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塊鏈與虛假新聞的治理

□ 李連杰

區塊鏈（block chain），由美國日裔科學家中本聰（化名）于2008年在《區塊鏈白皮書》中提出，被定義為：“一種去中心化分布式數據庫，用于識別、傳播和記載信息的智能化對等網絡，也稱價值互聯網。”其擁有時間戳機制、數據可追溯性、信息不可篡改性、高透明度、高可靠性、分布式共識、去中介化和代幣激勵機制等特性。

一、虛假新聞的痼疾

虛假新聞包括假消息和新聞失實兩部分，其吞噬媒體的公信力，一直是困擾新聞業的痼疾。社交媒體為虛假新聞提供了沃土。麻省理工學院今年3月發布報告稱，虛假新聞在Twitter 上的傳播速度是真實新聞的6倍，虛假新聞被分享的幾率比真實新聞被分享的幾率多了70%。虛假新聞不僅意味著新聞信息的虛假性，更重要的是由虛假新聞引發的網絡暴力和偏離真相的輿論所產生的一系列嚴重的社會影響。

虛假新聞出現有以下五個方面的原因：信息來源不明；追求新聞的時效性；專業領域知識的匱乏；情緒、情感和認知框架的局限；對經濟利益的追求。

二、區塊鏈媒體的新應對

區塊鏈技術的固有特性為虛假新聞的整治帶來福音，例如Civil（文明新聞）、媒體篩選網（Media Sifter）、人品網（Steemit）等媒體應用區塊鏈技術，改進了新聞生產的采寫分發等流程，重塑了新聞業態，做出了諸多有益的嘗試。

對于新聞數據采集，依托區塊鏈技術的數據可追溯性，區塊鏈中的任何一筆交易都可追溯。在區塊鏈媒體中，信息被寫入時，發布者的身份和發布的時間也被寫入區塊鏈，使得虛假新聞的事后追責成為了可能，減少微信朋友圈中虛假新聞病毒式傳播源頭難以尋覓的情況。

對于新聞的把關和作者來說，區塊鏈媒體可以輔助新聞核查，保證新聞的準確性。區塊鏈媒體所要求的分布式共識機制也可以減少假新聞上鏈的可能性，通過社群的力量來實現對假新聞的過濾。

對于新聞分發傳遞過程來說，轉載者可能為了迎合受眾而擅作刪改、斷章取義，導致了虛假新聞的出現或未經核實就傳播虛假新聞。基于分布式共識機制，新聞不可被隨意篡改，即使可以被修改，所有的修改記錄也可以查看，這就使得在區塊鏈的生態中，單一節點對于新聞內容的修改不足以改變原來的樣貌，進而可以保證信息在傳遞過程中保持原貌。“共識性”把關機制一方面可以減少由于操作不當產生的虛假新聞，另一方面也使得那些別有用心篡改新聞的人失去了機會。

對于媒體生態而言，區塊鏈媒體有助于構建基于社群之下高可信度、高積極性的媒體生態。首先，數據可追溯性使得虛假新聞傳播的源頭不再遙遠而不可辨，發布虛假新聞和篡改新聞信息的風險增大，進而可以增強新聞發布者的責任意識，更加審慎地對待新聞內容的發布和修改。

其次，在媒體運作中，總是發布真實信息的發布者可以獲得更多的支持，塑造其自身形象，重塑公信力，形成正向馬太效應。“Userfeeds”產品依靠區塊鏈技術，創造了一個公開透明的、能被公眾審查的新聞內容平臺，其“評估證明”的結果直接呈現為新聞內容排名的高低：真正可靠的新聞排名靠前，得到更高的瀏覽量，而那些不可靠的新聞便被視為質量較低的內容。由此可以根除競價排名的頑疾，恢復互聯網的信任。

