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真,王 榮
(1.遼寧中醫(yī)藥大學,遼寧 沈陽 110847;2.遼寧中醫(yī)藥大學附屬醫(yī)院 肛腸科,遼寧 沈陽 110847)
便秘是指由于大腸傳導失常,導致大便秘結,排便周期延長;或周期不長,但糞質干結,排便艱難;或糞質不硬,雖頻有便意,但排便不暢的病證,可伴發(fā)于多種疾病,嚴重影響生活質量。金元時期是中國醫(yī)學知識體系的重要發(fā)展與轉變階段[1]。以劉完素、張從正、李東垣、朱丹溪為首的四家學派不乏對便秘的論述,內容豐富、觀點清晰、有所側重。筆者通過研讀其著作,認為諸家論治便秘各有特色,對今天的臨床治療有極大指導意義,茲探析如下。
1.1.1 大腸燥澀緊斂 “俗作秘,大便澀滯。熱耗其液,則糞堅結,而大腸燥澀緊斂故也”[2],劉完素認為便秘屬于干澀枯涸之病,燥為其致病的根本原因。所謂“燥萬物者,莫熯乎火”[2],燥的形成主要因為火盛灼傷陰液,其一則使腸道陰傷質地干澀,二則使糞塊干結堅硬,故滯而不出,充分體現其六氣皆從火化論。
1.1.2 木旺風熱自結 《素問玄機原病式》載:“燥為六氣之一,燥則澀,澀則麻”。由水液衰少而燥澀,氣行壅滯,而不得滑澤通利,氣強攻沖而為麻也”[2],便秘亦可視作“腸麻”,書中亦稱“風熱結”,“謂之風熱結者,謂火甚制金,不能平木,則肝木自旺故也”[2]。風可盛濕、熱可耗液,火熱甚則肺金受到制約不能克制肝木,木旺導致氣機沖逆,或氣不循常路而滯,表現在腸道即為似麻木狀通行緩慢從而便秘。
1.2.1 涼藥養(yǎng)陰通路 “物之生滑利,物之死枯澀”[2],劉完素認為應將針對根本病因“燥”的養(yǎng)陰潤燥治療作為首要任務,故在《素問病機氣宜保命集》中提出“其為治也,宜開通道路,養(yǎng)陰退陽,涼藥調之”[2]的治療綱領;《傷寒標本心法類萃》:云“諸病蓄熱下焦,則承氣、抵當之類,泄之而可也”[2],認為治法以泄為主,故臨床上多使用寒涼藥物以泄法通腸腑。從其重視諸承氣湯的靈活運用即可得見。大黃力強蕩下泄實熱,樸硝咸寒潤燥軟堅。以大承氣湯治療傷寒表里俱熱,陽明里熱極甚,不解大便五六日或十余日;小承氣湯治療傷寒日深,恐有燥屎;調胃承氣湯治療腹?jié)M實痛,小便赤,大便硬,脈滑實緊;更創(chuàng)三一承氣湯通治以上三承氣湯諸癥。
1.2.2 氣藥疏氣榮血 劉完素認為內生火熱的根本原因是陽氣怫郁,所以從源頭論治,行氣藥不可或缺;氣行則血行,“榮血通流,麻木不仁、澀涸、干勁皴揭,皆得其所”[2],氣血運行通利平穩(wěn)則因燥而致的諸證可因濡養(yǎng)得當而有所緩解,故“疏其血氣,令其調達,而致和平”[2]同為治療重點。獨三焦氣脈不順也可致大小便閉,《黃帝素問宣明論方》中有對《內經》中三焦約證的治療,“邪氣入客,約而不行,故谷氣不得通”[2],以枳殼丸(枳殼,陳皮,檳榔,木香,牽牛)五藥共行三焦氣,尤可見氣行通順的重要性。
劉完素對便秘的觀點秉承了其所主張的“火熱論”,將火盛生燥視作首要原因,其次為氣滯。同時認為病因導致的不僅僅是大便本身質地干硬,更包含腸道內環(huán)境的異常和腸道蠕動緩慢。因此在治療上將清熱、養(yǎng)陰、行氣藥物搭配使用,以期通過開通道路、養(yǎng)陰退陽、調暢氣血的方法使便秘得解。
張從正與劉河間同有‘因燥致秘’的觀點,且其進一步將燥邪的影響分為上中下外四種,“燥于外,則皮膚皴揭;燥于中,則精血枯涸;燥于上,則咽鼻焦干;燥于下,則便溺結閉”[3],燥邪作用于下焦腸道即為大小便排出困難。但張從正認為的燥是由陽明化生,《十形三療》載“夫燥之為病,是陽明化也,水寒液少,故如此”[3],陽明胃腸因津液枯涸不得通利,而導致津枯的根本原因可以有寒有熱、有虛有實,不局限于火盛傷陰。
