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春麗
(揚州工業職業技術學院,江蘇 揚州225127)
2014年6月,中國大運河申遺成功,一個線性活態的巨型文化遺產為世界矚目,中國大運河作為世界上開鑿時間最早、里程最長、規模最大的人工運河,向世人展現了中華民族悠久的歷史和文明。大運河正式開鑿始于春秋時期吳王夫差“開邗溝、筑邗城”,到隋朝時期南北貫通,興盛于唐宋明清,目前形成由隋唐大運河、京杭大運河和浙東運河三部分組成的格局,自南向北溝通了錢塘江、長江、淮河、黃河、海河五大水系。運河的興盛源于漕運的發展。古代陸路交通運載力有限、成本高昂且易遇到各種風險,制約著貿易的發展,早在西漢《史記·貨殖列傳》就有云“農工商賈畜長,固求富益貴也。此有知盡能索耳,終不余力而讓財矣。諺日:百里不販樵,千里不販糴。”水運卻以其特殊的優勢,打破了由于陸運不便的貿易局限,只要路線正確,順著河流與借助風力,船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抵達目的地,節約了人力、物力及運輸時間。故而水路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都是極為重要的交通方式,影響著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
開鑿大運河,使南北水系貫通。尤其是明永樂年間停止使用海上運糧通道,大運河更成為南北貨物往來的重要通道。為了漕運的暢通與管理,需要建設水城門、堤、壩、閘、橋、纖道、碼頭等運河水工設備設施,大量的理曹官吏、衛漕兵丁、船工水手的駐留,需要建設糧倉、鈔關、行宮、驛站、衙署等配套和管理設施;漕運興盛,會盤桓薈聚大量南北往來的商人及文人旅客,既促進文化的輸入與輸出,又拉動運河沿岸周邊城鎮及民間傳說、傳統工藝、地方戲曲等的發展。隨著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對大運河文化保護傳承利用工作高度重視,沿線涉及的8個省(直轄市)、25個地級市迎來了新的發展機遇。作為運河長子,揚州城在打造大運河璀璨文化帶、綠色生態帶、繽紛旅游帶方面需要發揮重要的作用,揚州段運河具有極高的旅游開發價值。
揚州城的興盛與發展,便是以隋唐時期大運河全線貫通及揚州興盛為背景,揚州位于長江北岸、江淮平原南端,長江與京杭大運河交匯處,是南上北下、西進東出的航運重鎮,且儼然成為唐朝的水陸物流集散中心。《資治通鑒》曾評價:“揚州富庶甲天下,時人稱揚一益二。”李白的“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萬”亦可見揚州的繁華程度。隨著鹽業的興起,揚州更一度成為中國最繁華、富有的商業城市,東南第一大都會。南宋文學家洪邁在《容齋隨筆》中,坦言:“唐世鹽鐵轉運使在揚州,盡斡利權,判官多至數十人,商賈如織。”鹽鐵,歷來是國家經濟的命脈,揚州作為鹽鐵的中轉港口,積累了豐富的航運紅利,城市建設發展迅速。北宋科學家、政治家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認為“揚州在唐時最為富盛,舊城南北十五里一百一十步,東西七里十三步。”揚州成為僅次于長安和洛陽的第三大城市。直至16—19世紀的明清年間,揚州作為水陸交通樞紐、南北漕運的咽喉,一直興盛,更由于兩淮鹽廠、兩淮鹽運使司坐落于此,鹽商們為了取得“鹽引”,大量鹽商匯集于此,加之康熙、乾隆先后各六次“巡幸”,揚州城市建設更是高度繁榮。
鹽商將鹽運出,銷往全國各地,回來船要壓艙,便帶回了木材、糧食等產品,還帶回來園林建設用的石頭、建筑材料與用品,政府對于鹽商帶回來的物資,給予免稅的優待,富足的鹽商們便利用這些優勢,建立起一座座玲瓏剔透、匠心獨具的私家園林和宅第。乾隆皇帝下江南時,有感于揚州鹽商的富庶,發出“揚州鹽商、擁有厚資,其居室園囿,無不華麗崇煥”的感慨。能讓皇帝發出這樣的感慨,可見揚州鹽商宅園的建設水平不可小覷。其建筑技藝、文化與精神內涵均值得后人深深地挖掘。
如今的揚州,仍有數百個官宦之府、鹽商宅第、書香世家、平民居所等建于明、清及民國早期的古宅名邸保存于運河沿岸及古城區內。青磚黛瓦的古建筑,簡潔的外形盡顯清雅、柔和、質樸的秀氣。其中鹽商建筑及遺址四五十處,比較有代表性的有兩淮鹽業商總黃志筠的個園、鹽商汪魯門的故居、鹽商盧紹緒的宅第等。宅園合一的整體布局,豐富的建筑、裝飾藝術語言,兼融南北的設計風格,為居住者提供了可居可游的閑適環境。揚州古建筑沒有北京四合院的顯赫與豪華,亦不同于徽派建筑的繁縟與世俗,而兼有中國傳統哲學思想的豐富內涵及揚州文明發展進程中獨特的地域性人文內涵。其中最具代表性、歷史最悠久、保存最完整、最具藝術價值的,當數座落在揚州北隅的“個園”,兩淮鹽業商總黃志筠在明代“壽芝園”的舊址上,擴建而成的私家園林,面積不足50畝的園子,運用筍石、湖石、黃石、宣石等不同石料堆疊形成形狀各異的假山、疊石與植物的精心搭配,營造出春夏秋冬四季園區,志趣新穎、結構嚴密,可謂中國園林的“孤本”。