最后，區塊鏈媒體使用“代幣”激勵和懲罰機制，以代幣的方式獎勵維護區塊鏈項目的所有參與者。對于專業內容生產者（PGC）來說，新聞帶來的代幣可以變現，與此同時，加之區塊鏈技術的去中介化的特性，使得盈利更為可觀。對于用戶內容生產者（UGC）來說，內容創作獲得的代幣可以用來進行新聞的追問，委托他人進行信息的查找。而對于普通的參與者來說，區塊鏈講求回報，出于某種熱心和公益目的，使得人們更愿意使用。

“媒體篩選網”（Media Sifter）以區塊鏈為基礎構建SIFT 協議，可以讓用戶針對一個新聞故事分享不同的信息出處，這樣當讀者讀到最喜愛的新聞出版物時，文章旁邊會顯示與之相關的不同觀點。而網站會提供自己開發的SFT 券碼（加密貨幣）來激勵用戶完成這項眾包的研究工作。

三、區塊鏈的內在反思

（一）對于內容的核查來說，出于更為審慎的態度和分布式的審查機制等原因，區塊鏈內容的數量和時效性很難提高，進而難以保證真實新聞的及時上鏈，而新聞的時效性非常重要，虛假新聞由此難以及時被核查。

（二）區塊鏈媒體并不成熟，本身有一定的技術門檻，使得人們的接受程度不一，使用者差異性較大，并不能保證對于核查信息的了解，虛假新聞涉及到的多是多數民眾不為所知的信息類型或者突發的情況，那么基于分布式共識的審查機制并不能保證信息的真實性。虛假信息一旦被成功寫入，便會一直存在于信任體系中而難以清除。

（三）正如比特幣淪為炒幣的市場一樣，吸引了大批投機者和炒作者，區塊鏈的代幣機制很容易吸引逐利主義者，其不純的使用動機，很可能對信息不加審查地予以通過。

（四）區塊鏈媒體生態需要大量的用戶基礎，但是成熟而統一的新興市場尚未形成，區塊鏈項目都是以大量的用戶參與為前提，否則所有技術承諾的好處都是空頭支票。

（五）區塊鏈本身帶來了新問題，創造者們繞過了平臺，正如比特幣成為洗黑錢的工具，而區塊鏈傳媒也會因為缺少監管而出現色情化、暴力化的傾向。2019年10月16日搗毀的全球最大的暗網兒童非法視頻網站，均是通過暗網發布并利用比特幣作為貨幣進行交易，出售販賣兒童情色視頻。對于區塊鏈媒體而言，符合法律規制和傳媒規范的業態尚未形成，而事實證明不受法律和平臺監管的媒體是很難長久存在的。

四、對解決方案主義的警惕

葉夫根尼·莫洛佐夫在《技術至死：數字化生存的黑暗面》中系統論述了互聯網層面的解決方案主義問題，即“在尚未充分提出問題之前就匆忙地尋找答案，而且將這種答案寄托在新的媒介技術之上”，技術改變不了人類的弱點，技術解決了問題同樣也會引起更多的問題。

從虛假新聞的存在背景來看，它們繁衍生存于后真相時代。后真相（Post-truth）被《牛津詞典》選為2016年度詞語，反映的是當今的一種典型狀態，“客觀事實的陳述，往往不如訴諸于情感和煽動信仰容易影響民意”，或者說，“今天的人們不再追求事實和真相，而是容易為各種情緒、情感所煽動。”區塊鏈應對“后真相時代”依然無力：后真相的“癥候”從來都不是人們崇尚、信任假新聞，而是我們習慣于相信我們所相信的。

媒介的發展歷來和技術發展息息相關，區塊鏈媒體在應對和整治虛假新聞上做出的嘗試和探索值得鼓勵。基于區塊鏈的特性，面對虛假新聞的痼疾，我們很自然地會想到技術的解決方案，但是我們不能脫離了問題的核心。虛假新聞的存在根植于人性和我們時代的大背景，虛假新聞的存在有其內在的心理動因，我們不能奢求區塊鏈技術一勞永逸地解決虛假新聞的問題，這是一種懶惰而不負責任的心態。對于媒體工作者，我們和虛假新聞的斗爭還遠未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