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蕾
(陜西師范大學民族教育學院 陜西 西安 710062)
任何共同體意識具備公眾信仰的價值,為成員提供積極向上的關懷,并且能夠在成員之間相互貫通,讓彼此成為相互凝聚的對象。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亦是如此,它是中華民族各成員對集體表現出的認同感、依附感和歸屬感。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國家統一之基,民族團結之本,也是民族力量之魂,2017年10月在黨的十九大會議上強調“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匯聚成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不斷引領各民族團結奮斗,才能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費孝通先生提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大格局,認為具有五千年悠久歷史的中國由各民族共同創造。民族之間同源異流、異源同流的關系使得彼此之間血脈相連、文化相通,逐漸形成了中華民族共同體,這也是命運的共同體。近代以來鴉片戰爭、抗日戰爭、解放戰爭,這些血與火的抗爭讓人們意識到中華民族就是一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民族共同體。當代各民族的團結與奮斗又與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夢緊緊相連,這是實現中國夢的內在要求,也是各民族團結奮斗的目標要求。當今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構建面臨著復雜的國內和國際形勢,因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應從加強歷史認同、國家認同和價值認同等方面共同著手。
中華民族在發展的過程中經歷了無數災難。在災難學視域下,被關注到的有地震、泥石流、洪災、流行病、食品安全等類型的災害;在文化視野的關注下,這些災難反應出的是人類社會在政治、經濟和文化方面的脆弱性,尤其是在全球化的時代背景影響下,意識形態、科技因素和人口問題使得問題更加錯綜復雜。在物質方式的幫助下可以緩解災難帶給人們的傷害,但更嚴重的傷害是社會文化體系的破壞,因此需要在災后重建一個完整的文化體系彌補人類社會在各方面顯示出的脆弱性。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侵襲中國,其傳播速度之快、傳播范圍之廣使之成為重大突發公共事件,每個人被迫成為災難的“參與者”和文化體系的“建構者”。
人在經歷重大事件之后會形成個人記憶,集體經歷巨大災難之后就會形成集體記憶。集體的災難記憶依附于特定的時空場域,即所有的歷史事件都必然發生在具體的空間里,那些承載著歷史事件、集體記憶、民族認同的空間和地點便成了特殊景觀,成了歷史的場所[1](P50),它持續影響著人們的認同和行為,這種延續性來自受災人群的身體實踐和心理實踐。作為歷史記憶其中一種的集體記憶,具有選擇性和象征性,一旦某些集體記憶被人們從眾多歷史記憶中選擇出來且被賦予象征性,人們會舉行一些儀式紀念這些痛苦并且利用儀式來凝聚群體。從這個角度來說,集體記憶具有構建社會共同體的功能。歷史記憶是群體對過去事件的群系統性記憶,這種系統性來源于過去事件參與者和見證者的真實經歷,以及官方歷史、紀念碑、媒體和文獻記載等[2],所以共同體意識可以通過歷史而建構。由歷史建構的災難記憶能夠激發情感,這種情感具有很大的創造力。
民族的災難有利于加強各民族對國家的認同,災難記憶增加了中華民族的共同情感經歷,并進一步為民族共同情感提供可能性。從歷史的維度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通過歷史記憶不斷建構,而國家能夠通過強化這些公共歷史記憶,從而加強民族對國家的認同。災難記憶是痛苦記憶,例如SARS 已經超越個人記憶成為集體記憶,但并非所有痛苦記憶都能夠上升為集體記憶進而形成認同。有些重大的創傷事件無論得到怎樣的援救和治理,在人類學視域中,它都造成了文化體系破壞,導致人們心理對社會問題治理的二元認同。在中華民族團結一致抗擊疫情的同時,也會出現國家認同和社會認同危機,甚至一些別有用心者利用某些社會事件增加認同分歧,因此在重大公共事件處理中不能忽視其中的“文化性”,即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不能忽略其中的“文化性”。
