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添舒
美食紀錄片《風味人間》作為一個飲食文化的傳播載體,創作者在其中貫徹著“平民化”的理念,在東西方飲食文化不斷進行融合的背景下,賦予了中國紀錄片更加民族化和區域化的表達。攝制組將美食的流傳歷史、世界各地的飲食文化習慣、民族風俗影響下的豐富美食作為表現主體,記錄了制作美食的勞動者在生活中與美食有關的點滴片段,傳遞出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對家鄉美食的頌揚,承載著一份中國飲食文化的精髓。
《風味人間》對食物的拍攝采用了飲食文化融合下的平民視角,既貼近普通大眾的日常生活,又具有獨特的民族文化吸引力。拍攝的食材囊括了全球六大洲的二十幾個國家和地區,從法國、西班牙,到摩洛哥、秘魯,甚至埃塞俄比亞、冰島,攝制組在全球范圍內,尋求著不同食材間的內在聯系,表現出各種美食的特色風味。其視野的廣大,把中國美食與世界美食連接在了一起,例如存在于中國某個古老小鎮的特色美食,就與數千里之外異國他鄉的風味有制作工藝上的巧妙聯系,在文化上也淵源相通。通過類比敘事手段,使得中國的美食具備世界性的同時,也讓全世界美食具有一份整體性,用紀錄片的形式編織出一張美食的“世界之網”。
世界上人口和民族眾多的特點造就了美食文化的多樣性,《風味人間》的敘事視角從食材的發展流變、飲食文化的傳承、中華美食制作理念的全球傳播等多個角度,將食材作為文化信息紐帶來連接時空,傳遞出食者的人生百味。例如在第五集《江湖夜雨》中,講述武漢宵夜的“紅色江湖”,無論年齡資歷,每個餐館經營者都有自己的獨特生存之道。接著在美國路易斯安那州,處于龍蝦豐收季,托馬斯正進行著帶有粗獷浪漫的南部鄉村氣息的野炊。敘事內容上加入了中西方美食的對比,表明在食物的制作上中國從來不是一方孤島。創作者從人們的平凡生活中取材,探索當下中國社會縮影中普通家庭的生存與追求,傳達了中國人因勞動而產生的味覺審美及智慧思考。這一切都使得質樸無華的天然食物具有了濃厚的人情味與生活感。
除了全球化的敘事視野,《風味人間》也在不同的“故事段落”中塑造了飽滿的人物形象,用人物故事引發觀眾的情感共鳴,達到紀錄片真實感人的藝術效果。為了進一步表達中華傳統飲食理念,創作者通過選取各地有代表性的美食勞動者,對其進行原生態生活方式記錄與食物制作過程記錄,進而審視全球美食現狀,成為了片中人物的獨特建構方式。
例如鏢魚手盧旻易和父親在六七級的風浪中出海,他們仍傳承著對海洋生態傷害最小的鏢魚法,其“敬畏自然”的性格自然顯露;中國廚師劉厚平在國外將中國菜與秘魯風味融合,其“善于創新”的廚師性格自然呈現;還有慶祝孫女滿月準備“三朝酒”的楊玉清,遠赴厄瓜多爾的中國工人李庚,對仿古菜有著濃厚興趣的董順祥……在這些鮮活的人物群像中,既有職業性的美食制作者,又有平凡的食材生產勞動者;既有堅定繼承祖輩飲食習慣的餐飲店老板,又有大膽融合各地風味的新興美食探索家。這些多元共生、以食為本的美食者凸顯了《風味人間》的核心主題:飲食交融、求同存異。也正因為如此,這些將食物視為文化鏈條進行傳承的中國普通大眾和國外廚師才具有震撼人心的說服力,才能講述飲食文化交融之中以美食為中心的人文故事。
美國學者詹姆斯·W·凱瑞在1975年首次提出“傳播儀式觀”,他認為“傳播并非僅指訊息在社會中的擴散,更是指訊息在時間上對整個社會的維系;傳播不是指分享信息的一種行為,而是人們共享信仰的表征”①。在《風味人間》中,美食分享的過程結合儀式化畫面組接在某種程度上更體現了美食傳播的社會建構功能。
