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楚晴,高衛輝
(1.湖南中醫藥大學,湖南 長沙 410011;2.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湖南 長沙 410011)
張仲景經方配伍嚴謹精煉,化裁靈活多變,應用范圍廣泛,臨床療效顯著,為歷代醫家所推崇。在婦產科臨床診療中,作者借鑒張仲景經方治療多種妊娠病,皆取良效,現舉驗案三則,與同道分享。
患者萬某,27歲,2017年2月25日初診,停經52天,下腹墜脹2天,陰道流血1天。既往月經規律,Lmp:2017年1月4日,經色、質、量同前。停經35天時測尿妊娩陽性,此為患者初次妊娠。2天前患者于受寒后出現下腹墜脹,神疲乏力,微惡風寒,休息及溫敷腹部后稍緩,然第2天下腹墜脹感較昨加重,小便時用紙擦拭可見少量血跡,今遂來就診。刻下:神疲乏力,面白,下腹墜脹,偶有腹中抽痛,得溫痛減,陰道少量下血,血色淡,質清稀,不欲飲食,舌淡嫩,苔薄白,脈細滑。查:血常規:WBC:7.36×109/L,RBC:3.90×1012/L,Hb:92 g/L,PLT:236×109/L,CRP<5 mg/L,B超提示宮內妊娠。西醫診斷先兆流產;中醫診斷胎動不安,證屬中焦虛寒、氣血虧虛、胎元不固,治以建中補虛,調養氣血,固沖安胎,采用小建中湯加味主之:白芍18 g、桂枝9 g、炙甘草6 g、大棗8枚、生姜10 g、當歸10 g、艾葉6 g、人參3 g、飴糖30 g(洋化),3劑。二診:精神好轉,陰道流血止,腹中抽痛消失,小腹墜脹感減輕,仍不欲飲食,舌淡苔薄白,脈細滑,上方去艾葉、當歸,加白術9 g、砂仁3 g(后下)以醒脾和胃、溫中安胎,疊進5劑,三診時諸證皆除。
按:本案患者妊娠初期,肝血下聚以養胎,肝血不足,肝木刑脾,加之外邪直中中焦,脾氣失健,生化乏源,沖任不榮,胞胎失養以致下腹墜脹,陰道下血;脾主腹,中焦失于溫煦故其人腹中抽痛,得溫痛減。治當溫中健脾,調養氣血,小建中湯投之獲效。小建中湯原是治療里虛傷寒的方劑,本案治療重用飴糖甘溫,佐以甘草甘平,補臟陰,安中焦,白芍于土中瀉木,以緩脾家之急;桂枝、干姜溫潤發散營衛;大棗益氣健脾,加人參補脾培生化之源;艾葉溫經止血以安胎;當歸滋陰養血以養胎;全方共奏溫中補虛養血安胎之效。
患者趙某,29歲,2017年9月3日初診,停經11周又2天,惡心嘔吐、腹瀉半月。Lmp:2017年5月24日,停經45天時于外院行婦科彩超確診為宮內妊娠,訴平素腸胃虛弱,飲食稍有不節或受寒后易出現腹痛泄瀉,此次孕后重視飲食,唯恐不慎傷胃,半月前夜間吹空調受冷,晨起出現惡心欲嘔,多次嘔出胃內容物,伴腹脹腹瀉,大便溏不成形,其家人予“蔥白姜汁湯及止瀉藥”服之,服后暫安,微微汗出,不欲食,神倦怠;第2日晨起仍然嘔吐清涎,腹瀉較昨日加重,日5~6次,于社區診所就診,考慮急性腸胃炎,予止吐、止瀉、解痙等輸液治療,治療數天后腹瀉頻率降低,嘔吐反而加劇,今來診時訴今晨已嘔吐2次,嘔吐清涎苦水,不欲食,脘脹悶,時腹痛,視其精神疲乏,大便溏,挾少量未消化食物,舌淡邊有齒痕,苔微黃,脈弦滑,查血、糞便常規+隱血、電解質檢查正常。