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與以“黃”命名的縣級地名

◎吳朋飛

（河南大學黃河文明與可持續發展研究中心，河南開封475001）

地名是地理實體指向的標志，是對地理環境特征的反映，體現了特定時期人們對周邊地域方位的認知，也記錄了歷史時期的地理環境特征。萬年流淌的黃河，孕育了歷史底蘊深厚、內涵異常豐富的中華文化，這當中就包括與黃河有關的地名文化。從地名構成上看，黃河由“黃”和“河”二字組成，因而歷史上產生了一些以“黃”和以“河”命名的政區地名。以“河”命名的政區地名較為常見，如省級政區地名，有河南省、河北省。府郡級政區地名，有西河郡、河南郡、河東郡、河北道、河北路、河平軍、河中府等，而以縣級政區地名最多，歷史上曾出現河陽縣、河陰縣、河清縣、河南縣、河內縣、河東縣等地名。[1]以“黃”命名的政區地名則較少，目前仍在使用的有河南省內黃縣，歷史上曾出現過外黃縣、小黃縣和黃縣。其中，黃縣（今山東龍口市）是公元前567 年齊國設立的縣，“黃山在縣南二十里，有黃水，縣因名”，1986 年9 月23 日黃縣撤銷，設立龍口市，原黃縣治所在今龍口市石良鎮黃城集村，與黃河的關系不大。因此筆者論述的重點是內黃、外黃和小黃三縣與黃河的關系。

一、地名源流與黃河的關系

內黃縣，大家一見到此地名，就會很自然地聯想到黃河，而實際情況又是怎樣的呢？內黃之名出現在戰國時期，傳世戰國魏青銅器有“內黃”鼎。西漢初已設內黃縣，這從張家山漢簡《軼律》有“內黃”縣可知，當時屬河內郡。《漢書·地理志》則為魏郡屬縣。北魏永平初廢縣。隋開皇六年（586）復置縣。此后，該縣名一直沿用至今。

根據《漢書·地理志》的記載，當時魏郡統轄的18 縣中有內黃縣，“清河水出南”。東漢應劭曰：“《春秋》‘吳子、晉侯會于黃池’。今黃澤在西。陳留有外黃，故加內云。”西晉臣瓚曰：“《國語》曰：‘吳子會諸侯于黃池，掘溝于齊、魯之間。’今陳外黃有黃溝是也。《史記》曰：‘伐宋取黃池。’然則不得在魏郡明矣。”唐代顏師古曰：“瓚說是也，應說失之。”這里，應劭認為吳、晉會盟的黃池是在內黃縣西面的黃澤，臣瓚對此提出異議，唐代顏師古復議，但臣瓚、顏師古對應劭給出的“陳留有外黃，故加內云”這一內黃縣名的由來，均持肯態度。

“陳留有外黃”之外黃，為秦置縣，秦二世二年（前209）劉邦、項羽自雍丘還攻外黃，就是此地。西漢時，曾為陳留郡都尉治所。北魏皇興中廢。北齊復置。唐貞觀六年（632）廢。小黃縣，為西漢置縣，《漢書·地理志》有記載，屬陳留郡。晉泰始元年（265）封魏廢帝曹奐為陳留王，小黃縣為陳留國的治所。真君八年（447），并入外黃。太和中復置。北齊又廢入陳留。唐初復置縣，貞觀元年（627）廢入浚儀。根據《漢書·地理志》的記載，當時陳留郡統轄的17 縣中有小黃縣和外黃縣，其中“外黃，都尉治。”張晏曰：“魏郡有內黃，故加外。”臣瓚曰：“縣有黃溝，故氏之也”。師古曰：“左氏傳云：惠公敗宋師于黃，杜預以為外黃縣有黃城，即此地也。”這里張晏也提到外黃縣名的由來，“魏郡有內黃，故加外”。但與前面應劭所說的有矛盾。

