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若彤
“咱們隨便在路邊安靜的地方聊就行,不用糾結(jié)于地點和形式,我這人就是隨遇而安。”
在2019年11月中旬,第一次見到徐玉坤,他便這樣說。花白的絡(luò)腮胡子、不胖不瘦的身材、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還有笑起來能露出牙齒的開朗神情。11月的北京,氣溫已經(jīng)偏低,他只穿了一件略厚的格子襯衣和一件軍綠色帆布馬甲,下面是一條軍綠色帆布戶外運動褲和登山鞋,頭上還綁著一條別人剛送給他的戶外頭巾。
徐玉坤說,十幾年前的他患有嚴重的心臟病和腸胃病,通過騎行,病幾乎痊愈了。盡管年齡增長,但身體卻變得更加硬朗健壯。
2019年4月1日,徐玉坤從洛杉磯出發(fā),走上美國40號洲際公路。一路上,他每天四點起床、五點吃飯、六點上路,一直到晚上八九點天完全黑下來才找地方睡覺,平均每天騎行12個小時。在獨自騎行了110天后,2019年7月19日,徐玉坤終于騎行到達加拿大多倫多。
這次來北京,徐玉坤是為了下一次騎行非洲的計劃做一些準備工作,最主要是籌集經(jīng)費,當然還有辦理護照簽證、打各種疫苗、尋找更好用的充電寶等。對于要做哪些準備工作,他心中早已條理清楚。

“目前為止,我亞洲走了7個國家,歐洲走了15個國家,澳大利亞走了外圍大半部,北美走了美國、加拿大。非洲和南美洲都沒去,如果這兩個地方都去了,五大洲就齊了。”徐玉坤現(xiàn)階段的夢想,就是騎行走遍世界五大洲。
2018年10月,在上海世界旅行家峰會上,阿聯(lián)酋王子為徐玉坤頒發(fā)了最佳環(huán)球旅行成就獎獎杯。年輕人騎行這么多地方尚且難以想象,更何況是一名六七十歲的老人。大家都很好奇,是什么讓他如此堅定信念堅持騎行?


2007年4月7日深夜,60歲的徐玉坤瞞著家人獨自離家,踏上了自己的第一次騎行之旅。為了不讓家人發(fā)現(xiàn),他也有周密的計劃——提前偷偷把準備好的騎行裝備放到朋友家,然后不辭而別。第二天,他才敢給老伴兒打電話,告訴她自己已經(jīng)出發(fā)了。
這不是徐玉坤第一次上路,早在1999年他就準備過一次。當時徐玉坤的四個孩子中還有兩個沒結(jié)婚。“我準備了很多裝備,高興地跟家人說我要上路了,但全家人都不同意,開會‘彈劾我。”第一次上路失敗了,第二次徐玉坤才想出了半夜逃跑的法子——他害怕家人再次阻攔。
“出逃”成功,徐玉坤便一發(fā)不可收拾。他一路北上,騎行到北京、遼寧、吉林和黑龍江,一直到漠河北極村。之后,他辦理了護照,2011年9月末,徐玉坤從昆明出發(fā)經(jīng)西雙版納磨憨口岸出國到達老撾,開始了他第一次國外騎行,即東南亞國家。
2014年6月,他從北京坐飛機到莫斯科,再轉(zhuǎn)機到法國巴黎,下飛機后將自行車裝備好開始了他的歐洲騎行旅程,歷時三個月。
2016年9月,他從鄭州出發(fā),坐飛機到達廈門,再飛澳大利亞,然后從達爾文市出發(fā),沿澳大利亞國土自西向東騎行回悉尼,歷時兩個多月。
從60~72歲,這12年間,徐玉坤的騎行總長度達到11萬多千米。他數(shù)了數(shù),自己這些年一共騎壞了6輛自行車。至今,他已走完了全中國除了臺灣以外的33個省市區(qū);走完了世界四大洲的25個國家。
走出去看看世界的念頭,徐玉坤早就設(shè)想好了,想了半輩子。
