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近代上海的工業調查始于南京國民政府成立之后,其中最具重要意義的就是上海特別市社會局以及中國經濟統計研究所等先后五次對上海工廠的調查,以及1930年國民政府工商部的調查和稍后的中華國貨指導所的調查。從各種調查統計材料來看,所揭示的一個基本點就是近代上海工業自20世紀20年代以后就幾乎占到近代中國工業的半壁江山。盡管從統計的理論、組織實施、數據處理等方面而言,近代上海的工業調查統計都代表了近代中國經濟統計的最高水準,但后來的研究者在具體利用研究之前,還是有許多甄別、校核、修正、充實的工作要做。
關鍵詞:工業調查;經濟統計;近代上海
中圖分類號:K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257-5833(2020)01-0171-08
作者簡介:張忠民,南昌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特聘講座教授,上海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 (江西 南昌 330031)
探究和分析近代上海工業在近代中國工業體系和格局中的地位和作用,首先遇到的問題就是上海工業在近代中國工業中所占的比重。這一比重包括工廠數量、工業資本、工人人數、工業技術設備的先進程度、工業企業的管理水平、機制工業產品的市場份額以及在此基礎上體現的工業體系的完整性等等。而要了解這些,可觀察、可依據的重要途徑以及資料之一就是20世紀20年代起的歷次上海工業調查。
一、1927年—1934年的五次工業調查
近代上海的工業調查始于南京國民政府成立之后的1927年。其中最具重要意義的首先就是近代中國著名統計學家劉大鈞所說的,“民國十七年以來,上海工業全體之調查共有五次”①。
1927年秋,上海特別市農工商局成立后,即開始對上海工廠進行調查。1928年秋上海特別市農工商局改稱上海特別市社會局,“調查方克竣事”。當時,據上海市社會局估計“上海工廠約計大小不下二千”,社會局最初通過工商出版物及電話簿等,得到的工廠數約為700余家,以后又通過同業公會以及水電公司調查、報章摘錄等,共獲得工廠名錄1781家。之后,以 “不論規模,不分國別,凡屬新式工業,俱在調查之列。調查項目凡二十項”的調查方法,將被調查工廠分為7個區,將調查表及說明寄達各廠,要求在規定的時限內寄回。從1927年10月至1928年8月,上海市社會局先后發出調查表及說明信函共計3879份,實際回收1500份,也就是說實際調查到的工廠為1500家,占最初掌握名單工廠總數(1781家)的84.2%。近代上海工業的這一首次調查,“其進行之艱,費時之長,填寫之草率,與統計之困難,實出意料之外”。1930年,上海市社會局將此調查成果,以《上海之工業》為題,刊行出版上海特別市社會局編:《上海之工業》,上海中華書局1930年版,緒言,第1、3、4-5頁。。所列統計表有《上海工業分類表》、《上海各種工業資本分配比較表》、《上海各種工業資本分級表》、《上海歷年開設廠數表》、《上海各種工業工人人數比較表》、《上海各種工業工作時數比較表》、《上海各種工業最高最低平均工銀表》,以及工廠原動力類別及數量圖等。
1928年,上海市社會局再次對上海工業進行了調查。調查所得工廠總數為1593家,估計各工廠總數為2326家,工人總數285700人。對調查工廠分類采取的是國際勞工局十六大類分類法。調查結果由上海市社會局勞工科以《上海特別市工資和工作時間》發表劉大鈞:《上海工業化研究》,商務印書館1949年版,第46-47、344頁。。此后直至全面抗戰爆發之前的1937年,上海工業又先后經歷了三次重要的工業調查。