2.2.1 下之擇之藥之 張從正認為燥淫于內應當“治以苦溫,佐以甘辛,以辛潤之,以苦下之”[3],提倡以下法為主的治療,輔以辛味藥潤腸,而辛與甘味藥同用可有辛甘化陽之效以防驟下傷及陽氣,醫(yī)案有載神功、麻仁、脾約、潤腸、四生丸等藥。在施用瀉下藥時,根據疾病的寒熱特性選擇不同藥物,“巴豆可以下寒;甘遂、芫花可下溫;大黃、樸硝可以下燥”[3],不獨下法、因型施藥,故曰“然可下之,當擇之藥之”[3]。
2.2.2 食療以滑養(yǎng)竅 以食療配合藥物治療便秘被張從正格外推崇,無論是壯年還是體虛老人及孕婦的便秘皆有運用。《治病百法》有老人久病大便澀滯不通者,“服神功丸、麻仁丸、四生丸則愈矣。時復服葵菜、菠菜、豬羊血,自然通利也”[3];《十形三療》有孕婦便結兩手脈俱滑大者,“以其且妊,不敢陡攻…用花堿煮菠菱葵菜,以車前子苗作茹,雜豬羊血作羹,食之半載,居然生子,其婦燥病方愈”[3];盛年男子兩手脈俱滑實有力者,“以大承氣湯下之,繼服神功丸、麻仁丸等藥,使食菠菱葵菜及豬羊血做羹,百余日充肥”[3]。其中葵菜煮后質滑,循《內經》“以滑養(yǎng)竅”之治則;菠菜調中氣、利消化;豬羊血理血、利大腸,共煮為羹,輔助藥物作用,充分體現其養(yǎng)生當論食補、治病當論藥攻的思想。
張子和將便秘歸為陽明化燥致病,寒凝、熱結、氣滯等均可使陽明胃腸功能受制從而化燥,使大便澀滯難排。所以其在治療上將攻邪為主的治療方法斟酌細用,以潤下同施為基礎,又將瀉下藥根據寒熱及燥邪盛衰分類使用。其率先重用食療以輔助藥物,不僅發(fā)揮了食材本身的調中潤腸作用,又及時充養(yǎng)谷氣使下而不傷正,避免了補藥運用不當造成氣血壅滯。
論及便秘,李東垣也將病因歸為“燥氣”。但不同的是,燥氣的產生涉及脾腎,仍秉承其“補土派”觀點。其認為脾胃之氣損傷則內助火邪,耗散腎中真陰,腎主五液,津液不足直接導致腸干便燥。即《蘭室秘藏》中記載的“若饑飽失節(jié),勞役過度,損傷胃氣,及食辛熱味厚之物,而助火邪,伏于血中,耗散真陰,津液虧少,故大便結燥”[4]。脾胃之氣損傷為發(fā)病源頭,從其提出的“胃虛臟腑經絡皆無所受氣而俱病論”即可得見。李東垣認為“夫脾胃虛,則濕土之氣溜于臍下,腎與膀胱受邪,膀胱主寒,腎為陰火,二者俱弱,潤澤之氣不行”[4]。脾胃不健,一則助火邪產生,傷腎中真陰;二則生濕氣使腎與膀胱受邪,潤澤之氣滯而不行,大腸之燥氣及小腸之熱氣漸盛,所以大便秘結。其又進一步將結燥之病分為五種:熱燥、風燥、陽結、陰結及年老虛津液不足而結燥,也是明代張景岳將便秘統(tǒng)歸為“陽結”“陰結”兩大類的理論來源[5]。
腎主大便,便秘為真陰虧耗首取少陰,故提出“腎惡燥,急食辛以潤之。結者散之。如少陰不得大便,以辛潤之;太陰不得大便,以苦泄之。陽結者,散之;陰結者,溫之”[4]。陽明經行身之前,主腹?jié)M脹、大便難,宜用下法,但如果一概而論濫用巴豆、牽牛之類瀉下,則“損其津液,燥結愈甚,復下復結,極則以至導引于下而不通,遂成不救”[4]。所以在治療時以癥狀探究致病根源選擇瀉下藥物,并重視藥物的炮制,如使用煨大黃以減苦寒之性;同時加入生地、熟地、當歸等滋液養(yǎng)陰之品,下陽明之結、護少陰之液。脾胃之氣損傷為發(fā)病源頭,且使用下法有敗脾胃之嫌,所以多配以黃芪升陽補氣,白術健脾養(yǎng)胃。其引仲景治法:小便利而大便硬者,以脾約丸潤之;食傷太陰,腹?jié)M而食不化,腹響然不能大便者,以苦藥泄之;血燥而不能大便者,以桃仁、酒大黃通之;風燥結而大便不行者,以麻子仁加大黃利之;氣澀而大便不通者,以郁李仁、枳實、皂角仁潤之。在此基礎上創(chuàng)通幽湯、升陽湯、潤腸丸、活血潤燥丸等方。
