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承受的青春之“傷”

嚴鳳平?劉艷春

〔摘要〕接納承諾療法在新一代認知行為療法中頗具代表性，它融合了東方哲學的內涵，創造性地借鑒了辯證法、正念、靈性等觀念，由相互依賴、相互促進的六大核心過程構成。在具體心理咨詢過程中，可以靈活應用各種心理咨詢技術，包括隱喻、自我開放、正念技術等，以提高來訪者心理的靈活性。咨詢師運用接納承諾療法對一名自殘的初中生進行輔導，輔以相應的資源拓展，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關鍵詞〕自殘;接納承諾療法;正念呼吸訓練;個案輔導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0）03-0050-04

一、接納承諾療法簡介

接納承諾療法（Acceptance and Commitment Therapy，ACT）是新一代認知行為療法中最具代表性的經驗性行為治療方法，由美國著名心理學家斯蒂文·海斯（Steven C.Hayes）及其同事創立。ACT以提高心理的靈活性為目標，尋求建立更寬廣、靈活、有效的應對方式。它鼓勵來訪者充分接觸此時此刻，關注當下，幫助來訪者改變語言、思維和環境的錯誤聯結，從而使其改變行為，為達到既定的目標和實現價值做出持久的努力。此外，ACT還主張與情緒、想法等和平共處，鼓勵個體帶著情緒、想法去做自己認為重要的事情。

ACT由六大相互依賴、相互促進的核心過程構成，不能將某一過程單獨隔離開來。在運用ACT進行心理咨詢時，可以根據個案的實際情況，靈活應用，選擇從任一核心過程，按照任意合適步驟推動ACT干預過程[1-2]。ACT治療模型如圖1所示。為了方便闡述，將六大核心過程單獨做簡要介紹如下。

接納：對此時此刻經驗的一種積極而非評判性的容納，即：為負性情緒讓出空間，不去抗拒它們，將其作為客體去觀察。

認知解離：將自我從思想、意象和記憶中分離，客觀地注視思想活動，將思想視作語言和文字本身，而不是它所代表的意義。正念練習可以有效幫助來訪者關注思維本身的加工過程。

關注當下：鼓勵來訪者注意此時此刻所處的環境及心理活動，不做任何評價，而是完全接受。目的是幫助來訪者更直接地經驗周圍的世界，從而提高行為的靈活性。

以己為景：來訪者的自我受到痛苦的思維和感受的威脅，當自我作為概念化對象時更甚。“觀察的自我”可以幫助來訪者關注自己的真實經驗，促進認知解離和接納。在咨詢過程中，可以采用正念技術、隱喻等幫助來訪者達到“觀察的自我”。

明確價值：價值觀是來訪者總體的、向往的和所選擇的生活方向，是用語言建構的。它貫穿在生活中每一個有目的的行動中，與人們的行為密不可分。基于價值觀的行動應是有建設性的，不應為了逃避痛苦。

承諾行動：ACT既是一種接受取向，又是一種改變取向的治療策略。它的目的是幫助來訪者改變行為，使之符合自己的價值觀。換言之，它讓來訪者對自己的行動負責，以支持有效的基于價值觀的生活。

二、個案概況

小天（化名），男，13歲，七年級學生。有兩個弟弟，他和二弟是一對雙胞胎。二弟在七年級另外一個班，三弟在讀小學。父親在深圳北站附近上班，母親在南澳上班，經營一家包子鋪，起早貪黑。父母關系不太和睦，雖然在孩子們面前表現得和諧，但是經常在微信上吵架。暑假的一天，父母當著小天的面，用貌似開玩笑的口吻說：“如果我們離婚了，你會跟哪個生活？”奶奶慌忙阻止他們，告誡他們不要在孩子面前提這種事。