1930年底中國經濟學社成立后,1931年5月,由太平洋國際學會出資,中國經濟學社成立研究委員會,與上海市社會局、國民政府主計處統計局、實業部、交通大學研究所等機構,聯合組成“上海工業調查聯合事務所”,進行了第三次上海工業調查。調查以上海市社會局所存工廠名單為基礎,輔之以電話簿、行名錄及同業公會名單,對上海應用原動力或有工人10人以上的新式或半新式工廠 “逐區詳查,逐廠填寫”。具體方法是將上海市劃為八區,每個參加單位負責兩個區,各派調查員兩人,先將統一的調查表式分送至各廠,一星期后再由調查員分途收回。“調查材料,多直接采自各廠簿籍。”“未填者催填,遺漏之廠,隨時填補。各表由聯合事務所派員審查,有疑問者,加以復查校正,方成定本。” 上海市社會局編:《上海之機制工業》,中華書局1933年版,序二。整個調查自1931年5月起,到1931年10月,共查得工廠1600余家。之后又陸續進行補查,最后截至1932年1月底,共計收取調查表1887張。“未往調查者,除外廠及停工廠家外,大都純粹手工制造,而又范圍狹隘,規模未具之廠也。”上海市社會局編:《上海之機制工業》,中華書局1933年版,第3頁。上海市社會局在1933年出版了《上海之機制工業》一書,該書“所用統計,均以此1887家為準”上海市社會局編:《上海之機制工業》,中華書局1933年版,第3頁。但在該書的圖表中,“上海市歷年廠數”一表記載的至1931年的歷年工廠數為1882家;“上海市各種工業資本組織類別實數”一表中,總計的工廠數為1883家。與前述1887家均有微小出入。該次工業調查的范圍,據劉大鈞《上海工業化研究》所稱,“系以工廠應用原動力,或使用工人十人以上為標準。”當時調查的工廠“雖超過二千工廠,然因審查時,發見其又不及上定之標準這,或其調查時間距開始調查之時相去太遠者,故曾加以剔除。”(劉大鈞:《上海工業化研究》,商務印書館1940年版,第47頁。)所以,劉大鈞在《上海工業化研究》一書中,所用的調查工廠數為1672家,與上海市社會局的《上海之機制工業》所稱的1887家,或1882家、1883家均有些許差異。。在這1887家工廠中,合乎《工廠法》標準的工廠,即使用動力及工人人數在30人以上的工廠為705家上海市社會局編:《上海之機制工業》,中華書局1933年版,第7頁。。中國統計經濟研究所在對調查資料進行整理研究后,于1933年7月出版了英文本的《上海工業化初次報告》,采用工廠數量為1666家。1940年,劉大鈞出版《上海工業化研究》時,所采用該次調查的工廠數為1672家劉大鈞:《上海工業化研究》,商務印書館1940年版,自序,第1、350頁。。
1931年的上海工廠調查距1928年的調查僅隔四年。1928年的工廠調查數為1500家,包括了外商工業,而且外商工業的資本總額遠在本國工業之上。1931年的工廠調查數為1887家,全部為本國工業,列入的標準是使用動力或工人在十人以上。盡管在工廠數量的規模上還一時難以比較,但值得注意的是調查的工業分類有了很大的變化。較之于1928年的工廠調查將工業分為八大門類,每門類再分為四五類或八九類;1931年的調查根據國際勞工局統一的工業分類,將上海工業行業分為了十六大類。1928年和1931年上海工業分類詳見下表:
將1931年的十六大類與1928年的八大門類相比較可以看出,增加的門類有家具制造業、冶煉工業、動力工業、橡革工業等。其中家具制造業是從原來的木材制造業和金屬制品業的門類中析分出來的。從1928年到1933年,上海工廠調查中的工業分類從八門類到十六門類,所體現的不只是工業分類理論和方法的完善,同時也是上海工業體系演化的標志。
1931年的上海工業調查后不久,1933年4月至1934年10月,中國經濟統計研究所開始對華中、華北14省,120余縣市,以及華南3省進行大規模的工業調查,對調查資料的整理工作直至1935年5月結束,前后歷時2年2個月。調查未到省份僅甘肅、新疆、云南、貴州、寧夏、青海,以及日本占領下之東北四省。該次調查原計劃是要獲得以縣市為單位的地方工業概況、地方工業分業概況,以及合乎工廠法之工廠調查表。調查的方法是“到處皆逐廠查填,共得合於標準之工廠一千二百零六家,每廠查填組織、資本、廠地面積、動力機、作業機、原料、產品、工人、工資等共一百七十一項目,故其普遍性及精密性皆遠過以前所有之工業統計”劉大鈞:《中國工業調查報告》上冊,經濟統計研究所1937年版,第3頁。。