我們認為三個以“黃”命名的縣，其縣名由來都有各自的命名方式。內黃縣之黃，主要是因為縣西有黃澤而得名。《漢書·地理志》中“內黃縣”，應劭注“今黃澤在西”。《后漢書·郡國志》則在內黃縣下記載：“清河水出，有羛陽聚，有黃澤。”班固《漢書·溝洫志》中有賈讓給漢哀帝的奏議，里面提到了黃澤：“又內黃界中有澤，方數十里，環之有堤，往十余歲，太守以賦民，民今起廬舍其中。此臣親所見者也。”縣境中有這樣一處面積廣闊的湖泊，當是縣名的重要來源，后世的文獻多有此看法，“又以縣有黃溝，故名”[2]“黃以黃澤名”[3]。同時，又因其設縣要稍晚于外黃縣，故而稱內黃。所以內黃縣名由來的兩種說法，體現在不同時期的方志中，1993 年新編《內黃縣志》的記述較有代表性，即“內黃得名是因古代黃河變遷，在此留下一個黃水大洼，名曰黃溝、黃澤、黃池；又因當時地隸魏郡，立足魏地，自我觀物，黃河以北為內，黃河以南為外。內黃在黃河以北。同時，在黃河南置有外黃縣（今杞縣東），故名內黃”[4]。小黃之黃的由來，則與濟水的支流黃水有關，這在《水經·濟水注》中有明確記載，即“濟水又東經封丘縣南，又東經大梁城北，又東經倉垣城，有東經小黃縣之故城北。縣有黃亭，說濟又謂之黃溝。縣，故陽武之東黃鄉也，故水以名縣”。而外黃之黃的由來，同樣與黃水、黃溝有關，《水經·泗水注》記載：“黃水出小黃縣黃鄉黃溝，《國語》曰：吳子會諸侯于黃池者也。黃水東流經外黃縣故城南，張晏曰：魏郡有內黃縣，故加外也。薛瓚曰：縣有黃溝，故縣氏焉。”

至此可知，三個與“黃”有關的縣名，其直接來源都與黃河無關，內黃之黃與縣西的黃澤有關，而小黃和外黃之黃則源于黃水。但從三縣的地理分布來看，又與戰國秦漢黃河的走向有一定的聯系。根據繆文遠考證，戰國魏以黃河以北為內，黃河以南為外，因此又可出現黃河以北的內黃和黃河以南的外黃之稱謂。五代時李珽從朱溫北征至魏縣，“過內黃，因侍立于行廄，（梁）太祖顧曰：‘此何故名內黃？’珽曰：‘河南有外黃、小黃，故此有內黃。’又曰：‘在何處？’對曰：‘秦有外黃都尉，理外黃，有故墉，今在雍丘。小黃為高齊所廢，其故墉今在陳留’”[5]。但因外黃置縣稍早于內黃，故應劭的“陳留有外黃，故加內云”當更為可靠。

二、城址變遷與黃河的關系

若從城址變遷的角度來考察的話，內黃縣與黃河的淵源更為緊密，外黃、小黃二縣則與黃河無關。

外黃縣、小黃縣的省廢與黃河無關。外黃縣，自秦設縣到唐貞觀六年（632）省廢，城址一直未變。杜佑曰：漢外黃故城，在陳留郡雍丘縣東，春秋“齊桓公會諸侯于葵丘”，即此。唐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卷七記載：“外黃故城，（雍丘）縣東六十里。”雍丘即今杞縣。民國十七年（1928）民權是劃撥睢縣北三區、杞縣北五社的土地而新設的縣，位于杞縣城東30 千米的外黃故城，也一并劃歸民權縣了。根據考古勘察，外黃故城治所在今民權縣西北三十八里人和鎮內黃集。現地面城墻無跡可尋，城址平面形制不明。面積約78 萬平方米，文化層厚約2.5 米。發現漢代窯址一座。采集有鼎足、繩紋陶片、板瓦等。[6]2011 年4 月16 日，外黃故城被商丘市人民政府公布為第三批商丘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小黃縣，自漢設縣到唐貞觀元年（627）廢入浚儀，僅有一次城址遷移。《新唐書》卷三十八《地理二》載：“汴州陳留郡，雄。浚儀，望。……高祖因之，復置汴州，并置小黃、新里二縣，貞觀元年省二縣。”按照《中國歷史地名辭典》，“唐初復置，移治今河南開封市西南”。而遷址前的小黃縣城址，《括地志》有記載：“小黃故城在汴州陳留縣東北三十三里。”《讀史方輿紀要》卷四十七《陳留縣》載：“小黃城，縣東北三十里，漢屬陳留郡。高祖母昭靈后葬此曰小黃園。”故1992 年《開封縣志》指出：小黃城，古邑名，在今河南省開封縣（已改為祥符區）城東北12 千米處（今小黃鋪村附近），因黃水得名。[7]