災難上升為集體記憶的過程中要審視災難過程中的文化要素和其運行方式。首先是災難破壞了什么?災難是致使物質方式、社會秩序、心理安定等社會需求出現斷裂波動的社會過程。物和非物的文化均受到破壞,這是人類脆弱性的體現,也是原有文化體系因受到災難影響而運行不暢的體現。那么,對于災難的救助不應該只有物的救助,還應該包括社會文化方面的援助。因此,災難事件上升為集體記憶中有兩種敘事方式:一是體現人類脆弱性的敘事方式,以及人類脆弱性背后反應出的文化脆弱性。二是災難可戰勝的敘事方式。通過對災難的選擇性記憶和重新敘述,能夠凈化人們對災難的恐懼,在萬眾一心抗擊新冠肺炎的疫情中,被人更多記憶的是全國人民馳援武漢,火神山醫院快速建起等公共事件。
災難事件會對當地的社會和文化產生重大影響,通常對災害的認知也會轉化為人們日常的生活倫理。疫情終會過去,也會成為中華民族的集體記憶。塑造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需要充分運用象征資源,催生共同的情感體驗和喚醒共同的歷史記憶[3],災難經過象征性和儀式化之后將上升為集體記憶,為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堅強的文化力量。
災難人類學認為災難治理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充滿了爭議和矛盾,影響著社會安定。災難人類學不僅思考了災難發生的文化原因,而且利用田野調查的方法審視災難前中后各個環節并對其中的文化和制度互動進行探討。人類面對災難顯示出的脆弱性表明依靠單一的力量難以消解這種困難,而應該由國家、政府、社會、個人聯合行動。從根本上來說,國家和政府主導行動,影響災難治理的效果,并且影響個人和群體對國家社會的認同。面對新冠疫情的侵襲,國家不僅要處理疫情帶來的物理傷害,而且要避免其他社會矛盾的產生、有效解決已產生矛盾、最小化矛盾造成的社會傷害。從政治層面來看,這種認同意識即對國家、對黨和政府的認同。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階段發生的新冠疫情,是對黨和國家的重大考驗。從文化人類學的視域出發,要在這一特殊場域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必須注重在災難救助中的共同話語建構、災難之后的文化建構和調適。
“作為形塑災難的重要手段,災難話語不僅在很大程度上定義了災難的意義和影響,而且決定著救援方對具體災難的應對方式和投入程度。”[4]在信息發達和傳播媒介多元的今天,群體能通過多種途徑獲取信息,同時災難以多種”聲音“被表達出來,并可能衍生出人們對災難不同的認知維度,如何在災難中更好地凝聚共識?第一,國家通過主流媒介公開透明地表述災難。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中,政府每日將疫情發展情況通過各大媒體發布,從某一程度來說,共享疫情信息能夠形成共識,增強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第二,要準確和恰當地表述疫情狀況。通過話語權正確地表述災難有利于建立政府公信力,提高公眾應對災難的積極性和行動力。依賴于政府準確統一的災難描述,能夠有效減少公眾的認知盲點,減少社會的不安定因素。從這個層面來看,災難話語具有政治性。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報道中既公開國家和政府政策,又呈現地方各級政府的抗疫措施;既呈現全國人民對重災區的救援,也贊頌平凡人物的故事,這充分展現了抗擊疫情時期中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圖式。政治話語中合理建構災難話語必然有助于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災后應急和重建是一個長期的社會變革,減災和重建的成功與否,取決于是否能解決受災社會里一些根深蒂固的環境、經濟和社會問題。”[5]在災難人類研究中表明,自然災害具有局部性和地方性特征,而傳染病災害則更具傳播性和廣泛性,更能凸顯社會矛盾的整體性。新冠肺炎疫情的發生和蔓延均指向一個詞:現代化。人們在享受現代化帶來的便利性的同時,必然也會遭受現代化負面影響的侵噬。現代化的節奏加速了疾病的傳播,使得疫情的影響超越族群邊界、國家邊界、文化邊界乃至制度邊界。因此,在疫情之后,需要考慮中華文化和現代化自洽的關系,也需要反思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與現代化的構建關系。中華民族文化現代化如何轉向,黨和國家怎么處理中華民族文化現代化的問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不僅要注重中華民族文化認同,而且要思考中華民族文化的時代性,這樣才能在災難和困境中極大得發揮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作用。