在中國經濟統計研究所原訂的調查計劃中,對上海工業的調查并未列入其中。只是準備在編制最終的調查報告時,將中國經濟統計研究所1931年對上海工業的調查資料編制入內。但是當調查正式開始之后,考慮到“事實上,上海兩年以來變遷甚多,故仍經重行調查,計查得合格工廠一千二百二十九家,較華中華北十四省合格工廠之總數尤多”劉大鈞:《中國工業調查報告》上冊,經濟統計研究所1937年版,第4-5頁。。在調查中,因各種原因,兵工廠、電燈廠、造幣廠、電影制片廠未列入上海工業調查之列。此外,調查過程中,也“有一二廠推諉不即填表,經各員往返多次,仍無結果,有調查時適逢工作停歇,無人負責報告者”等劉大鈞:《中國工業調查報告》上冊,經濟統計研究所1937年版,第10頁。。“此次調查全國十七省,共得合格之工廠二千四百三十五家,而上海一市占一千二百二十九家。”劉大鈞:《中國工業調查報告》上冊,經濟統計研究所1937年版,第一編,第9-10頁。在劉大鈞《近代上海工業化研究》中,劉大鈞稱該次調查所得“上海所有之及格工廠為一一八六家”劉大鈞:《近代上海工業化研究》,商務印書館1940年版,第47頁。。與《中國工業調查報告》中所述略有不同。最終列入《中國工業調查報告》的全國工廠總計為16大類2435家,其中上海1229家,這也就是1928年之后上海第四次較為全面的工業調查。
就在上述調查接近尾聲之時,1934年上海市社會局再次對上海工業進行了簡單調查。調查范圍為凡使用動力之工廠,而不論其工人數多少;凡用機器幫助制造而以人力為動力者,使用工人在5人以上者。“其目的在遍及上海所有之工廠,無論其規模大小,及本國人或外國人所經營。調查之項目則力求其簡單,只以八項為限。”劉大鈞:《近代上海工業化研究》,商務印書館1940年版,第48頁。即廠名、地址、經理、姓名、資本額、動力種類、產品種類、工人人數以及備注。調查所得大小工廠共計5418家,其中報告資本額的工廠僅2540家,報告工人數的工廠僅3893家。故劉大鈞認為,此次調查“范圍既廣,而重復之處又在所不免,故所得工廠雖有五四一八家,并不足表示上海工業,自民國二十二年(1933)來,有如此大量之增加也”劉大鈞:《近代上海工業化研究》,商務印書館1940年版,第48頁。。馬寅初也認為,“一九三四年上海市政府社會局調查大小工廠共有五四一八家,其中不免有重復者……其中或有只合手工業,尚不可稱工廠者,由中國經濟學社調查,大約不出四○○○家,其中用發動機器,平時雇用工人在十人以上者,只有二七五○家,倘照工廠法之規定計算,其數必更少”馬寅初:《中國之工業化》,《銀行周報》第21卷,第7號,1937年第7期。。而劉大鈞在《中國工業報告》中的另一種相似的說法是,“上海大小工廠根據各方面材料,共有4000家左右,除規模甚大之廠外,其余是否合格,不能預知。中國經濟統計研究所二十年度調查之工廠兩千家,經一二八戰事,改組遷移及停閉者甚多,而新設者亦復不少”劉大鈞:《中國工業調查報告》上冊,經濟統計研究所1937年版,第7頁。。調查結果由上海市社會局以《上海市工廠名錄》刊印劉大鈞:《近代上海工業化研究》,商務印書館1940年版,第364頁。。