小天自述六年級時，不小心用刀片劃傷了自己，感覺有點疼，但能夠接受。后來，每當有學習壓力時，就嘗試用小刀割手臂，感覺不到疼，反而覺得心里會舒服些。慢慢地，當負性情緒或壓力襲來，小天就用刀片割傷自己。這些負性情緒或壓力情境如下：（1）考試成績太差;（2）父母吵架;（3）每個月花費2600元補課，但成績依然止步不前，父母為此吵架;（4）父母總是拿自己和別的孩子比，現在又拿自己和當了班長的雙胞胎弟弟比。

現在，除了用小刀割傷自己外，小天脾氣也不太好，易激惹。周末或寒暑假期間，他入睡很快，第二天醒來也早，睡眠質量很好。但上學期間，他睡眠不好，晚上很難入睡，早上又很難醒來。內心總有些事情放不下：（1）計劃早上五點半起床，收拾一下，六點半再喊弟弟起床;（2）第二天上課時要不要舉手回答問題？想發言，但又怕出錯，即便回答正確，也感到緊張;（3）喜歡回憶一些事情，如父母吵架、小時候的一些不開心的事情，等等。除此之外，他現在吃得比以前少很多，胃口變差了，一天不吃飯也居然感覺不到餓。

班主任反映：小天總是躲避班主任的眼神;既想別人關注他，但又封閉自己;性格內向，成績很差，朋友很少，上課或班級活動時的表現也不積極，很容易被人忽略。

三、原因分析

一般而言，自殘的學生通常不會主動求助于心理老師，他們在自殘的過程中體會不到疼痛感，那是因為心理上的痛蓋過了身體的痛。這類學生在遇到重大生活事件時釋放負性能量的方式就是攻擊、傷害自己。小天也不例外。通過初步訪談，我了解到小天自殘的原因。

1.自我價值感很低

小天的學習成績很差，父母送他去補課，花了很多錢不說，成績依然如故。父母也經常拿他和別的孩子比，甚至拿他和當班長的雙胞胎弟弟比。比較的結果非但沒有激發小天的學習動力，相反卻讓小天陷入深深的自卑。自我價值感極低的小天會把負性情緒或壓力指向自己，繼而攻擊、傷害自己。

2.缺乏安全感

小天知道父母經常在微信上吵架，雖然在他面前父母表現得和諧，但這只是假象。父母在暑假的一天曾用開玩笑的口吻試探性地詢問小天：如果父母離婚了，他會選擇跟哪一方？這些情境經常在小天的大腦里盤旋，讓他極度缺乏安全感，加之父母有時候吵架是因為他的成績，因此，小天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就會攻擊、傷害自己。

由此看出，小天的心理空間不夠靈活，自殘是心理僵化的表現，而接納承諾療法融合了東方哲學的內涵，創造性地借鑒辯證法、靈性、關系以及正念等觀念，通過靈活多樣的治療技術，提高個體心理的靈活性[2-3]。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ACT可以廣泛應用于各類人群以及一系列的身心疾病中，包括嚴重的焦慮障礙、抑郁等[4]。因此，咨詢師主要采用接納承諾療法對小天展開心理咨詢，前后共計五次。

四、輔導過程

（一）接納承諾療法

1.創造性無望

創造性無望就是讓來訪者意識到從長遠來分析自己采取的方法是否有用。在本案例中，小天面對負性情緒或壓力情境時，用小刀割傷自己的手臂，雖然能暫時感到舒服一些，但這種極樂的感覺體驗非常短暫，過不了多久，又會重復這種不良的行為模式。因此，小天其實是在逃避問題，所以需要用“創造性無望”技術讓他正視自己的問題。部分對話如下。

