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聯濤
鑒于2018年到2019年經歷了民粹主義劇變、地緣政治緊張,以及大規模的氣候變化和技術變革,因此毫不奇怪,21世紀第三個十年的開局之年,便籠罩著一層不確定性的陰翳。
很少有國家能展現出足夠的遠見,但早在1991年,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穆罕默德醫生,公布了“2020宏愿”:“我們的終極目標是,到2020年讓馬來西亞成為真正的發達國家秉持我們的特征,遵循我們自己制定的準則?!?/p>
制定一套五年期的計劃很尋常。而構想未來30年的愿景則需要相當膽識。馬哈蒂爾醫生提出,要在2020年時全部完成九大挑戰:首先,建立由一個馬來西亞民族構成的統一的馬來西亞國家;第二,建立一個心理上解放、富于安全感和發達的馬來西亞社會;第三,培育和發展成熟的民主社會;第四,建設講求道德倫理的社會;第五,打造成熟、自由而寬容的社會;第六,構建追求科學與進步的社會;第七,建立全面關愛的社會;第八,這個社會要確保在經濟上秉持正義,國家的財富得到公平和公正分配;第九,建設一個繁榮的社會,經濟上充分競爭、活力十足,強大而富于彈性。
馬來西亞已將之實現到了何種程度呢?按照世界銀行對高收入經濟體的定義,人均國民總收入達到或超過12376美元便能躋身其中。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估計,馬來西亞2019年人均國民總收入為11140美元,相當接近于中高收入區間的頂端。事實上,如果匯率回到大約3.8林吉特兌1美元,那么馬來西亞將躋身高收入國家行列。
至于國家競爭力,馬來西亞在“世界經濟論壇全球競爭力指數”(2019年)調查范圍內141個國家中列名第27位。這可不是什么平庸的成就,因為它的金融市場排名第15位。
馬來西亞同時面臨著大多數新興市場國家同樣的困難和挑戰。在這個苦于應付新涌現出來的、令人生畏的問題(地緣政治緊張局勢、氣候變化和大規模技術轉型)的國際環境中,如何找到自己的定位。
作為高收入地區的例子,成熟的香港經濟已經表明,沒有人能將經濟自由和競爭力視為理所當然,因為政治幾乎可以在一夜之間改變一切。大多數政府苦苦努力的事情,就是通過教育和技能再培訓,讓民眾(既包括工人階級,也包括年輕人群體)做好準備,以適應新興技術。
因此,在這個數字鴻溝時代,政治上最具爭議的領域通常在教育,這不足為奇。
實際上,與其說是數字鴻溝,不如說是知識鴻溝——我們對彼此的無知,也無法認清殺死或讓我們邊緣化的其實是全球氣候變化、沖突和破壞性技術,這些因素讓我們墜入分裂。但是,使我們無法彼此合作的真正阻力是意識形態、宗教信仰,以及最終的身份認同,而永遠將對方指為壞人的虛假新聞,則加劇了這一形勢。
換句話說,要減少兩極分化,只能經由雙方攜手應對外部威脅,在內部則要認識到存在共同的利益和目標。
在我個人看來,氣候變化事關生死存亡,而小國面對大國政治完全無所借力。但是每個國家都可以采用新技術,來應對氣候變化并保持競爭力。像新加坡、瑞典和瑞士這樣的小國,正因為愿意投資于技術進步,國際影響力遠遠超過其國家的體量。人工智能和大數據的真正威脅在于,那些少數具有實力和意愿投資于知識的人,才會成為大贏家。這能解釋為什么美國和中國擁有領先的技術平臺,因為兩國不僅在規模、速度和范圍方面具有優勢,而且還專注于實現在AI領域取得突破。
但是,發現威脅和機遇只能算一半“遠見”。沒有執行力的遠見也只能是幻想。要執行得不出偏差,則關涉政治和官僚體制。在英國脫歐背景下,鮑里斯·約翰遜大選獲勝,這表明他有正確的愿景,即英國人厭倦了扼殺其行動自由的歐洲官僚體制。但他要想改變英國的運轉模式,就必須從根本上改變遵循歐盟法律和思維方式的英國公務員制度。一如林鄭月娥需要讓落后于時代的香港公務員體制改弦更張。
麻省理工學院的經濟學家塞薩爾·伊達爾戈(Cesar Hidalgo)援引頂尖足球教練約瑟夫·瓜迪奧拉的話,引出了當代問題的癥結所在,他說:“教練團隊的主要挑戰不是制定比賽計劃,而是將比賽計劃灌輸進球員的頭腦?!庇媱澔蛟妇氨仨氂蓞⑴c者消化吸收,因為是他們在不斷變化和充滿不確定性的游戲中執行計劃。
簡而言之,除非政治領導層理解,只有讓多元化的團隊將愿景內化吸收,團隊才能成為贏家,或者至少不會成為失敗者,這樣2020年的愿景才可能達成。
2020年快樂。
(翻譯:臧博;編輯:袁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