除古宅名邸外,揚州運河文物古跡還包括大量的堤、壩、閘、橋、碼頭、鈔關、行宮、驛站等。如康熙和乾隆先后六次沿大運河南巡,運河沿岸便建立了大量的集宮殿與園林于一體的行宮,有的是新建,更多的是借助沿途的祠堂廟宇改建而成,如揚州天寧寺行宮便是其中之一,天寧寺是揚州八大名剎之首,乾隆皇帝第二次南巡時,在寺西側擴建天寧寺行宮,此后乾隆帝南巡都在此駐蹕,行宮御花園中還建有御書樓,當時曾奉旨收藏《欽定四庫全書》七部中的一部,天寧寺成為見證揚州繁華與興盛的重要物證。另外,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記錄了揚州大大小小、林林總總的橋梁,也是值得關注的一類建筑形式。“揚州……可記者有二十四橋,最西濁河茶園橋,次東大明橋,今大明寺前。……新橋,開明橋,今存。顧家橋,通泗橋,今存……青園橋,自驛橋北河流東出,有參佐橋,今開元寺前。……”隨著時代變遷、河道漸淤沒,《夢溪筆談》所記古橋及古跡很多已經不復存在,如開明橋、通泗橋僅存地名,橋已不存;有的原物已被毀,但還保存有舊址遺跡,如曾經作為隋煬帝行宮的山光寺;當然也有一些古跡完好保存,如大明寺;有的被毀,卻又重建,如開元寺。很多古建筑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實用作用,但仍然是運河文化最重要的實物見證,是歷史與文脈的承載者。運河流淌出揚州鹽商的傳奇,運河邊上的每一處鹽商老宅,既是一個物質實體,也是一種文化歷程、文化積淀,在向世人訴說曾經的繁華往事、展現揚州建筑、園林與運河之美。
建筑既是“物”,又是歷史與文化。揚州古建筑空間,既包含可見的建筑實體空間,又包含不可見卻可感知的建筑文化空間。單體建筑或建筑群所建構的物理性空間可視為建筑實體空間,是當時的一切社會活動、一切社會力量產生和發展的場所。該空間給人們提供一個遮風避雨、賴以生活的真實環境,是真實可見的,無論是建筑的方位選取、空間布局、數理應用、規模進制以及福祠、楹聯、照壁、門樓、連廊、匾墻等均有一定的建設規律可循,所有的一切都向世人展現出一個個實實在在的建筑實體空間。
建筑文化空間則體現在詩意與審美等意境方面。由于古建筑及其宅邸中地域文化和個人價值取向的裝飾藝術和園林藝術,蘊含了詩意與審美,體現了追求個體生命在更高層次上自我實現的需要,是超越實用性的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審美創造與詩性氣質。通過現象分析本質:對于揚州鹽商來說,雖然通過河運與鹽業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但在封建專制時代政治上以及古代傳統觀念中,仍處于非正統的邊緣地位,所以在商業巨大成功之后,他們仍希望通過正統的途徑進入權貴與核心階層,故而在宅園設計與裝飾方面,沿用了唐代大詩人王維隱居輞川開啟的為景致賦詩題詞的中國古建筑空間、園林景觀表志傳意的做法,無論亭臺樓閣,還是細部的楹聯、匾額等的藝術裝飾,均體現鹽商們賈而好儒、商而兼士、崇尚宗法、封建正統的文化人格的一面。如宅園入口處門樓匾芯、墀頭、門抱石以及福祠、儀門處吉祥圖案的雕刻裝飾,隔扇門裙板、花罩、掛落處的小木作;亦體現在楹聯、匾額、中堂條幅等處的書法藝術,通過宣示祖訓家風、家庭管理與教育、做人修養與處世、寄情山水大隱于市、家道稱譽與希冀等內容,借以表達宅園之主的情趣與追求。各種藝術手法、技術技法的綜合運用,將建筑實用空間引向了一個隨虛空、不可觸摸,但可感知的更高層次的審美與詩意文化!
與大運河有著千年不解之緣的揚州城,保留了大大小小的古民居、古宅園、古寺院、古街巷……向世人訴說著運河及揚州的歷史與文化,成為重要的歷史文化遺產。單霽翔先生講:“對于文化遺產,保護不是目的,利用也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傳承。我們這一代人只是過程,我們的目的是使我們一代一代的人同樣享用文化遺產帶來的生活質量提高,從文化遺產中得到智慧,留住歷史文化信息”。當下,適逢大運河文化重啟之際,如何讓文化遺產活起來?如何深挖運河古遺跡的文化內涵、哲學精髓,通過轉型升級,發揮文化優勢,實現穩中求進與可持續發展?需要有識之士進行更深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