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形狀

姚文冬

按我個人的經驗，生活是有形狀的，一種是“線形”生活，另一種是“板塊”生活。

“線形”生活，就是每天生活有規律、內容相似，如一顆透明的珠子，一年就是三百多顆，被時間這條線串成了一條鏈，若將年初這頭和年尾那頭這么一系，便成了人生的一個年輪。

過去的幾年，我過的是“線形”生活：清晨跑步，上午處理公務，下午寫作，晚上讀書到夜深。日復一日，幾乎沒有變化。在固定的時間段，即，三月初、六月底、秋末冬初，沒特殊情況，我會收拾行囊去旅行。這種“線形”生活，應是普通人最常見的生活模式，看似平淡無奇，其實很養人。比如我，跑步健身，讀書寫作養心，旅行屬于錦上添花，那份為稻粱謀的差事，保障了衣食無憂。為此，我的愿望是，這樣的生活能一直到老——每一顆珠子都亮晶晶，時間這條線也永遠結實。

不要說我甘于平庸，或許，大多數人都將這種生活形態視為理想。我的同事老李，退休后，收入降了一大截，日子窘迫，好在是單位又返聘了他，雖然傭金不多，但加上退休金，也相當于退休前的水平，關鍵是，能繼續做熟悉的工作。他很滿足，他唯一的愿望，是這樣的日子能長久一些。可畢竟，年歲大了，不可能長期返聘。去年的秋天，他失去了理想的“線形”生活，必須再選擇另外的謀生方式。

所謂“板塊”生活，就是說，一年的時光，被幾件必須面對的事件，分割成幾個“板塊”。如此，時間不再是一條線，更像是一條河流，載著幾個漂浮的冰塊，在歲月里漂流。

舉個身邊的例子。我的朋友大海，孩子大學畢業，在另一個城市定居，孩子剛就業，無暇顧及生活的事，于是，做父親的主動請纓，天天上網研究那個城市的樓盤、房價，記不清多少次親臨現場，每次去，多則幾日，少則當日往返，最終，敲定了一套三居室。然后就是，舉債交首付、按揭辦房貸。這耗費了他整整一個春天。又不料，還沒容他喘口氣，立秋剛過，父親患重病住院，他開始了從家到醫院、從單位到醫院的奔波。醫院下了病危通知后，他不甘心，索性休假一個月，帶父親去北京治療。當父親的病終于穩定下來，北方下了第一場雪。這是典型的“板塊”生活。

當然，舉這樣的例子，并非說“板塊”生活不好。或許，年輕人有求變、求新、求高的心理，愿意奮斗，勇于冒險，不甘心一成不變，倒愿意過“板塊”生活；而中老年人，大都希望過“線形”生活吧。比如我的朋友大海，他更希望每天按部就班去上班，晚上打羽毛球，周末去海釣。

兩種生活形狀，也并非涇渭分明。剛過去的一年，我原本流暢的“線形”生活，也出現了一個“板塊”，那就是操辦兒子的婚禮。你或許會說，一場婚禮，不就是一個儀式、一頓酒宴嗎，幾個小時而已。豈不知，婚禮這種事，是一個家庭最大的“內政”，也是一個家庭最大的“外交”，非常繁瑣，它耗費了我整整一個秋天，也使得它在我凡俗的生活里格外突兀，無論從精神、時間、行為哪個方面看，它都構成了一個“板塊”，而且，也使我有滋有味的“線形”生活一度中斷。當婚禮圓滿之后，我徹底放松了，又能有規律地跑步、安心讀書了。初冬剛過，我還和妻子去了一趟海南。

“板塊”生活，如同時間之水馱負著冰塊，向身后流去，事后，當你再回首，發現它們早已次第融化，成為逝水。平平淡淡才是真，只要時間這條線不斷，我更喜歡波瀾不驚、綿綿無期的“線形”生活。我也知道，無論哪一種生活形狀，都是人生常態，有喜也有憂，只要別活成“一鍋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