李東垣認為,便秘是在脾胃不足的大環(huán)境下由腎水爍干失于潤澤生燥而導致的。在治療上以苦寒瀉下為主,加以炮制以防驟下。同時重視補藥的使用,大量益陰藥以增水行舟、補中藥以顧護脾胃。不急于驅邪散結,而是攻補兼施、循因而治。
朱丹溪對便秘的認識與李東垣相似處頗多,也將“火邪伏于血中,耗散真陰,津液虧少”[6]作為病因,認為“腎主津液,液潤則大便如常”[6]。其根據不同的臨床特點進一步將燥結分為三焦伏熱、津液中干的大腸挾熱;臟冷脈枯、臟寒氣道澀的大腸挾冷;腸胃受風、涸燥秘澀的風氣虛三類。《丹溪治法心要》據此在指導治療時提出“有虛,有風,有濕,有火,有津液不足,有寒,有氣結”[6]七種區(qū)分因素。
《丹溪心法》載“燥結血少,不能潤澤,理宜養(yǎng)陰”[6]為治療大法,以養(yǎng)血潤燥為重,自創(chuàng)方以四物湯去性燥之川芎、加理氣之陳皮、加甘草治大腸虛秘而熱。并總結前人經驗:“腎惡燥,以辛潤之。脾結燥,以苦瀉之。陽結者,散之;陰結者,熱之”[6]。主張辨證審因,隨證施治,如熱者宜承氣湯下之;風者宜麻仁丸潤之;氣滯者宜厚樸湯疏之;老人孕婦體弱津虧者宜地黃丸;幽門不通者宜通幽湯;濕熱者宜神芎丸;胃中伏火、風血自結者宜潤腸丸;胃中積冷者宜備急丸;脾約者宜脾約丸。然其在《格致余論》中對脾約丸格外予以論述,認為所謂脾約,其根源是陰血虧、內火盛、傷元氣、累及于脾,脾氣及脾血大量耗散;元氣傷也必然累及肺金,肺為脾之子必盜母氣以自救;金耗則木失克制,更傷脾土。如此三者累加,脾失傳輸之令、肺失傳送之官,大便難下。所以治療上重視滋養(yǎng)陰血,脾約丸以大黃為君、枳實厚樸為臣,養(yǎng)血力輕、耗血力重,用于西北血氣盛實者尚可,但對于東南之人恐復加傷脾,所以提出“在西北以開結為主,在東南以潤燥為主”[6]的觀點,根據不同地域不同體質予以加減。
朱丹溪在繼承李東垣觀點的基礎上對前人的經驗也進行了總結,并將便秘根據病因及臨床表現詳細分類。其認為大便秘結是由于腎中真陰耗散、燥結血少失潤,所以在治療上注重氣血調養(yǎng),并率先提出應針對不同地域氣血虛實來調整治療。
金元四大家認識便秘各有特色又有所重合,劉完素與張從正都認為燥為便秘的根本原因,但劉認為燥為火盛傷陰所導致,所以治療上尤重清熱及滋陰,主張“開通道路,養(yǎng)陰退陽,涼藥調之”[2];張認為燥為陽明所化,提出“治以苦溫,佐以甘辛”[3]之法,并注重食療與藥物配合使用。李東垣、朱丹溪都認為便秘是腎陰虧耗、腸燥失潤而致,李認為津虧液少的根源是脾胃受損,故治療上重用補益藥物,并總結“以辛潤之,以苦泄之,陽結散之,陰結溫之”[4]的治療綱領;朱總結了前人經驗且強調潤燥養(yǎng)血的重要性,在辨證審因治療的同時考慮患者體質用藥提出“在西北以開結為主,在東南以潤燥為主”[6]。
在下法的運用上,四家觀點基本統(tǒng)一,認為治療雖應以瀉下藥物為主,但不能一味使用峻藥猛攻,而是要分清患者的病因及癥狀選擇不同瀉下藥物。
在對于便秘的分類上,四者愈驅細致,從劉完素提出的單純氣滯火盛;到張從正將燥邪的影響分為上、中、下、外四種并提出多種因素導致陽明水寒液少;再到李東垣進一步將結燥分為風、熱、陰、陽、虛五種;最后朱丹溪不僅根據臨床癥狀將燥結分為大腸挾熱、大腸挾冷、風氣虛三種,更匯前者諸論按病因分為虛、風、濕、火、津液不足、寒、氣結七種以指導治療。
金元時期諸家對于便秘的觀點都在日趨完備,并非單獨強調一種理論,而是納各方見解,相互增補,這也為當今的臨床治療提供了多種思路,值得研究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