總的來說,就前述先后五次上海工廠調查來看,從20世紀20年代后期到30年代前期,上海工業若以工廠數量而論,其進展是明顯的另據金城銀行上海總行調查科1939年3月編印的《事變后之上海工業》稱,“據前上海市政府社會局之調查,民國二十六年(1937)六月全市工廠五千五百二十五家中,廠址設在特一區者計一千三百七十九家,設在特二區者計三百四十三家,設在閘北者計一千一百八十二家,設在南市者計二千二百九十五家,設在鄉區者計三百二十六家。”(金城銀行上海總行調查科編印:《事變后之上海工業》,例言,1939年3月)。此如《中國工業調查報告》所言,“民國十八年(1929)市社會局調查本市之外工廠總數,大小共一千七百八十一家,同時估計另有五六百家,其廠名廠址皆無可查考。二十年(1931)中國經濟統計研究所調查填表之中國工廠,共二千余家,其中合於工廠法者,六百七十六家,實業部估計合法工廠總數,亦大略相同。今年(1933)研究所調查上海工廠總數,共及四千家,其中合於工廠法者,一千二百二十九家,市社會局之簡單普查總數亦在四千家左右,是足見兩年以來,大廠增加恰及一倍,大小共增約二千家,則本市工業,似尚在發展過程之中”劉大鈞:《中國工業調查報告》上冊,經濟統計研究所1937年版,第三編,第10-11頁。。
上述五次上海工業統計調查,最集中的利用成果為劉大鈞在1937年完成、1940年出版的《上海工業調查》。對五次調查結果的價值以及互比性,劉大鈞曾給以這樣的評述:“民國十七、十八及二十三年之調查包含中外工廠在內,且不以固定之標準為調查之范圍,故與民國二十年及二十二年之結果不能直接比較。前三年度之結果彼此應有比較之可能,但因分類方法不同,而其調查范圍究竟是否一樣,亦無以斷定。故雖有不同之處,不能遂謂工業本身有變化也。民國十七年之調查尤與其他各種調查不易比較,因其他數次總類分類方法系根據國際勞工局之辦法,而十七年度則不然。”劉大鈞:《近代上海工業化研究》,商務印書館1940年版,第48頁。在這樣的認識下,劉大鈞將1928、1929、1931、1933年四年的調查統計材料制成《第一表》;將1929、1931、1933、1934年的調查統計制成《第二表》;而將皆由中國經濟統計研究所主持的1931、1933年兩年調查統計的材料制成《第三表》。并主要依據《第三表》的材料,對20世紀30年代前期的上海工業進行了較為詳盡的分類分析。1931年和1933年上海工業調查概況如下:
在上表所列的數據中,1933年調查所得的工廠數量較之于1931年明顯要少,原因在于調查工廠的標準有所提高。但即使如此,1933年調查的工廠資本以及工人人數不僅沒有減少,反而還有增加;更重要的是1932年1186家工廠的工業生產總值較之于1930年1672家工廠的生產總值還增長了26.9%。這似乎可以說明近代上海工業在1930年代初還是處在一個比較快速增長與上升的發展時期有學者認為,近代上海工業自19世紀末開始較快增長,1895—1911年上海工業產值的年平均增長率為9.36%,1911~1925年上升到12.05%,1925~1936年增長速度有所減緩,大致為6.53%。參見徐新吾、黃漢民《上海近代工業主要行業的概況與統計》,《上海研究論從》第10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5年版,第137頁。。
二、工商部及國貨指導所的調查
除了劉大鈞所稱的五次工業調查之外,20世紀30年代有關上海工業的調查至少還有二次。即1930年國民政府工商部的調查,以及稍后的中華國貨指導所的調查。
國民政府工商部的調查系由工商部遵照1929年6月17日國民黨第三屆中央執行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意在“改善工人生活,改良工作制度”的決議所實施。整項調查“擬訂調查實施計劃,編制調查表冊,訓練調查人員”。實際調查工作從1930年4月份開始,歷時4個月便告竣,調查工廠共計1975家。最終發表的調查統計報告書共分5冊,分別為總報告、工業工人人數工資及工時統計表、歷年工資統計表、工會概況統計表、工廠概況統計表。分別記載了江浙區、皖贛區、兩湖區、魯冀熱區、東三省區、粵桂區、閩滇區共計1975家被調查工廠的工人生活及工業生產的有關統計資料工商部編印:《全國工人生活及工業生產調查統計報告書 》,工商部1930年,總報告卷首、第1、8頁。