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伯江
2020年日本經歷了“三重變奏”。一是新冠疫情暴發,對日本經濟、社會、政治和對外關系全面構成劇烈沖擊。二是疫情背景下安倍政府的執政頹勢和困境進一步加深,直至釀成政權更迭。三是外部環境劇烈震蕩,特別是中美戰略博弈加劇,對日本內政外交、對華政策造成了直接影響。
新冠疫情對日本經濟的打擊十分沉重。從2013年起,日本經濟進入緩慢增長階段,景氣周期長達71個月,直到去年年中。但從下半年開始,日本經濟明顯下滑,第四季度實際國內生產總值(GDP)下降6.3%,“安倍經濟學景氣”戛然而止。恰在此時新冠疫情暴發,形成疊加效應,對日本經濟造成劇烈沖擊。
2020年第一季度日本實際GDP下降3.4%,連續兩個季度負增長,進入“技術性衰退”。第二季度更是下滑27.8%,降幅創二戰后最差紀錄。10月,日本央行預計2020財年日本實際增長率將為-5.5%。這比7月所做的預期進一步下調。盡管今年第三季度惡化程度有所減輕,但反彈力度疲弱。預計2021年日本經濟會有所好轉,但是出現V字形復蘇的可能性很小。
疫情不只使日本內需外需萎縮、出口急劇下降,而且對民族心理、社會心理都造成了深刻影響。東京奧運會被迫延期,首先是經濟損失嚴重。但奧運會延期的損失不僅是一本經濟賬。1964年的東京奧運會對戰后日本復興、社會氣氛的提振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日本人把本次奧運會看得非常重,希望能借此改變國運、實現經濟翻身。延期無疑沉重打擊了日本的民族信心、國際形象和國際影響。
2020年日本外交延續了近年來“綜合戰略活躍度”不斷提升的勢頭,而且有所斬獲。疫情背景下,日本展開了積極活躍的“疫情外交”,除對美以外,對歐洲、對東南亞都很引人注目,通過提供抗疫援助、互通疫情信息、交流抗疫經驗、呼吁團結抗疫等,竭力提升國際影響力,體現出多重戰略考量,廣域經濟合作、安全軍事合作構成其重要內容。日本基于全球視野,以維護地區、世界穩定繁榮為旗幟,通過推動合作,改善、強化雙邊多邊關系,拓展國際戰略空間,爭取相關領域規則制定主導權。

2020年11月25日,日本首相菅義偉在東京會見對日本進行正式訪問的中國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
日本對歐外交,除對歐盟整體以外,很重要的一點是對歐洲國家的外交取得重要成果。10月日英簽署經濟合作協議。英國是日本在歐洲的第二大貿易伙伴,協議生效以后日本對英約94%的進口商品、99%的出口商品的關稅都將撤銷。據日方測算,15年后日本對英出口將在2019年的基數上增加近80%,英國對日出口將增加17.2%。對日本而言,日英協議的價值還不止于貿易互惠。它還有利于把英國拉入日本主推的“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有利于帶動北約其他成員國跟進,將歐洲因素納入亞太、印太戰略平衡之中。
日本對東南亞除展開積極活躍的抗疫外交外,還重點推進安全合作。2014年日本對“武器出口三原則”作出重要修改,變成“防衛裝備轉移三原則”,對武器進出口從“原則上不允許”變成“原則上不禁止”,從單向進口變成進出口雙向。六年后終于在2020年8月迎來了第一個大單:日本與菲律賓達成協議,將對菲出口四臺防空雷達,總金額1億美元。這在戰后日本對外軍事合作史、軍工史上都堪稱一次標志性事件。
2020年中日關系開局良好,但是高開低走。疫情暴發初期,中日社會團體和地方友城之間守望相助、相互支援、共克時艱。但3月以后中日關系出現一些新問題、新挑戰,主要表現在政治安全領域,反映了兩國間互信的嚴重不足。圍繞中日間的重大敏感問題,日本國內消極動向明顯上升,涉及東海釣魚島、南海、香港、臺灣問題等等。7月,日美澳三國防長會議發表聲明,就中日間上述問題表達嚴重“關注”,日本年度《防衛白皮書》就此也有充分表現。
中日關系的問題折射出日本國內政治的背景。伴隨著政權交接,執政的自民黨對外交政策的影響在上升。在安倍時期,日本“(首相)官邸外交”主導地位非常明顯,但菅政權上臺后有所削弱。菅義偉不具備安倍式的威權和控盤能力,相應地,自民黨的作用強化,自民黨有自己的外交部會、外交調查會、國防議員聯盟等,一些強硬保守派議員就中日關系問題發出了一系列噪音。
美國因素對日本對華姿態的影響在明顯上升。隨著中美戰略博弈的持續加劇,美國對日脅迫的力度在加大。7月,美國著名智庫CSIS發表了一份題為《中國對日本的影響力》的政策報告,直接點名指責自民黨干事長二階俊博與自民黨聯合執政的公明黨等搞“媚華外交”。這在日本政界、輿論界產生了寒蟬效應,讓想為中日關系說話的人不敢發聲。在官方層面,美國防長埃斯珀公開指責中國在東海的行動,與7月13日國務卿蓬佩奧的“南海聲明”如出一轍。
不過,中日關系盡管遇到種種新問題新挑戰,但總體看并未脫離2017年以來改善向好的正確軌道。要看到,在疫情背景下,中日之間的共同利益和合作空間非但沒有縮小,反而有所擴大,包括在區域治理、公共衛生方面的合作,甚至在產業鏈、供應鏈的調整方面,中日之間存在諸多潛在合作點。日本政府4月曾出臺政策,資助在華日企從中國撤出。但從結果看,日本政府無法做到對華“脫鉤”,日本經濟界實際上也沒有這樣做。在各種基本要素制約之下,日本討論對華產業鏈、供應鏈的所謂“脫鉤”,實際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再掛鉤”的過程。
展望2021年,經濟社會相關領域合作的深化將是穩定中日關系的關鍵題材,中日深化合作有潛力,但關鍵看互動結果、看實操效果。中日關系在政治安全領域繼續面臨考驗,能否建立起互信是關鍵。在美國民主黨政府上臺執政的前景下,菅義偉的對內控盤能力和對外抗壓能力,同時面臨嚴峻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