西醫診斷妊娠劇吐;中醫診斷惡阻,辨為脾胃虛弱、寒熱錯雜證,擬調中補虛、和胃止嘔法,予甘草瀉心湯主之:炙甘草15 g、法半夏12 g、干姜9 g、人參6 g、黃芩5 g、黃連5 g、陳皮3 g、砂仁3 g(后下)、大棗6枚,3劑。復診:服藥后精神見好,嘔吐稍止,納食增加,大便成形,脈弦滑稍緩,仍給予原方7劑。三診時觀其精神如常,上證均除,納食如常。患者胃氣已復,脾氣健運。
按:本案患者素體脾胃氣血不足,感寒后脾胃益受損,中焦氣機逆亂,沖脈之氣上逆而嘔惡不食,濁氣因虛不降而嘔吐清涎苦水;運轉稽遲,飲食未得腐熟而下泄,以致腹脹腹瀉,完谷不化;孕后氣血聚于下以養胎,中陽不振,故見精神不振,疲倦乏力;胃中虛,客氣上逆,故脘脹悶。以健脾和胃、調中止嘔為法,甘草瀉心湯服之顯效。甘草瀉心湯原用于治療寒熱錯雜、中焦痞塞、脾胃虛甚者,健脾必以甘補之,本案中重用炙甘草以甘補虛,補而不滯;黃連、黃芩泄陽交陰;干姜以辛散痞;半夏破客逆之上從;人參、大棗培脾土,建中州,和胃陰;加陳皮理氣行滯消痞,砂仁溫中止嘔安胎;合而使脾胃健運,上下得通,陰陽調和。
患者劉某,42歲,2017年7月12日初診,婚后13年孕6產1流4,現孕18周3天。近2周以來不時感心中煩熱,夜寐不寧,輾轉反側,伴腰酸肢軟,乏力,口干,但不欲飲,自行服用“梨汁、苦瓜汁”等以“降火”,無效故來就診。刻下:舌紅苔少,面色微紅,以手扶腰,坐臥不安,時時走動,小便短赤,切其脈細數而滑。查體溫、血壓正常,心電圖正常。西醫診斷妊娠心煩;中醫診斷子煩,證屬陰虛火旺、心腎不交,治以滋腎清心、安神除煩,予黃連阿膠湯化裁:黃連9 g、阿膠12 g(洋化)、白芍9 g、黃芩9 g、雞子黃2枚、生地黃9 g、麥冬12 g、蓮子心3 g、炙甘草3 g,3劑,其中雞子黃待藥液稍涼時加入,生用。再診:患者心中煩悶大瘥,夜寐明顯改善,口干、乏力減輕,但仍腰酸肢軟,舌尖稍紅,少苔,脈細滑,去蓮子心、生地黃,加菟絲子(包煎)、桑寄生、續斷各9 g,合壽胎丸之功,增益腎安胎之效,增進5劑。三診時上證均除,夜寐如常,舌稍紅,苔薄白,脈細滑,守方續服7劑,隨訪半年后安產一女嬰。
按:《黃帝內經素問·上古天真論》有言:“六七,三陽脈衰于上,面始焦,發始白。”本案患者42歲正值六七,腎氣漸衰,沖任二脈漸虧,加之曾4次流產多次耗傷精血,精血屬陰分,以致真陰虧少而腰酸肢軟;孕后陰血下聚以養胎,少陰之液無以上濟以鎮心火,則出現心中煩,臥不寧,輾轉反側,口干等癥狀,謂之心腎不交。治當滋陰降火、安神除煩,予黃連阿膠湯直中病機。黃連阿膠湯原用于治療少陰熱化證,被稱為育陰清熱之祖方。《經》曰:“苦先入心,以苦泄之。”方中重用黃連、黃芩苦寒直折心火,內堅真陰,佐蓮子心清心火,阿膠、白芍養血育陰,內護真陰,佐生地黃益腎水,其中雞子黃上養心、下補腎,生生不已,麥冬生津,炙甘草和中,諸藥合用,使腎陰足而后生,心陽安得其位,相濟成功,煩自除也。