美食對于人類而言,其美在于與家人好友共同享有食物時所形成的親密感,分享是美食的標簽。食物古往今來都是一個族群自我辨識、區分他族和文化傳承的媒介物,它承載著的是人類在歷史發展進程中族群之間的定位價值,是凝聚族群情感的紐帶。
《風味人間》中,創作者用結構化的敘事模式來提升不同美食作為同一個社會維系和信仰表征的意義。例如每一集每一個故事段落結尾處,都會有該段落故事的主人公及其家人們端著食物飽含感激地面對鏡頭,興致高昂地喊出他們手中最為熟悉的食物名稱:從新疆沙漠深處,阿布都夫婦和孩子們面對鏡頭表達出對自然饋贈的巴楚蘑菇的誠摯感謝,到伊朗高原上的孩子與大人們毫不吝嗇地表達對石子燒馕的贊美;從荷蘭艾瑟爾湖旁西蒙父子舉起自家養殖的大閘蟹十分滿足,到甘肅黃土高原上臨洮人用話語表達他們對洋芋攪團的熱愛:“若要吃好飯,洋芋砸攪團”……這一組結構化的表達體現了濃濃的儀式感。
除了每個小故事結尾處有儀式化的編排,在相同食材故事銜接處也體現了創作者對美食儀式化傳播意義的思考。例如《落地生根》一集中,日本魚生制作大師面對制作完成的魚生宴席對著鏡頭虔誠地鞠躬“請慢用”,畫面一轉廣東順德魚生的食客們圍繞大盤魚生而坐,歡聲笑語間共同用筷子夾起食物,對鏡頭喊出“撈起撈起,風生水起”……這些儀式感極強的畫面,不斷強化了美食紀錄片的儀式化傳播的意義。美食儀式化享用過程通過紀錄片傳播,在時間上完成了對社會的情感維系,形成了整個族群的共享信仰。
在全球視野下觀照中國風味和中外美食多元化烹飪方式,更能夠厘清中國美食歷史流變,從而在廣袤時空中思考食物對本民族族群個性的塑造。
《風味人間》中選取的食物均具有大眾化平民化特點。最為普通的小麥、莜麥、土豆、水稻等主食在不同的地區因其獨特的制作方式,成就了世界主食的多元風味。而風味的形成離不開它生長的那一方水土,比如安徽皖南火腿的制作與它冬季最低溫徘徊在冰點上下以及濕氣彌漫的環境不可分開;西班牙窖藏火腿的熟成與來自大西洋的豐沛水汽受到山脈阻擋形成溫和的獨特氣候密切相關。人類因循自然,從食物中獲取能量;竭盡才智,用美味慰藉家人。
味覺里包含著人情、鄉愁、記憶。因為食物的味道是舌尖最挑剔的感覺,由食物在味覺記憶中延伸出來的家與親情的味道,能牽引出人對家鄉的依戀。
人因食物而聚。在片中,臨近新年,身處馬六甲的海南人在同鄉會館祈福祭祖,過去海南華僑依靠制作白斬雞和米飯在馬六甲發家致富,而今他們仍然用這種質樸的風味凝聚親情,勾連過往。在南美大陸上從事水利工程的李庚和張杰為了撫慰思鄉的味蕾,大家每月一次進行火鍋聚餐都心照不宣,因為火鍋縮短了他鄉與故鄉的距離,代表著在外游子對家鄉的眷戀。
這表明不論是何階層、民族、年齡的人都離不開食物的牽引,因此紀錄片賦予了食物很強的全球共通性,它不需要語言,就可以輕易突破文化、民族的障礙,獲得不同種族的共同認可。食物往往擁有最廣泛的受眾基礎,它能夠喚起世界各地的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期待。
《風味人間》以美食為切入點,記錄了中國各民族、各個地區人們的生產生活,折射出了當代中國大社會的整體形象與進步。就國內而言,拍攝對象的選擇具有當地特色,食物的講述中結合了平凡勞動人民的生活,使觀眾加深了對中國傳統飲食觀念的認知。就國際而言,片中異國他鄉的食物或多或少受到了中國飲食的影響,展現的異域特色凝聚成了中國的特色。我國是頗具特色的飲食大國,國際社會于無形中了解到中華五千年傳統文化的魅力。食物成為東西方文化交流的紐帶,使中國的飲食文化張力得以完美釋放。借美食探討百味人生,這是中國人在東西方飲食文化交融碰撞中對本土美食的一次恰當的哲學表達。
注釋:
①[美]詹姆斯·W.凱瑞.作為文化的傳播[M].丁未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