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解說視頻“合理使用”問題研究

劉 航

(上海師范大學 上海 200030)

現如今人們的生活節奏加快，互聯網領域發展迅猛，在各大網絡平臺中影視解說視頻逐漸發展壯大。此類作品的基本形式是畫面采用被解說的作品，并配以創作者的解說內容。此類作品的最大特征是將原作幾小時或更長的內容壓縮在幾分鐘之內。影視解說視頻在各大平臺能夠大量存在，是因為此類作品符合人們的需求，現代人往往沒有大量的時間去觀看原作，但好的作品對人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在這種矛盾之下，有人選擇去做“快餐”，當然也會有人去吃“快餐”。在部分“快餐”作品的內容介紹里，視頻制作者會加上“侵刪”字樣，“侵刪”的意思是“若該作品侵犯了您的合法權利，聯系我，我會立刻刪除。”很多制作者知道自己在視頻中引用的影視畫面沒有經過原作著作權人的授權，可能涉及侵權，為了表明自己的態度所以特意標注“侵刪”字樣。

這也說明了幾個問題，被解說作品的著作權人面臨可能被侵權的風險，解說作品制作者面臨隨時被著作權人找上門來維權的可能，觀眾則面臨著喜歡的作品被隨時刪除的風險。這種現狀無論對哪一方都不是一個好的局面。

一、影視解說視頻著作權屬性分析

普通語境下的“作品”和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含義有所不同，影視解說視頻是否屬于著作權法法意義上的作品，享受著作權法保護，需要進一步論證。

(一)影視解說視頻的特點

第一，影視解說視頻的基礎是被解說的影視作品，是對原作劇情的高度總結和創作者對于原作的主觀評價。創作者的主觀評價可能是正面的也可能是負面的。如網絡上常見的“爛片吐槽”類的解說作品，其作者所表達的思想是對被解說作品的負面評價。除此以外還有一部分作品是對被解說作品的正面評價，如一些深度的影評類作品。第二，影視解說視頻的篇幅一般較短。如“谷阿莫”的涉案作品名稱一般都為“X分鐘帶你看完XXX”。短篇幅迎合了現在的碎片化消費趨勢，在越短的時間里填充進越多的內容，更加有利于作品的傳播。

(二)影視解說視頻是否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中對于作品的定義，獨創性、可復制性和智力成果是作品的構成要件。作品的核心要件是獨創性，是作品價值的直接體現，可復制性則可以保證作品的經濟利益，是著作權人行使著作財產權的現實基礎，這兩者構成作品的實質要件是沒有疑問的。智力成果這一認定是為了符合著作權法保護的正當性，同時也為了把純體力的勞動成果排除在外。若某一作品呈現給讀者的是與既有表達不同的表達，滿足獨創性的標準，我們就可以認定這一作品屬于智力活動的產物，屬于智力成果。可復制性這一要件容易達成，所以界定某一作品是否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得以享受著作權法保護的關鍵在于“獨創性”的認定。

從我國司法實踐來看，“獨創性”的認定包括“獨立完成”和“創造性”。“獨立完成”即排除抄襲、剽竊他人的作品。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即使是剽竊他人作品，排除的只是剽竊人對所剽竊作品的著作權，并不完全否定被剽竊作品的作品屬性。關于“創造性”則不得不提“思想表達二分法”，即著作權不保護思想，只保護思想的表達。如同樣是表達思鄉之情，“洛陽城里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與“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所承載的思想是相近的，但是各自的表達是各具特色的，即同一種思想，可以有不同的表達方式，這些表達體現了作者的個性、智力判斷和選擇。作者可以根據自己獨特的、不同于他人的表達取得獨立的著作權。

二、影視解說視頻能否構成“合理使用”

根據我國《著作權法》之規定，“合理使用”是指在特定情況下使用他人作品，可以不經著作權人許可，不向其支付報酬。在現代社會中，圍繞一部作品，存在創作者、傳播者、使用者，由于著作權對于三者的限制范圍不同，所以其在行使各自的權利是不免發生沖突。我國《著作權法》的立法目的之一是保護著作權人的權益，但同時也兼顧著促進文化事業發展的使命。“合理使用”制度就是平衡精神在法律中的具體體現。我國《著作權法》規定了十二種法定列舉的“合理使用”情形。其中與影視解說相關的為第二項法定列舉情形“為介紹、評論某一作品或者說明某一問題，在作品中適當引用他人已經發表的作品”，學界稱此款為“適當引用”條款。

關于“合理使用”的判斷標準，是由《著作權法》中的十二項法定列舉和《著作權法實施條例》兩個一般判定要件組成。該立法模式是對《伯爾尼公約》中“三步檢驗法”的繼承，十二項法定列舉對應第一步“特定且特殊的情況”，第二和第三步和《著作權法實施條例》中的表述完全相同。但是由于“三步檢驗法”各步驟之間多有模糊重疊，并且在最高人民法院頒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充分發揮知識產權審判職能作用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大發展大繁榮和促進經濟自主協調發展若干問題的意見》(法發〔2011〕18號)中，將“三步檢驗法”和域外立法中的“四要素檢驗法”結合了起來。在具體的司法實踐中，受此司法精神的影像，各地法院逐漸形成了獨特的判斷標準。也有學者提出建議以“合目的性”和“可預見性”重塑“三步檢驗法”的“第一步”，增進其開放性和可控性；借用“合理使用”的四大標準來解釋其“第二步”和“第三步”。筆者認同以上觀點，故本文將從“合理使用四要素”的角度分析影視解說視頻能否構成“合理使用”。