調查結果為工商部編《全國工人生活及工業生產調查統計報告書 》,工商部1930年編印。。該調查將工業分為13類,分別是紡織、飲食、交通、化學、建筑、器具、衣服、教育、機械、公用、美術、雜品、其他工商部編:《全國工人生活及工業生產調查統計報告書 》,第十表,分類工廠比較表,工商部1930年出版。。由于“三十個工人以下之工廠概未調查,故所得概數,與該地實際之總數或有區別。”據該調查的統計,在被調查的全國七大區34個城市1975家工廠中,上海占了837家工商部編:《全國工人生活及工業生產調查統計報告書 》總報告,第九表,成立工廠年份統計表,工商部1930年出版。,占全部調查工廠總數的42.3%。工業工人共計1204396人,其中上海一地即有362894人,所占比例為30.1%。其他工人在10萬以上的城市僅有廣州239365人、漢口169992人工商部編印:《全國工人生活及工業生產調查統計報告書》總報告,第一表,工業工人人數統計表,工商部1930年。 。
值得注意的是,該調查統計報告書雖有“(四)《工廠概況統計表》”,同時在總報告中也列有第十一表“工廠概況統計表”,內中統計有各地工廠的資本、工人人數、原動力以及每年出品總值,但據其第四冊凡例所稱,如“工人總數:有數廠無法調查,故付缺如”。故而在“工廠概況統計表”中,上海工廠資本為222411452元,工人總數211265人,每年出品總值100415273元。其工人總數較前引總報告第一表“工業工人人數統計表”中的統計數字有明顯出入。其他城市的工廠工人,如漢口工人下降到了24860人,廣州更是只有8540人工商部編:《全國工人生活及工業生產調查統計報告書 》(四),《工廠概況統計表》凡例、工廠概況統計表,工商部1930年出版。。其數據的可信、可靠程度如此,與此項調查的目的以及進行的倉促有很大關聯。工商部的此項調查,其目的是要了解全國各省市、各行業工人的薪資收入以及生活水平,并不是工業普查意義上的工業及工廠調查。因此所得工廠數量及規模、分布,尚難以反映工業發展總貌,其數據的處理也難免存在粗糙以及倉促之處。故而劉大鈞認為,此項“調查全國工人生活及工業生產,但僅查得三十三城市,且偏重工人生活方面,而工業本身則僅查二三項目”劉大鈞:《中國工業調查報告》上冊,經濟統計研究所1937年版,第一編,第1頁。。
中華國貨指導所對上海國貨工廠的調查,到1933年前已經調查有大小工廠600余家。后因調查力量不足,暫時停頓。而中國經濟統計研究所因數年來上海工業的新發展,也擬對上海工業“重行調查”。于是就聯合中華國貨指導所,自1933年冬至1934年3月,合作對上海1400余家國貨工廠重啟調查,其中合乎中國經濟統計研究所對近代工廠之定義(使用原動力并有工人30人以上)的工廠為1036家。1934年5月統計表初成后,中國經濟統計研究所又派調查員繼續工作,同年5月至10月,又陸續查得合格工廠100余家中國經濟研究所、中華國貨指導所合編:《上海國貨工廠調查錄》(非賣品),1934年,弁言,第1、133頁。。此項上海國貨工廠調查,調查者本希望能夠窮盡應該調查的工廠。調查開始時即將上海劃分為7個調查區,在依據各種參考資料收集工廠目錄及地址后,由調查員“按路覓廠”,希望毋有遺漏。但在正式調查時,所到之處“閉歇或搬遷者,既屬不少,而牌號仍在,內無工廠,或一廠而兩名者,或經理更換而仍寫舊姓名者,間亦有之”。此外,“調查時,有多數廠家雖經本所調查員查到,但或以經理外去,無人主持,或以時間匆促,不及查填,均經留表一份,由各廠自行填寄”。此后,收到者固屬不少,但未填寄者“亦所在有之”。故而最后的調查結果,“漏查之廠,恐亦不免”中國經濟研究所、中華國貨指導所合編:《上海國貨工廠調查錄》(非賣品),1934年,例言,第1-2頁。。調查工廠分類以國際勞工局十六大類分類法進行,大類以下的細類劃分則按本國工業實際狀況而定。