“我是一個地道的河南農(nóng)民,只上了五年小學(xué)就輟學(xué)了。”徐玉坤1947年出生,5歲喪母,13歲開始照顧雙目失明的父親,一照顧就是30多年。“我在農(nóng)地里干了一輩子,有一句話叫作面朝黃土背朝天,形容的就是我,我哪也沒去過。”
一開始,徐玉坤把自己的騎行環(huán)游計劃告訴老伴兒和四個孩子時,家里誰都不同意。他便繼續(xù)等,等到60歲,四個孩子都成家立業(yè)了,孩子們跟他說:“你可以休息了,以后不用干活了,好好安享晚年多好。”
徐玉坤不想再等了,年紀越大,愿望便越來越強烈。“60歲以前我是農(nóng)民,60歲以后我想當個旅行家。”徐玉坤說。
對徐玉坤來說,戶外騎行并不是莽撞的突發(fā)奇想,他明白,這不是僅有一腔熱血就能做成的事情,需要廣泛的知識和過硬的能力。
盡管沒上過幾年學(xué),但徐玉坤一直沒停下過學(xué)習(xí),不僅給自己“武裝”了各個領(lǐng)域的知識,還練就了一手好字,就連智能手機也比同齡人用得“溜”,寫文章也挺拿手。每次出行前,他都會自己手繪一張地圖,標注好自己的騎行路線,待旅途完成后還會制作騎行手札。
2016年,徐玉坤完成了澳大利亞騎行后回到河南老家暫時休整,因為他需要籌集下一次出國騎行的旅費。經(jīng)費一直不太寬裕,這一度讓徐玉坤十分苦惱,不過,這點困難是難不倒他的。徐玉坤在南陽市中心的天潤廣場看到人們支攤子在賣小商品,這幅人多熱鬧的景象讓他萌生了辦展覽籌集經(jīng)費的想法。
于是,徐玉坤開始在廣場上辦展,展示騎行過程中的照片和印章,同時還有他自己寫下的小故事,這些年積累下來的寫字兒功底也派上了用場。“靠山吃山,靠路吃路,沒法我就想法。最后我就在展覽上賣我的小冊子,十篇游記弄成材料釘?shù)揭黄穑M成一本小冊子。”這樣的原創(chuàng)小冊子,徐玉坤定價10塊錢一本,一點一點攢路費。
比起許多戶外愛好者,徐玉坤的行頭不算最專業(yè)的,卻是他自己用著最順手的。還有許多裝備是自制的,比如騎行時使用的戶外背包和雨衣,都是他“獨家出品”手工縫制的。
徐玉坤的背包最重的時候有40千克,最輕的時候也有30千克,里面裝的家伙什兒非常齊全。如果仔細數(shù)能數(shù)出80來種,小到針線盒、印章本,大到做飯鍋、帳篷都一應(yīng)俱全,他的特制戶外包能完美地裝下所有的東西。
“我的雨衣是塑料布的,寬度大約有一米多、長短大約兩米多,把中間挖個洞,頭能鉆過去,這樣的話前頭、后頭都足夠長,正好能把我的車頭和后面馱的大包都擋住,下大雨我都能保證繼續(xù)前行。”

一輛單車、一個人,一頂帳篷遮風(fēng)御寒,一口鐵鍋解決野外吃飯,還有一面 “保護環(huán)境,低碳生活”的旗子,徐玉坤的旅程全是窮游。“其實我的旅程很艱苦,吃大餅、喝泉水、扎帳篷、睡荒野,我就是這樣過來的,走出國門同樣是這樣,克服了很多困難。”
在國外騎行時,因為經(jīng)費有限,徐玉坤幾乎不住賓館,都是找地方扎帳篷。每當夜幕降臨,就到了徐玉坤物色合適夜宿地點扎帳篷的時候,睡不安穩(wěn)也是常有的事。
美洲騎行的某天,徐玉坤到了一個人煙稀少的村子,看到不遠處一棟房子旁的農(nóng)機修理大棚,他見沒人,便走進去想稍作休息。剛閉目一小會兒,他突然聽到門口一聲大喝,一輛車開進車庫,車大燈直直地照著徐玉坤,十分刺眼。對方顯然有些受驚,拿起槍指著徐玉坤并大聲喝止。徐玉坤趕忙拿出隨身帶著的雙語介紹本子給對方,想讓對方了解自己的身份和行程目的。沒想到這個方法并沒奏效,對方繼續(xù)喝令徐玉坤趕緊離開,無奈之下,徐玉坤只好在深夜另謀落腳的地方。還有一次面對槍口,是因為徐玉坤進入了公路邊一處人家的停車棚。