咨詢師：你現在用刀片割傷自己的手臂，這有什么好處嗎？

小天：心里會舒服些。

咨詢師：你可以一直用刀片割傷自己的手臂嗎？

小天：（沉默，若有所思）應該不能。

咨詢師：用刀片割傷自己，有不好的后果嗎？

小天：會流血，也會留下一道道或深或淺的傷疤，很難看;如果割傷自己，處理不好傷口，還可能會感染。

咨詢師：嗯。這是生理方面的傷害。除此之外，割傷自己能解決問題嗎？

小天：（沉默良久）問題還在那里，并沒有真正解決。

咨詢師：換句話說，從長遠來看，當遇到負性情緒或壓力情境就去割手臂，能行得通嗎？

小天：行不通。

通過“創造性無望”，小天意識到當負性情緒或壓力來臨時，用刀片割傷手臂，只是一種逃避行為，實質是麻醉自己，不利于自己的長遠發展。

2.接納

小天用小刀割傷自己，原因主要是自我價值感極低和缺乏安全感。接下來，咨詢師嘗試采用隱喻和自我開放技術讓小天學會接納自己。先用“小黑狗”的隱喻，讓小天理解，自我價值感極低和缺乏安全感帶來的負性情緒或壓力，就像身邊的小黑狗一樣如影隨形。要想讓小黑狗不影響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接納它，與它和平共處，帶著它一起學習。再用自我開放技術，告訴小天，他所遭遇的情形包括自我價值感極低、缺乏安全感等，咨詢師也曾遭遇過。咨詢師還告訴小天，大多數人的自我價值感和安全感并不是所謂的“非黑即白”，而是處于中間的灰色狀態。換言之，大多數人的自我價值感和安全感并沒有達到自我滿意的狀態。啟發小天思考，與其割傷自己，拼命抵抗負性情緒或壓力，不如與它們和平共處，帶著它們去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

3.正念呼吸訓練

咨詢師應用正念呼吸訓練，幫助小天更好地關注當下和以己為景，達到“觀察的自我”。

指導語：現在請你把身體坐直，背靠沙發，雙肩自然下垂，以最舒服的姿勢坐好，放松你的身體。閉上雙眼，雙手自然地放在腿上。此刻，什么都不想，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吸氣，慢慢地感受空氣進入鼻腔、吸入胸腔、進入腹部的感覺。感受腹部慢慢地隆起;慢慢地呼氣，感受空氣經由鼻子呼出去、腹部慢慢癟下去的感覺……

當走神兒的時候，你可能會想到一些不愉快的經歷，體驗到一些負面的情緒或生活中的壓力。這都沒有關系，每個人都會這樣。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未來還沒到來。此刻，請你溫柔地把注意力放回到呼吸上。請和呼吸保持連接，將覺察范圍逐步擴展到你的整個身體。慢慢地把耳朵打開，傾聽它們，感受它們。睜開眼睛，看看四周，帶著這種覺察感受你所看、所說、所聽、所思的事情。

經過幾次訓練之后，小天掌握了正念呼吸技巧，每當負性情緒或壓力來臨時，小天能夠靈活運用，以實現“觀察的自我”，提高心理的靈活性。

4.價值澄清和承諾行動

價值澄清就是要激發來訪者自身的動力系統，讓來訪者自己產生行動的動力。價值不僅僅是方向和目標，同時也是動力系統。承諾行動就是要為了自己的價值方向而進行實實在在的努力，碰到困難去想辦法克服，遇到挫折去總結經驗。

咨詢師在平時上心理課期間，留意到小天喜歡看動畫片《海賊王》。因此，咨詢師利用他的這一愛好，來激發他的價值取向，并鼓勵他用實際行動維持這一價值取向。

部分對話如下：

咨詢師：小天，你喜歡看《海賊王》，那你能告訴我最喜歡里面的哪個人物嗎？

小天：喜歡路飛。

咨詢師：為什么喜歡路飛？

小天：因為路飛雖然誤食了橡膠惡魔果實，變成了橡膠人，不能游泳，但是他并沒有因此放棄，還是堅持航行尋找寶藏。

咨詢師：看得出，你很喜歡這部動畫片。路飛在尋寶的過程中遇到了種種困難，是什么支撐著他沒有放棄，繼續堅持呢？

小天：是他的小伙伴，以及他的信念促使他不斷進步，擁有動力。

咨詢師：是的，他們擁有堅定的信念，才能夠不畏懼困難，想辦法克服這些困難，不斷前行。小天，你有沒有特別想要做的事情呢？你目前有什么理想？

小天：我想考一個好的高中，以后還要考大學，找一份好的工作。

咨詢師：嗯。你的理想很實際，那你覺得需要具備哪些條件呢？

小天：需要有好的心態，不斷努力，提高學習成績。

咨詢師：如果心情不好呢？還會用刀片割傷自己的手臂嗎？

小天：（尷尬）不會，誰都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可以帶著這種不好的心情努力將事情做好。

