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本萍
丁玲是現代文學史上具有強烈女性意識的女作家,她在深受五四精神鼓舞的同時,也是一個熱情高漲的革命者。在丁玲的文學創作生涯中,其中沖突和交鋒最為激烈的便是延安時期的創作。
延安時期的經歷成為丁玲文學創作的重要來源,縱觀其一生的文學創作,不難發現丁玲以描寫女性的苦悶和困境聞名于文壇的原因,一方面是她忠于革命事業,在創作中堅持詮釋某種政治意識;另一方面,她對其筆下的女性抱有深刻的期望,不僅希望她們能在革命中獲得和男子平等的權利和地位,更希望女性的獨立人格能夠被尊重,拋開性別的窠臼實現作為人的社會價值,獲得精神自由。
在丁玲看來,女性尋求個性解放和獨立,勇于承擔社會價值是非??少F的,她對女性命運的關注和與生俱來的女性身份,造就了她天然的女性意識,然而這天然的女性意識又與延安政治話語中的理想女性格格不入,本文將從沖突角度解讀研究丁玲在延安時期的文學創作。
一、作為革命者的丁玲
作為從上海亭子間里走出來的作家,丁玲左聯時期完成了從思想到文學實踐的一次重大轉變,在幾經輾轉后到達陜北根據地延安之后,她以極高的革命熱情深入革命生活,參加抗戰活動,并跟隨作戰部隊到抗戰前線去工作,隨后又組織文工團深入前線進行宣傳演出。
由于以戰士的身份近距離地體會到前線的軍事生活,在革命集體中生活了將近兩年的丁玲,接受了“文藝是奪取戰爭勝利”的說法,也認可了文藝的工具論,開始將文學作為政治宣傳的手段,寫下《冀村之夜》《一顆未出膛的槍彈》和《重逢》等政治性和功利性極其明顯的作品,踐行其以文學為承載工具進行政治宣傳的目的。
在反對封建禮教和封建壓迫的大時代背景之下,從眾多追求“人性解放”的作家中脫穎而出的丁玲,認為社會中女性在性別上長期以來處于一種附屬于男性的第二性的地位,是千百年來封建社會留下的糟粕,她最初的振臂一呼是為了個人權利的斗爭。這也就是為什么丁玲創作中的女性意識一直是其最為敏感的一根神經。
延安幾年的革命生活之后,丁玲對延安的看法也有所轉變,由最開始的激情地投身其中,熱烈地創作轉為理性的思考,此時丁玲的目光開始變得審慎。這一時期她的代表作品有《在醫院中》、《我在霞村的時候》《風雨夜憶蕭紅》等。然而在政治意識與女性意識的激烈交鋒后,丁玲還是選擇依靠主流意識形態,繼續做她的革命熱情高漲的無產階級戰士。
二、丁玲創作中的女性意識
從小說《在醫院中》開始,丁玲的思想情感就開始發生轉變。小說《在醫院中》的女主角陸萍希望依靠自己的努力改變她所在的解放區的一個工作和生活環境都十分落后的醫院,然而小說中出現的兩個同為革命同志的男性角色——李科長和醫院院長,在身居高位對醫務工作一頭霧水的情況下,也不愿意聽取具有工作熱情的新人的意見。當陸萍在為了醫院建設而積極建言獻策,做手術甚至窒息在手術臺上的時候,傳出的是關于她和鄭鵬的戀愛傳聞。
一位學者曾經說過:“丁玲是以自己對現實的深切感受為基礎,以自己的人生哲學為指導塑造出陸萍形象的?!睆亩×岬男≌f中,往往可以看出女性在現實中參加革命的困境。革命女性為了避免這樣的“性別原罪”,常常是將自己的形象向男性看齊,做到女性去性別化,才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類似的謠言傳出,這是一種歧視和刻板印象。
而小說《我在霞村的時候》中塑造的鄉村女性形象貞貞,為了革命事業獻出了身體,在逃跑成功的時候她選擇回到敵軍陣營中去,即使遭受日軍的欺壓和凌虐的同時不忘記為革命傳遞情報。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堅強勇敢的革命女性形象,回到霞村之后卻飽受周圍人偏見的目光和非議,得不到村里人和革命同志應有的同情和照顧,壓在她身上的,是尚未清除的舊禮教以貞潔之名實壓迫女性之實。小說的結尾貞貞離開鄉村去往延安,希望在那里能夠開始新生活。
從陸萍、貞貞的遭遇中可以看出,即使在革命區,女性也依舊躲不開從倫理道德上被人以有色目光批判。更深層地揭示了在革命斗爭的過程中女性所受到的傷害和來自敵人甚至是同胞之間的壓迫。揭示出理想和現實的落差,委婉地對革命現狀提出批評,傳達出其強烈的女性意識,肯定了女性獨立自主的精神。
三、女性意識與政治意識沖突產生的困境
在武力抗擊外來入侵者的時候,男性顯然是起到了絕大部分武力抗擊的作用,然而對于女性在革命中所起的卻鮮少被提及。在戰爭中被歌頌的女性革命者形象較為單一,如劉胡蘭、《紅巖》中的江姐,反觀男性革命者,無論是史實記錄還是文藝創作中,男性革命者形象較之女性都更加鮮活,人物形象更加立體豐滿。
小說《新的信念》中,在革命中受到傷害的老太婆,在動員大會上描述自己受辱的細節。女性痛苦的經歷可以引起聽眾的同情,激發共同抗敵的情緒。某種程度上達到號召更多的人參加革命的目的,反觀男性,極少會以暴露身體上受到的傷害來鼓舞同胞的抗戰熱情,說明女性意識在革命環境中仍舊處于附屬的地位。
與此同時,革命小說中,也很少有描寫女性特征的片段,作為女性革命者,著裝上都是同男子一樣盡可能磨滅掉性別特征的觀感。即使是《在醫院中》被傳出戀愛緋聞的陸萍,作者對她的描寫也是“穿著男子的衣服”,再加上中性的活潑神情。即使在宣揚“男女都一樣”的政策下,女性始終是處于一種第二性的狀態,而只有性格剛強,從外形到內在都酷似男性的女性才是“男女都一樣”的。
革命生活對女性的高要求,要求其完美兼顧家庭和事業,如果因為家庭而耽誤事業,女性的事業就會被精簡,換去做一些簡單的無關緊要的工作;如果女性選擇回歸家庭甚至會被指責“在革命隊伍里不應該有自己不勞動而要人家供養的觀念,那是剝削階級的東西”。
結語:
作為女性意識強烈的作家,身先士卒到前線感受革命生活的革命者,丁玲的政治意識和女性意識從共存到沖突再到失衡,是其延安文學創作中的主要線索, 不僅是對女性地位和權益的思考,同樣也是對革命集體內部環境的思考,只有通過反思和觀照,才能夠有效地推動思想改革、社會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