調查內容一是廠名、地址、設立狀況等最基本的數據;二是有關工廠規模的工人數量、資本金額、企業組織形式等情況;三是原料、產品、設備、動力等生產情況的數據;四是產品單位價格、產品銷售額、產品商標等工廠營業方面的情況。由于是國貨指導所參與的調查,因此還特別列有原料中國貨占比以及使用國貨原料困難程度的調查中國經濟統計研究所、中華國貨指導所同制:《國貨工廠調查表》,中國經濟研究所、中華國貨指導所合編:《上海國貨工廠調查錄》(非賣品),1934年,插頁。。所調查工廠最后總計達到近1600余家,其中合乎工廠法標準的工廠先是1036家,以后又增加169家,總共達到1205家。均按16大類、95個行業,分別列出每個行業的工廠數量、資本、工人、產值中國經濟統計研究所、中華國貨指導所合編:《上海國貨工廠調查錄》(非賣品),1934年,例言,第1-2頁。中華國貨指導所1932年還印行了《上海之小工業》,該書以倡導國貨為目的,以各方委托調查資料為基礎,羅列介紹了上海小型國貨工廠達134個行業之多。該書認為“小工業者,乃工業化之必由途徑,為立國之必要基礎,在中國目前情形之下,最為合適,最有提倡之價值”(何躬行編:《上海之小工業》,中國國貨指導所1932年,第2頁)。。
三、20世紀40年代后期的工業調查統計
20世紀40年代以后,關于上海工業的調查統計也有一些,如1948年出版的《上海工業概覽》。該書認為,“上海的工業,不特可以代表中國的工業,其一切動態,且足以影響全國的工業”。據該書統計,“上海市各業工廠的廠數,在勝利時止全市約有4111家;其中舊廠約占274家。但據35年(1946)10月上海市社會局統計,全市登記過的工廠,共有三十七業,其中合乎工廠法的新式工廠,計有516家,不合乎工廠法的工廠,計有1058家,兩共合計1574家。現經著者調查,全市工廠共有5409家至6000家。工人總數,在35年(1946)10月合乎工廠法的新式工廠,男工46076名,女工76564名,童工2292名,總計125729名。不合乎工廠法的工廠,男工7181名,女工4533名,童工2292名,總計14006名,兩種合計60082人。36年8月全市參加工會的工人有527499人,其中產業293612人,職業233887人。產業的棉紡織工人135103人,占總數25%,占產業46%,職業的交通運輸工人86203人”蔣乃鏞編著:《上海工業概覽》,學者書店1948年版,第1、2頁。引文中“兩種合計60082人”,原文如此,但似有訛誤。若是指合乎、不合乎工廠法兩種工廠工人的合計數,則應為139735人。 。
此外,據上海市社會局的工廠登記檔案資料,抗戰勝利后的1946年、1947年上海新設工廠的數量還是不少的。據該局統計,自1945年12月上海開始工廠登記,至該年底登記工廠共148家;1946年全年登記工廠740家;1947年1-6月,登記工廠1682家。總計1945年12月至1947年12月,經上海市社會局登記的工廠總數為3933家,其中國營工廠52家、民營工廠3881家,資本總額109913613.6萬元,工人352165人上海市社會局:《上海市社會行政統計:民國三十四年九月至三十六年十二月底》,上海市社會局1948年編印,第18、21頁。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上海市工廠登記(1945.12-1947.05)》,檔案號:Q1-18-369。。
遺憾的是,抗戰勝利之后的上海工業,盡管在1947年前后曾經有過一段時期的恢復和短暫的繁盛,但是在當時國內外社會政治、經濟的大背景下,特別是在不斷加劇的嚴重通貨膨脹的趨勢下,任何經濟調查、工業調查已經日益失去了基本的前提和基礎。上海的工業與上海的經濟一樣,已經面臨著一個重大的、世紀性的歷史轉折。
四、經濟統計意義