咨詢師充分利用小天的愛好，引導小天帶著負面情緒去把事情做好，就算是前路困難重重，也要想辦法解決，而不是用刀片割傷自己、麻痹自己。除此之外，咨詢師還和小天探討了一些宣泄負性情緒的方法，例如傾訴、運動和寫作。小天頻頻點頭，還向咨詢師請教了一些科目的學習方法，表示今后會努力學習，好好生活。

（二）資源拓展

1.家庭干預

在應用接納承諾療法干預小天的同時，咨詢師也嘗試“約談”他的父母，并對他們進行干預，為小天營造一個有利的成長環境。小天自我價值感很低，非常自卑，和父母不當的教養方式有關。此外，小天缺乏安全感，有被拋棄感，與父母經常在微信上吵架、在他面前曾表露離婚的想法及讓他在父母離婚后選擇跟隨哪一方有關。咨詢師采用編排心理劇的方式對其父母進行干預。即：讓父母中的一方扮作小天，另一方和咨詢師扮演小天的父母，完整地呈現日常生活中的親子交流情景，啟發他們去感受和換位思考。經過心理劇表演，父母意識到家庭教育方式的不當，表示以后不會再拿小天和周圍的孩子比，也不會拿他和雙胞胎弟弟比較。除此之外，父母表示以后不再在孩子面前吵架和表達離婚。不管以后是否離婚，雙方對孩子的愛不會因為離婚而有所減少，讓孩子擁有完整的愛。

2.班主任干預

咨詢師找到了小天的班主任，簡要介紹了他的咨詢情況。班主任曾接受過廣東省心理B證的培訓，承諾會以班主任的身份采取相應的措施，幫助小天成長。班主任自從發現小天用小刀割傷自己的手臂后，對他的關注明顯增多，也讓其他學生多關心他，還讓他當班里的宣傳委員。現在，小天能夠體驗到自我的價值，他積極地參加班級活動，性格比之前開朗了很多。

五、效果評估

1.來訪者自評

感覺負面情緒減少了，整個人的精神狀態比之前好很多。睡覺比較有規律，睡眠質量有所提高，食欲明顯好轉。現在偶爾也會有負面情緒，但是不會用小刀割傷自己的方式來逃避問題和麻醉自己，而是去想辦法解決。

2.他人評價

班主任反映，沒有再發現小天用小刀割傷自己了，現在他參加班級活動比以前積極，和同學們相處得比之前好，總體而言算正常;同時，小天的學習成績有一定提高，見到人能夠主動打招呼，并且面帶微笑。

3.咨詢師的觀察與評定

小天的氣色比之前好，看起來陽光很多。和咨詢師談話時，輕松自然，也理性很多，心理靈活性較之前有所提高。

參考文獻

[1]徐靜，王敬，胡茂榮等.接納承諾療法及其在焦慮障礙中的應用[J].四川精神衛生，2019，32（3）：285-288.

[2]Hayes S C，Follette V M，Linehan M. Mindfulness and acceptance：Expanding the cognitive-behavioral tradition[M]. New York：The Guilford Press，2004.

[3]張婍，王淑娟，祝卓宏.接納與承諾療法的心理病理模型和治療模式[J].中國心理衛生雜志，2012，26（5）：377-381.

[4]何承建，胡茂榮.一例強迫癥個案的接納承諾療法干預報告[J].心理技術與應用，2018，6（6）：374-381.

（作者單位：1.廣東省深圳市大鵬新區葵涌中學，深圳，518119;2.廣東省深圳市光明區實驗學校，深圳，518106）

編輯/于 洪 終校/紀 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