本研究中的醫案皆發生于女性的特殊生理時期——妊娠期,在這時期母體臟腑氣血皆發生較大變動,陰血下聚養胎,以致母體陰血偏虛,若素有氣血不足,則可加重臟腑氣血運轉失常;隨著胎兒的生長,可阻礙臟腑氣機的升降;孕后易感外邪,若未經及時治療,則可深及臟腑或沖任從而影響母體健康及胎兒生長。治療原則多以治病與安胎并舉,安胎之法以補腎健脾為主,若母體有病,則當先去病,“世未有母氣逆而胎得安者,亦未有母氣安而胎反墮者”,母病去則胎孕可安,在具體治療各種妊娠病時,需要遵循這條總的治療原則。
本研究中案例一“先兆流產”發生在妊娠早期,孕12周前胎盤發育尚不成熟,若不及時給予正確措施極易出現先兆流產甚至是完全流產的不良后果。先兆流產患者常伴有軀體化癥狀、強迫癥狀、抑郁癥狀、焦慮癥狀、恐怖癥狀等[1],會對孕婦及其家庭甚至對社會造成巨大的影響。“先兆流產”屬中醫“胎動不安”范疇,現代醫學認為其病因病機多為氣虛、血虛、腎虛、血熱、外傷等,致使沖任不固,不能攝血養胎所致[2],其中臨床上又以虛證多見,《婦人大全良方》曰:“氣血虛損,不能養胎,所以數墜也”“夫妊娠漏胎者……氣血失度,使胎不安,故令下血也。”本案患者脾胃氣血失常,中陽不足,溫煦失司,胎元失于濡潤及溫固,出現胎動不安而血自下。《胎產心法》曰:“三月以前,宜養脾胃。”因此在對癥以“小建中湯”加味建中補虛,調養氣血后,以安胎為本,佐“壽胎丸”補腎安胎,標本兼顧,故療效顯著。
案例二“妊娠劇吐”中醫學稱為“惡阻”,惡阻者——謂嘔吐、惡心、頭眩、惡食、擇食是也。在孕早期,隨孕周的增加,惡阻發生的風險也逐漸增加[3],在臨床上妊娠嘔吐屬早孕反應,因其缺乏特異性,大多患者未引起重視,若嘔吐劇烈、過頻過多,會影響孕婦的營養狀況,不利于孕婦及胎兒健康[4],因此不可忽視對惡阻的治療。惡阻常見病因有脾胃虛弱和肝胃不和兩種,《校注婦人良方》曰:“夫人以胃氣壯實,沖任榮和,則胎得所,如魚處淵。若氣血虛弱,無以滋養,其胎終不能成也”“大凡停痰積飲,寒熱相搏,吐甚則胎動不安。”本案孕婦素體脾胃氣血虛弱,寒邪侵襲后引起嘔吐、腹瀉,而未食水谷,致后天乏源,胎兒未得潤養則有胎動之虞,故遵循妊娠病總的治療原則,母病時治其母,予“甘草瀉心湯”加味補中和胃健脾,故奏良效。
案例三中“妊娠心煩”在西醫學中無準確的病名,根據其癥狀,中醫學稱“子煩”。本病的病因如《沈氏女科輯要箋正》所言:“子煩病因,曰痰、曰火、曰陰虧。”有虛火和痰火之分,所謂“無熱不成煩”,病機主要是火熱乘心,熱擾心神,則心中煩、不得寐。《婦人大全良方》曰:“妊娠苦煩悶者,以四月受少陰君火氣以養精;六月受少陽相火氣以養氣。”《醫方簡義》又云:“子煩者……因君相之火內動。而腎水不能制火。”本案患者時值六七而腎陰不足,孕18周余,恰受少陰君火氣以養精時,腎水不濟,君火內動,故而出現心中煩悶,患者煩而不滿,當屬虛火,予“黃連阿膠湯”化裁,滋腎清心,寧心除煩,針對病因病機用藥,故可明顯改善癥狀。
本研究所用經方是張仲景在系統總結前人的經驗基礎上,結合自身的臨床實踐所歸納出的驗方,沿用至今,應用于多個學科,臨床療效顯著。本研究運用張仲景經方隨證化裁,針對性治療女性妊娠疾病,對于提高臨床療效和推廣經方的應用具有積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