從上述歷年的上海工業調查統計來看,各種調查數據、統計資料,所揭示的一個基本的共同點就是近代上海工業自20世紀20年代以后就幾乎占到近代中國工業的半壁江山。此正如著名經濟學家馬寅初當年所言:“上海為中國工業化最發達之區,全國工業資本最大部分皆集中於此,故吾人欲明瞭中國工業化之程度,不必廣為調查,只就上海區域詳細調查,工業真相畢露,其余各地,不問可知。”馬寅初:《中國之工業化》,《銀行周報》第21卷,第7號。而就近代中國的工業統計而論,20世紀20-40年代的上海工業調查統計,其最重要的經濟統計意義就在于,無論從調查統計的理論、調查的組織準備與實施,以及對統計數據的處理等等而言,無疑都代表了近代中國經濟調查統計的最高水準。這不僅因為劉大鈞以及中國經濟統計研究所是當時中國最著名、最重要的專業經濟統計及研究機構。更重要的是,在時隔半個多世紀之后的今天,我們要量化分析和研究近代上海工業、近代中國工業,這樣的總體性、系統性的調查統計資料,幾乎仍然是同類資料中最值得研究者使用的研究 “大數據”。
當然,在利用和使用這些重要的調查統計數據時,我們還需要進一步關注和思考與這些調查數據資料有關的一些重要的方法論問題。
第一是關于統計對象確定的標準問題。以工廠數量的統計為例,文中所述的歷年工廠調查,每一次統計工廠數量時對工廠界定的標準是很不一樣的。歷次統計中所稱的工廠,可以是《工廠法》中規定的標準所稱的工廠,也可以是調查主體自己界定的使用員工10人以上的工廠,甚至是同業公會習慣法中所稱的工廠。統計口徑的不一致,必然導致納入統計的工廠數量其可比性就不一致。這對于后來的研究者在使用這些數據資料時,特別是在以此為據,進行相關計量分析的對比研究或者是趨勢分析時,尤其值得注意。
第二是關于統計對象的涵蓋范圍問題。即使是在上述統計對象的標準確定之后,每一次統計是否將所有符合統計標準的研究對象都納入調查統計的數據之中是值得考慮的。首先,在某一個時段或者某一個時點,同一標準下的統計對象到底有多少,本身就是一個很難確定的問題,故而才有前文所述通過電話簿、行名錄、走訪等等來確定工廠數量的過程。其次是即使掌握了納入統計的對象數量之后,是不是就能取得所有對象的統計數據,也并不盡然。再次就是外商工廠的問題。在前述歷次工廠調查中,除了1928年的那次包含有外商工廠之外,此后的歷次工廠調查都沒有將外商工廠列入其中;即使是1928年的調查,被調查的外商工廠也僅僅是很有限的一部分。而我們知道,在近代上海工業企業中,外商工廠企業占有相當大的比重。從這個意義上說,20世紀20-40年代上海的工業調查,基本上是一個上海華商工業的調查,而不是對包括西商、日商工業企業在內的整個上海工業的調查。由此而言,依據這一系統性調查統計數據能直接進行的研究和分析,包括量化研究在內,得出的結論和見解主要也就只能限于上海的華商工業。
第三是對于每一個進入調查統計的對象而言,它們是否能夠提供調查統計中所有項目的數據資料也是值得注意的。前述歷次調查,多的設計有20多個項目指標,少的也有8個項目指標。而在當時的調查過程中,并不是每個被調查工廠都能如數提供每個項目指標的數據,例如有的被調查工廠只能提供十來個項目的數據,有的只能提供六七個項目的數據等等。這就使得匯總后的數據,看起來似乎是所有調查對象的總和,但實際上每個項目的匯總數據皆有缺失和不全。后來的研究者如果不注意到這一點,并且不加以補正和處理,其匯總的數據就很難說是代表所有統計對象的真實數據。至于調查中取得的統計數據究竟是被調查對象的真實數據,還是被調查對象為了應付調查而提供的估計數據或者是代用數據等等,就更加難以一一考據了。而所有這些問題,當后來的研究者在利用這些不可替代的數據資料時,都是不得不予以認真考慮和對待的。