五千年的中華文明從未中斷過,時至今日還能深刻影響全世界的重要原因就是中華民族精神的支撐。民族精神是在長期的歷史進程和積淀中形成的民族意識、民族文化、民族習俗、民族性格、民族信仰、民族宗教,民族價值觀念和追求等共同特質,是指民族傳統文化中維系、協調、指導、推動民族生存和發展的精粹思想,是一個民族生命力、創造力和凝聚力的集中體現,是一個民族賴以生存、共同生活、共同發展的核心和靈魂。為民族全體成員所享有,并且不斷約束和規范著各成員的行為和實踐。中華民族精神是一個包含多要素、多層次的復雜系統,它的主要內容早在秦漢時期就已形成,隨著中華民族的融合和發展又增添了許多時代精神。雖然中華民族精神具有變遷性,但是其核心內容并沒有發生變化,中華民族精神是愛國主義、團結統一、愛好和平、勤勞勇敢、自強不息。新時期,習近平書記指出中華民族精神就是偉大的創造精神、偉大的奮斗精神、偉大的團結精神、偉大的夢想精神,這四種偉大的精神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堅強力量。
中華民族精神如何產生?從歷史學的角度來看,中國古代多樣的地理環境、農耕為主的生產方式、民族相互融合孕育了獨具特色的中華民族精神;從發生學的角度來看,“家國同構”和“軸心時代”創造了偉大的民族精神;從人類學的角度來看,在社會文化的建構的實踐中逐漸形成了優秀的中華民族精神。從古至今,中華民族無不是在重大災難面前傳承和創造偉大民族精神。古代有愚公移山、精衛填海的傳說,這是中華民族自強不息,勤勞勇敢的精神體現;近代共產黨的領導下浴血奮戰,是忠貞愛國、艱苦奮斗的民族精神;現代,面臨國內國外的復雜形勢,困境和災難中的中華民族表現出巨大的向心力、凝聚力和感召力。中華民族與災難斗爭的過程是中華民族精神最集中的體現,是弘揚和培育民族精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財富[6]。
“災難被視為一種場域,提供了社會結構充分展示的舞臺,應付災難與救災的自發過程可以幫助我們理解文化傳統的運作與決策過程。”[2]人類學家和社會學家認為新型冠狀肺炎疫情可能會改變歷史的進程,使人類從文化愚昧走向文化自覺。這種文化自覺建立在人類對自身生活方式的反思,以及人與自然相處模式的反思之上,因此,此次疫情會讓人們深刻認識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之間的文化關系。災難中展示人類“脆弱性”的同時,也展現出強大的民族精神力量。中華民族的每個成員都是新冠肺炎疫情的“參與者”,雖然新型冠狀肺炎疫情破壞巨大,但是民族精神是戰勝其的強大力量。每個人都闡釋了萬眾一心戰勝疫情的民族精神表達。與災難斗爭的社會實踐是民族精神發展的源泉和動力,其過程中體現出來的民族心理、品格也是民族精神的具體內容和表現[7]。如何將與災難抗爭民族精神上升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堅強力量。民族精神需要在更大程度得到共享,并且承擔起文化交流的功能,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就要加強對中華民族精神的文化認同。“文化認同始終是以自我為中心的,對自身文化的優勢與不足有自覺清醒的反思能力,才能具有根據文化環境的新變化做出正確取舍的自主能力。”[5]在災難特殊場域中,人們會反思目前的文化體系,并為已有的民族精神注入新的內涵元素,在多元文化的基礎上發展中華民族精神,進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民族團結進步的必然要求,也是實現偉大中國夢的內在動力。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建構說到底就是認同的建構。加強各民族的“五個認同”,即對中華民族、中華文化、偉大祖國、中國共產黨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認同,五個認同之間相互交織,相互影響,共同構成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總體。中華民族在發展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命運共同體,這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形成的前提。2020年中華民族面臨的巨大災難——新冠肺炎疫情造成巨大破壞的同時,也蘊含著巨大的能量。這是人類與自然、社會和文化相互交叉重疊的場域,中華民族必然面臨著一場殘酷考驗。在這場考驗中,如何共享中華民族精神、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災難人類學提供了一個實踐性的方式,即通過抗疫記憶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歷史記憶,通過疫情治理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政治認同,通過抗疫精神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價值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