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乃彥

1958年中央頒布《關于教育工作的指示》之后,人們對“教育必須與生產勞動相結合”更加重視,“以農業為基礎”的思想逐步深入人心。我們的“少年之家”成立了科技小組,主要任務是種植植物、飼養動物,并讓我擔任輔導員。我從小對科學技術很感興趣,曾經幻想當科學家。但是現在只依稀記得蘇聯有一個科學家米丘林,還有一個李森科。
不過學校里這方面的活動還是不少,有的地方甚至成立了“少年科學院”。尤其是種植油料作物方面,少先隊很有成績——有的學校種植的蓖麻長得像一片小樹林,密密麻麻結了不少蓖麻果。
我們的植物小組,就從種植蓖麻開始,買來了各種參考書,先是給蓖麻“扎針”,刺激它,促使蓖麻多分蘗,多結蓖麻。后來想試驗種植“兩層樓”,就是通過土豆和西紅柿嫁接,讓上面結西紅柿,下面在地里結土豆??上Ф啻卧囼灦际×?,只是試著把兩個蓖麻嫁接在一起成功了,但是沒有多大價值。
后來,我們又成立動物飼養小組,孩子們更感興趣了。剛開始買了幾只安哥拉兔子,它們活蹦亂跳,在籠子里跑來跑去,不時地用腿拍出響聲。同學們圍著籠子,興奮且目不轉睛地觀察兔子。沒想到,第二天籠子里的兔子不翼而飛,孩子們仔細查看,原來是它們在籠子下面啃了一個洞,又在地上挖了深深的洞,全都“轉入地下”躲了起來。當然,孩子們很快就把它們“捉拿歸案”。
我們把地面都鋪上磚,才把兔子“請”回到籠子里,給它們喂各種蔬菜。后來可能是營養不夠,有一只黑白花的兔子鼻子上長了癬。我們趕緊找參考書來讀,根據書上的建議,我們買了治癬的藥膏。涂了藥之后,沒想到這只小兔子竟然死了。請教了行家,才知道兔子自己舔了鼻子上的藥,中毒而死??吹叫⊥米印氨蛔詺ⅰ保械暮⒆觽牡乜蘖似饋怼_@時我建議,要給兔子開一個“追悼會”,全組同學都舉手贊同?!白返繒遍_得簡短而沉重——孩子們整齊列隊,把小兔子輕輕放在坑穴里,我檢討了自己犯下的醫療失誤,大家也都傷心地向可憐的小兔子告別……
不久,“少年之家”來了一位有農村生活經歷的李紳老師,他從小就熟悉農活兒。我們就把動植物組全都交給他輔導,他一來,菜園果然變了樣,各種菜苗都長得很水靈。我這個缺少勞動實踐的人,只好靠邊站了。不過,新安排的任務,我更加喜歡——擔任木偶組的輔導員。
就在這一年,由于天災人禍,我們國家發生了全國性的糧食短缺,首都也不例外。當時,每月每個男性發30斤糧票、女性發28斤糧票。表面看這個數量不算太少,但是由于各種油、肉、副食限量,每個人得到的也很少,時間一長,整個人的營養全面缺乏。普遍的表現是全身無力,總覺得很餓,大家都盡量避免談與吃有關的話題。
在食堂吃飯,人人都是“斤兩計較”,互相也能夠理解。如果你中午吃三兩,大師傅就當著你的面,稱出三兩的面,做成面片,煮好了,放進你的碗里。到親戚、朋友家串門吃飯,也必須自覺地留下糧票。
我們單位有一個女青年,一次由于工作上的事情,進行家訪。正趕上吃飯,人家老北京人是出于禮貌,讓了讓“您吃點吧”,結果她說“來一口吧”。她連續去了幾家,都這么做……這件事情被大家知道后,都很生氣,覺得丟了單位的臉,還專門開會幫助她提高認識??梢姡敃r雖然都很餓,“氣節”還是有的。
困難時期,商店里,除了高價的糖果,貨架上幾乎看不到食品。偶爾有幾瓶水果罐頭,不一會兒就賣光了。太陽一落山,店鋪都關門閉戶,整個城市靜悄悄的。
人們想出來許多辦法,讓米面做出更多的飯來,比如蒸米多添水,其實也是一種心理安慰。人們還想出來許多代替糧食的方法,比如吃榆樹皮、榆錢兒。這個時期,老弱病人會出現浮腫,政府專門配一些食品給他們。有天回到家里,看到老母親也分配到一小口袋黃豆粉。母親對我說:“你吃一點吧,我吃不了……”母親知道我從小到大都很能吃,當年上學時,每天放學回家,總是像餓狼一樣,先找吃的。
在母親的一再勸說下,我嘗了一口十分香甜的黃豆粉。吃完之后,總覺得不是滋味,這不是吃黃豆粉,好像是吃了老人家的健康。于是,以后任母親再怎么勸,我也不吃了。
還有一件事情,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簴|紳從郊區的家里拿來了白薯干,給我吃了一塊,然后說,我這里還有,你想吃就拿。其實這是一句客氣話,但是有一天晚上,我太餓了,忍不住去拿了一塊,還自我原諒:“他說過可以再拿。”但是第二天,我們倆見面表情都很不自然,我是由于內疚,他是不想讓我尷尬,只好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困難時期終于過去了,但它留給每一個人的回憶,是長久的……
(責 編 再 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