第四是歷次調查統計的縱向比較問題。對于經濟統計數據的研究價值而言,最重要的還不是通過其了解某一個時點的工業發展、經濟發展狀況,而是將這些不同時點的統計數據聯系起來后,可以看出某些或長或短時段的發展趨勢、特征、規律等。由此,對長趨勢的計量研究而言,理想的統計數據最好是由同一調查統計部門,依據同樣的調查統計口徑和方法,在間隔年份相近的情況下累積的統計。但是我們現在能看到的這些貌似前后連貫的歷史統計數據,無論是調查機構、調查口徑、調查方法等都有很大的不同,這就給利用這些數據資料進行趨勢性分析帶來了較大的“可比性”上的難度。如果我們的研究者認識不到這一點而不加處理地直接利用這些數據資料,很可能就會對研究結論的準確性、可靠性、科學性帶來相應的影響。
綜上所述,我們對近代上海工業調查的經濟統計意義的基本看法就是,盡管20世紀20-40年代的上海工業調查統計代表了近代中國經濟統計的最高水準,但在對這些統計數據資料進行研究之前,首先要有一個對數據資料本身進行認真甄別、比較、校核的過程;其次是要在前述工作的基礎上,在已有統計數據資料的基礎上,根據各種遺漏、缺失的條件,補正、修正、充實,還原一個較之于原始統計數據資料更接近歷史實際的估計數據以及估計數據系列,并且在最后的研究結論中再進一步進行相應的說明和校正。而這種基于傳統統計學、文獻學、考據學方法得出的校正數據或校正數據系列,才是此后的計量經濟學、計量史學利用模型進行研究的基礎和基本出發點。
(責任編輯:陳煒祺)
Abstract: The industrial survey of modern Shanghai began after the establishment of Nanjing National Government, among which the most significant one was the survey of Shanghai factory conducted by Social Bureau of Shanghai special municipality and China Institute of economic statistics for five times, the investigation of the Ministry of industry and Commerce of the national government in 1930, and a later investigation by the China National Product Guide Institut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various survey statistics and statistical materials, one of the basic similarities revealed is that modern Shanghai industry has accounted for almost half of modern Chinese industry since 1920s. Although in terms of statistical theory, organization and implementation, data processing, etc., the industrial survey and statistics of modern Shanghai all represent the highest level of modern China's economic statistics, later researchers still have a lot of screening, checking, revising and enriching work to do before making specific use of the research.
Keywords: the Industrial Survey; Economic Statistics; Modern Shang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