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zhí)N嶺

2020年11月21~22日,二十國集團領導人第十五次峰會以視頻會議方式舉行。圖為11月20日,為了慶祝即將召開的二十國集團峰會,主席國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一處歷史景點舉辦了一場投影表演。
當今世界,人們最關注的問題之一是權勢(power)轉移的問題,核心則是:轉移什么和如何轉移。這兩個問題也正是當前最為熱門的話題。
如今,美國的權勢衰落,在幾乎所有有關權勢轉移的話題中,國際社會都盯住了中美兩國。美國是當今世界的霸權國家,特別是冷戰(zhàn)之后,美國一家獨霸,而中國被認為是在美國之后綜合實力最強、最有潛力成為對世界擁有主導性權勢的國家。因此,在很多分析人士看來,中美對決就成了權勢轉移的主戰(zhàn)場,成為影響世界格局和秩序走向的主線。于是,就出現(xiàn)了“修昔底德陷阱”理論,即權勢守成者絕不會容許挑戰(zhàn)者上位,因此,美國壓制中國是美國的必然之舉。由此認定,中美陷入了“新冷戰(zhàn)”,甚至還可能發(fā)生熱戰(zhàn)。在此情況下,世界其他國家必然面臨著選邊站的問題。
在我看來,我們需要換一個思路來思考權勢轉移的問題。首先,我認為新時代權勢轉移的內涵與形式變了。從未來世界發(fā)展的大趨勢看,由一個大國主導世界的時代難以再現(xiàn)。權勢轉移的新含義并不是由一個大國再傳給另一個大國,因為權勢會分化和分解,體現(xiàn)在多個層次:基于國家的權勢分化,走向“多體化”,一是更多國家參與,這種參與,有些是通過自身的能力,有些則是通過制度性的參與;再則,看待權勢不能僅看國家,還有非國家實體的權勢。所謂非國家實體,主要是指國際與區(qū)域組織,大公司集團,以及有影響的社團。同時,傳統(tǒng)權勢的體現(xiàn)主要是國家的硬實力和與之相應和的軟實力,在權勢分化與分解的情況下,國家也許不能集權勢于一身。
就美國而言,其實,美國所體現(xiàn)的主要不是自身的衰落,而是權勢主導地位和控制力的衰落。一則,美國付不起維持霸權的代價,同時也沒有能力再號令天下;二則,世界變了,“歷史沒有終結”,變得多樣性、多中心,美國面臨的是群體崛起的競爭。新時代,權勢轉移不等同于權勢替代,而是結構的改變,權勢由過度集中向分散化轉移。
在此情況下,如果美國所關注的主要是由其領導和創(chuàng)建的規(guī)則和體系不被顛覆,那么與競爭者就會有更多的共同話語權,因為捍衛(wèi)體系的穩(wěn)定、遵守基本規(guī)則也是后者也同意的,并且是符合其基本利益的。后者所要求的主要是調整與改革,能夠反映其基本利益,這樣的調整,一是必要,二是對大家可能都有利。在此情況下,正如不少人建議的,美國應該承認他者力量提升和訴求增加的現(xiàn)實,放下霸權的思維和身價。對美國來說,痛快地接受這個現(xiàn)實并不容易,做起來也不舒服,但存在達成國內政治共識的空間,也符合美國公眾希望把資源更多用于國內發(fā)展的訴求。這樣,中國也就有了更大、更多的空間,一是通過自己的行為證明沒有稱霸的意圖,二是通過參與和推動多邊、地區(qū)合作,釋緩作為唯一挑戰(zhàn)者角色所帶來的壓力與對抗性。
世界由一個大國權勢主導或者稱霸的時代回不去了,世界需要新秩序。中國倡導構建基于共處、共融、共建、共享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符合這樣的大勢。但就像任何一個歷史大勢的轉變一樣,這需要時間,也需要把握。在歷史的過渡期,新舊交替,矛盾多發(fā),充滿風險,最關鍵的是避免發(fā)生由大國爭奪引發(fā)的大戰(zhàn),維護世界總體和平的局面。
美國和中國都需要有時間進行自我調整,既要調整認識、理念,也要調整行為。正如最近有美國專家所說,美國人也要明白,“美國并不理所當然地領導世界”“美國必須接受其全球地位的根本性轉變”。當然,對于美國來說,理性地接受權勢衰落和轉移也難,一些極端的行為也會發(fā)生,重要的是防止引發(fā)“群動”,或者說是集團性對抗。對于中國來說,需要考慮崛起的綜合影響,增加自身戰(zhàn)略與目標設定的透明度和相融性。比如,實現(xiàn)民族復興是中國之夢,對這個目標需要表述得更為清楚,讓他者可以理解和接受,以避免引起戰(zhàn)略誤解與誤判。作為一個復興的大國,中國期待立于世界舞臺中央,但也要清楚,屆時立于舞臺中央的不僅僅只有中國,還會有他者,這是新時代權勢轉移的一個突出特征。
盡管新時代權勢轉移的內涵和方式發(fā)生了變化,但由于權勢的慣性,在實力對比發(fā)生轉變的情況下,基于維護利益的考慮,也會形成激烈的競爭。為了維護自己的競爭優(yōu)勢,各方,特別是原來擁有優(yōu)勢的一方,可能會采取一些極端的措施,特別是為了維護高技術的競爭優(yōu)勢,可能會對競爭對手進行打壓與遏制,但是,與勢不兩立的對抗不同,只要不關閉大門,競爭下的聯(lián)系與合作空間還是存在的。就技術而言,以智能、數字技術為代表的新科技,本質上是互聯(lián)的,是抵制封閉的。
在思考權勢轉移問題時,應該看到,如今和今后,涉及全球共性利益的問題越來越多,對全球治理的要求越來越高,其中,非常重要的就包括氣候變化。氣候變暖加速已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對人類生存和地球生態(tài)可持續(xù)的威脅日益嚴重。這是傳統(tǒng)大國權勢主導所無法應對的,必須依靠全球制度構建和國際社會集體參與。這是新時代國際秩序構建的中心議題,美國現(xiàn)政府在這個領域不僅不能發(fā)揮領導作用,反而開倒車,竟然退出本該承擔義務的《巴黎協(xié)定》。還有以智能技術為代表的新技術革命引發(fā)的一系列問題,也不是傳統(tǒng)權勢所能應對的。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認識權勢的轉移,可能有助于走出傳統(tǒng)權勢觀的陷阱。
總之,在這個大變局的時代,不能僅用傳統(tǒng)的思維方式和基于歷史經驗的認定,來看待和應對當今權勢的轉移,新時代呼喚新的理論、共識、行動和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