窘迫時刻有過,但溫暖的時刻也是經(jīng)常有的。有一次在法國,徐玉坤沿著公路騎行到了一個小村莊。天色已晚,食物吃完了,手機電也快用完了,徐玉坤便把帳篷扎在村莊中心的小廣場。一籌莫展之時,兩個當?shù)嘏嗄赀^來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我把我的困難通過手機翻譯和她交流,她給我送來了吃的,把我的兩個充電寶拿回家,幫我充了電。第二天送來的時候,還給我送來一條圍巾,我心想這么熱給我條圍巾做什么呢,但一想到這是紀念品,我就很愉快地收下了,現(xiàn)在還把它放在屋里。”
除了與不同的人打交道,徐玉坤需要戰(zhàn)勝的還有更為嚴酷的、長時間的獨自騎行,孤獨、饑餓、未知,一切困難都需要自己克服。
2011年4月,徐玉坤正獨自在新疆羅布泊騎行,天已擦黑,他想找個地方歇腳扎帳篷,于是把目光鎖定在了橋下涵洞。徐玉坤推著自行車和車上的裝備往坡下走,感覺坡異常地陡,隱隱有些不安。果不其然,剛下到橋底,他就發(fā)現(xiàn)橋洞下睡了一只大黑熊。
“我離它只有一兩米遠的樣子,它的輪廓、毛發(fā)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當時第一個想法就是往回跑。”徐玉坤嚇壞了,悄悄地把自行車調(diào)頭,趕緊推著車往橋上跑,一刻也不敢停,“那個坡原本是很陡峭,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來的。”
由于不確定是不是進了熊的聚居區(qū),徐玉坤不敢停留,就這樣一直跑到半夜兩點,才敢停下來扎帳篷睡覺,這才發(fā)現(xiàn)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打濕了。
徐玉坤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看網(wǎng)友給自己的留言,內(nèi)心覺得感激。“網(wǎng)上大家都贊美我,這讓我十分感激。”只有徐玉坤自己最清楚,他的12年騎行生涯中,人們看他的眼光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變化。
“剛開始的時候,沒少受諷刺挖苦。在村上,幾乎沒一個人說我好,包括家人和村里的人,說難聽點基本上就是‘吃飽撐的這種話。但我自己知道,我不是神經(jīng)病。”
十幾年間,徐玉坤感覺自己的變化除了更健康強壯的身體,還有不斷變化的思想和更加寬廣的胸懷。他坦言:“沒有什么事能打得倒我,我感覺已經(jīng)寵辱不驚。”
徐玉坤有著想向全世界展示中國新時代老農(nóng)民形象和力量的想法,他帶著“保護環(huán)境,低碳生活”的綠色理念走遍世界,也想讓人們明白,一個人的潛力究竟能夠挖掘到多大。
“有人說吃飽是幸福,有人說不用干活是幸福,這兩個我都有,但這不能安慰我的心。”徐玉坤用最樸素直白的語言表達著自己內(nèi)心的火焰。
一如最初,卻從未結(jié)束,徐玉坤再一次踏上了一直向前的路途。
“我想用自己一輩子的時間,做兩輩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