(一)使用行為的性質和目的

第一個判定要素是使用行為的性質和目的，一般解釋為使用行為是否具有商業性質和非盈利的教育目的。目前對使用目的的判斷一般從是否具有盈利性和是否構成轉換性使用兩個方面判斷。近年的文獻表示出，是否構成轉換性使用是判斷是否符合第一要素的關鍵。轉換性使用是由Leval法官提出的，他認為如果使用他人作品的過程創造了新的信息、美學價值、見解和理解，那么這就符合“合理使用”的立法目的。轉換性使用包括批評、評論所引用的作品，轉換性使用將合理使用與著作權法促進產生思想和公共教育卻不削弱對創造力的激勵這一根本目的相吻合。易言之，在分析某使用行為時，當此行為的“轉換性”越大，則商業性使用等不利于構成“合理使用”的因素的作用則越小。

因此在影視解說視頻中，對于原作品表示批評的作品顯然更具有“轉換性”，但并不能排除其他影視解說視頻不具有“轉換性”。關鍵在于引用的原作品的片段起的作用，如果是配合作者的解說，用以批評或評論的目的，則不同于單純的展示原作品，就會產生一定的“轉換性”。

(二)被使用作品的性質

吳漢東教授在其專著中指出，關于此要素的分析，有兩種學說，一種是“作品內容說”，即對于不受著作權法保護的思想內容，屬于“合理使用”的對象。筆者認為此觀點顯然不符合我國著作權法立法本意，根據“思想與表達二分法”的表述，不受著作權法保護的思想領域的內容，任何人顯然都可以使用，所以就談不上“合理使用”了。另一種是“作品類型說”，吳漢東教授將作品分成了未發表作品和已發表作品、虛構作品和紀實作品、視聽作品和印刷作品、為特定對象創作的作品。使用不同類型的作品時，構成“合理使用”的難易程度不同，比如相對于使用未發表的作品，則使用已發表的作品更容易構成“合理使用”。

對于影視解說視頻來說，解說已發表的作品相對于解說未發表的作品更容易構成“合理使用”，況且解說未發表作品可能還會涉及侵犯著作權人信息網絡傳播權的問題。解說事實成分更多的紀實類作品比解說更能體現作者個性的虛構類作品更容易構成“合理使用”。

(三)使用作品的程度

這一因素可以從使用的數量和質量兩個部分判斷。一般來說，所引用的部分占原作品的比例越大，越難已構成“合理使用”，但數量不是決定因素。因為對于“適當引用條款”來說，當面對要“介紹、評論”的問題復雜程度不同時，所需要引用的數量也是不同的。如在2014年的《著作權法修訂草案送審稿》中，關于“適當引用”增加了“引用部分不得構成引用人作品的主要或者實質部分”的限制，但很明顯若想介紹和評論清楚某一事物，引用其主要部分在所難免，例如評論某一電影的劇情，勢必要先介紹電影劇情，再進行某一片段或者整部劇情進行評論。也許是立法者認識到了這一限制規定的不合理之處，在2020年的《修訂草案送審稿》中刪除了這一限制規定。

從引用的質量考慮，王遷教授提出，“允許引用電影片段的長度和比例，應取決于介紹、評論或說明的合理需要。”所以對于影視解說視頻來說，引用的程度應根據解說的目的決定的，當引用的部分超出了“解說”這一目的，就會趨同于單純的展示原作品，也就更難以被認定為“合理使用”。

(四)使用對作品潛在市場或價值的影響

這一要素一度被認為是“合理使用”判斷中最重要的一個因素。此要素的含義是如果使用行為對原作產生不利影響，使原作品給其著作權人帶來的經濟利益降低，或侵害了著作權人的利益，則使用行為不能構成“合理使用”。不利影響具體是指后作品對原作品產生了市場替代作用，影響了原作品的市場銷售。

針對影視解說視頻是否能對原作產生替代作用，有學者從“戲仿”類型的解說出發，認為此類影視解說視頻從效果上不會實質性影響原電影的潛在市場，不具有可替代性。理由是真正想看原作品的觀眾不會去看帶有“劇透”性質的解說視頻。也有學者提出，除非大量抄襲原作品，一般二次創作不會替代原作品。并且由于二次創作帶來的曝光，可能還會增加原作品的銷量。筆者認為，影視解說視頻一般而言，確實不會對原作品產生替代作用，除非為了解說再創作的部分很少，全篇都在呈現原作品的內容，此類的解說可以看做是原作的刪減版，視為起到了替代作用。值得注意的是，部分影視解說視頻的目的是批評原作品，比如《上海堡壘》上映期間，網上就出現大量的解說作品，此類作品無一例外都是“吐槽”類型的。觀眾在看了“吐槽”視頻后，可能會打消去觀影的想法，確實影響了原作的銷量，但筆者認為此種程度的批評應屬于“言論自由”的范圍，并且出現批評的聲音也有利于文化事業的發展，契合《著作權法》的意旨。

三、結語

“合理使用”制度自創立以來，就充滿著法律中平衡的藝術。在現在這個數字時代，引用的行為越來越普遍，給“合理使用”制度帶來的挑戰也越來越巨大。對于影視解說視頻的作者來說，從上述幾個方面把握，可以使自己的作品減少法律風險。對于立法來說，可以進一步發展“合理使用”制度的法律內涵。處理好這些問題，一定可以實現《著作權法》的立法意旨，促進我國的文化事業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