內黃縣的城址遷徙與黃河泛濫關系至為密切。歷史上內黃縣曾有三次城址遷徙，第一座城池為西漢至公元508 年的內黃縣城，西漢初設內黃縣，至北魏永平初年（508）內黃縣被廢，與繁陽縣一起并入臨漳，隸司州魏尹。根據《黃澤與廣潤陂》[8]《內黃縣故城考》[9]，該城治所在今河南省湯陰縣東北故城村一帶，不在今內黃縣境內，其西南有黃澤。第二座城池為公元580 年至1189 年的內黃縣城，唐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載：“后魏省，隋開皇六年重置內黃縣，屬相州。”宋樂史《太平寰宇記》載：“隋開皇六年于故城東南十九里置內黃縣，屬相州。”因此隋開皇六年（580）重新設置內黃縣時，內黃城址發生了遷徙變化，在西漢至公元580 年的內黃縣城的東南十九里新設城，即今內黃縣西二十里東莊鎮舊縣村一帶，地處永濟渠南岸二百步。但該城在北宋以后頻遭黃河泛濫水患的侵擾，遂于1189 年被迫遷城。

按照1993 年《內黃縣志》和《安陽市水利志》[10]等相關文獻整理，當時發生的主要黃河水患有：

淳化四年（993）兩次決澶州，黃水流經今梁莊鄉嘴頭、小后河、曹李莊，西北流入御河，北流到后河鄉的張固為漢堤所阻，西折化村、姜村、老塔陂合御河，形成了現在內黃縣的硝河陂。

至和二年（1055），河決澶州小吳埽（今內黃梁莊鄉），破東堤頓丘口。

元豐四年（1081），黃河決小吳埽流入衛河。同時，河溢內黃埽。十月大吳埽不塞，北流已成正河，至天津入海。

元豐五年（1082），決大吳埽。

元祐八年（1093），河決內黃。

元符元年（1098），河決內黃埽，澶州河溢。

元符二年（1099）六月末，河決內黃口，東流遂斷流。正流經今浚縣的了堤頭、王莊，改從內黃的老塔陂、漢晁、流河，復襲西周的禹河故道。

崇寧二年（1103）六月，河決內黃，淹湯陰。

淳熙十年（1189），河決，縣漂，迫使內黃縣城遷徙。境內硝河尚未斷流，內黃北部形成黃水包圍的孤島，即黃河在內黃縣的最后一次流勢。

明昌五年（1194）八月，黃河自陽武決口，東歷延津、長垣、東明、蘭考等縣。黃河自此離開內黃縣。

淳熙十年（1189）黃河決口，在《金史·河渠志》則記載為“五月，河溢于曹州小堤之北”。這里的決口地點為曹州，距離內黃很遠。但有條證據可以佐證內黃縣在該年也發生了黃河泛濫洪水災害。那就是位于今河南省浚縣東北的臨河區故城，設置于隋開皇六年（586），以南臨黃河為名。北宋屬澶州，金大定二十九年（1189）衛州臨河縣毀于黃河水患。故城遺址在今浚縣善堂鎮臨河村南、灣子與店上村東、白毛村北、郭家營村西的臨河坡，當地流傳著“張公背張婆，黃河淹臨河”的傳說，遺址南為黃河故道，南北長2500 米，東西寬1500 米，面積達375 萬平方米，是一處歷史悠久、遺物豐富的漢至宋古城文化遺存，有浚縣人民政府立在今臨河村南的遺址保護標識碑。該城北距580 年新設內黃縣城（內黃縣西舊縣村）僅30 千米左右，兩城都位于當時的黃河北岸，故1189 年“河決，縣漂”的記載較為可信。這次決口對黃河以北的州縣影響較大，內黃受災嚴重，治所先暫遷故縣村，不久就移到今縣治，所謂“三遷至今城”。自此，黃河水患之后新遷的內黃縣城址被固定下來，一直發展到現在，已有831 年的城市發展歷史。

三、結語

總之，三個以“黃”命名的縣級政區，最初的縣名來源應該與黃河無直接的聯系，內黃縣與西面的黃澤有關，小黃和外黃縣則與濟水支流黃水有關；但從宏觀上來看又是與黃河有關的，古人因黃河主河道的流向而分為河“內”“外”，故先設有外黃縣，后有內黃縣。外黃、小黃因歷史上頻繁的行政區劃變動而湮沒，內黃縣歷史上出現三次遷徙，最終因1189 年黃河水患而遷至今縣址。透過三個以“黃”命名的縣級政區的地名由來以及與黃河泛濫關系的探討，可以窺見黃河地名文化的豐富多彩，博大精深。其實，每個與黃河有關的地名信息背后都蘊含的歷史內涵和時代價值，值得我們梳理和深挖，保護傳承弘揚黃河地名文化，講好黃河文化故事，延續歷史文脈，堅定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