求個人的追根溯源來看,他在仁德方面的表現確實不足,甚至還曾經由于為季氏犬馬搜刮百姓被孔子訓斥“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論語·先進篇》)。而是否具備能力是需要在實踐中檢驗的,《四書翼注》認為,“非不欲從事于約禮,而視聽言動之則,經權變化之交,學不足以協其矩。此之為力不足也。”冉求是政事科的高材生,說他能力不足,顯然孔子是不認同的,他認為冉求實際上是用能力不足來掩蓋動機的缺失,于是孔子狠辣地批評道,“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論語·雍也篇》)即是“不愿”而非“不能”[5],這與我們上文是相互契合的。在《論語·子罕篇》中也有過類似的記載,說“‘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可見,孔子對其動機不足的問題所在有著深刻的認識,那么,真正的“力不足者”表現如何,在《四書翼注》中記載到,孔子認為應當是“誠亦有之,必其識至愚,氣至弱,勉強不來,至于中道而廢”的。
所以,孔子并不否認能力的重要性,將成功追根溯源于能力這一穩定不可控因素,預示著個體有成功的期望并且會作出努力,“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論語·憲問篇》)就是孔子對于能力的強調和重視,能力不足就應當通過努力來彌補。學習對能力的培養至關重要,在《論語》中多次記載,孔子評價自己是“學而知之者”(《論語·季氏篇》),除了學習,他還強調學思結合、見賢思齊、過而能改……子曰“下學而上達”(《論語·憲問篇》)方為君子之道。誠如朱熹所言:“不得于天而不怨天,不合于人而不尤于人,但知下學而自然上達,此但言其反己自修,循序漸進耳。”
“追根溯源對人的情緒體驗和后繼行為具有重要影響”,《中庸》中記載道,“知恥近乎勇”,而孔子則更偏重于“行己有恥,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論語·子路篇》)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羞恥感對于個體的進步和發展有著強大的驅動力,正如孔子說,“吾未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論語·公冶長篇》)朱熹說“訟”的意思是“口不言而心自咎也”,“能內自訟者,則其悔悟深切而能改必矣。”可以說,自訟是一種比自省更為深刻的自我批判,根據心理學家韋納的理論可知,如果一個人將失敗的原因歸結于此,就會體驗到羞愧的情感,因此有學者認為,“喚起主體適宜的情感體驗,并以此情感體驗為心理動力”,這也是儒家涵養君子人格的重要途徑。
如今的中國,隨著教育水平的不斷提升,人們越來越重視心理的疏導和維護,《論語》的追根溯源思想具有一定的實用價值。例如孔子倡導的“內追根溯源”,具有一定的先進性和超現實性,依然適用于當今社會的大多數人。但是,我們不能盲目迷信圣人,遇到問題要具體分析,孔子的儒家思想在某種程度上體現了個體的主動性和獨立性,孔子創立儒家思想,有其深刻的含義,也有其必須摒棄的糟粕,因為其當初的終極目的是“恢復周禮”,也就是維護封建等級制度,19世紀開始,中國在世界舞臺上的地位逐漸沒落,孔子也隨之失去了“圣人”的光環,新文化運動中甚至提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口號[6]。然而縱觀20世紀至今,孔子的影響在各方面都是超前的,事實上,其身上的諸多閃光點仍然值得我們深思和學習,這儼然已經成為人類繼續進步的寶貴精神遺產。我們面對著繁雜的知識,更應當找好自己的位置,端正自身態度,在提高自身修養的同時,打磨學術這塊寶石。
在禮崩樂壞的年代,將實踐的失敗追根溯源于環境條件或者機遇運氣等不可控因素,勢必會降低個體行善的動機,而孔子的儒家思想卻在亂世中始終高揚著個體主動性、獨立性的大旗,無論是在道德修養還是在人際交往中,“反求諸己”的追根溯源思想影響了兩千年來中華民族的心理結構,已經成為深刻的思維模式和立世準則。一方面,本文嘗試借助心理學的理論視角理解《論語》中的追根溯源思想,另一方面也更加深刻地看到任何理論都有其局限性,必須更加審慎地對待不同思想體系下的理論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