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斌
(中國社會科學院 馬克思主義研究院,北京 100732)
思想政治教育主體是思想政治教育的發起者和實施者。在思想政治教育主體的研究中,主體間性的觀點十分突出。有人提出:“教育者和受教育者都是主體,他們都有主體性,這是他們的共同特點。……思想政治教育主體間性是教育者與受教育者在實踐基礎上的有機聯系。”[1]主體間性的觀點的前提是,人只能是主體而不能是客體。持有這一觀點的人可以找出一些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關于人是主體的論述作為依據,例如,馬克思曾經寫道:“無論是勞動的材料還是作為主體的人,都既是運動的結果,又是運動的出發點”。[2]還有人引用過馬克思的話:“人始終是主體”。[3]但是,馬克思說這個話時只是針對“人通過生兒育女使自身重復出現”的情況,是要批評“誰生出了第一個人和整個自然界?”這樣的抽象問題,具有挖苦的意味。
事實上,一方面,馬克思將人以外的東西也看成主體,例如,他寫道:“實際上,價值在這里已經成為一個過程的主體,在這個過程中,它不斷地變換貨幣形式和商品形式,改變著自己的量,作為剩余價值同作為原價值的自身分出來,自行增值著。”[4]“資本是社會勞動的存在,是勞動既作為主體又作為客體的結合”。[5]這表明,主體不是人的獨有屬性,從而客體也未必是物的特有屬性,進而人也有可能成為客體。另一方面,馬克思也的確談到過人作為客體的情形,例如,他曾經寫道:“要使作為人的人成為他自己的唯一現實的客體,他就必須在他自身中打破他的相對的定在,即欲望的力量和純粹自然的力量。”[6]“人不是同自己的生產條件發生關系,而是人雙重地存在著:從主體上說作為他自身而存在著,從客體上說又存在于自己生存的這些自然無機條件之中。”[7]“這種發展使那種成為共同體的基礎的、因而也成為每一個客體的個人(即作為羅馬人、希臘人等等的個人)的基礎的生產方式發生解體。”[8]
由此可見,主體間性的觀點的前提并不牢固,人不僅能作為主體,而且能作為客體。馬克思曾經指出,危機“甚至會把辯證法灌進新的神圣普魯士德意志帝國的暴發戶們的頭腦里去。”[9]在這里,承受灌輸的德國暴發戶們顯然是客體,而不是主體。馬克思還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話是:“理論一經掌握群眾,也會變成物質力量。”[10]我們看到,群眾是作為賓語出現的,說的是理論掌握群眾,而不是群眾掌握理論,這也表明群眾在這里是作為客體的。實際上,思想政治教育就是要讓理論掌握群眾,高校思想政治教育就是要讓馬克思主義理論掌握學生,可見,學生的客體地位是無庸置疑的。
有人引用習近平同志在學校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師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中關于“發揮學生主體性作用”的論述來論證思想政治教育中的主體間性。但是,一方面,發揮學生主體性作用這個說法并不排斥學生是受教育的客體的事實,因為某些客體具有一定的主體性;另一方面,習近平同志在談到“發揮學生主體性作用”時強調的是“要堅持主導性和主體性相統一”[11],而不是教師的主體性與學生的主體性相統一,所以此論證不成立。
當然,教育中的主體間性還是可以存在的。如果一個學生在自學時還主動向老師請教,那么他的請教行為表現出一種教育中的主體間性,但從受教的結果來看,他本人仍然是受教育的客體。如果他只是純粹地自學,那也是他既作為主體又作為客體的一種情況,教育過程中的主客體關系仍然是明確的。因此,發揮學生主體性作用,只是發揮作為具有主體性的客體的主體性作用。
另一方面,高校思想政治教育中也的確大量存在主體之間的關系,但是這種主體之間的關系不是人們常說的主體間性的關系,它不是存在于或者只是極少地存在于作為教育者的教師和作為受教育者的學生之間,反而大量地或主要地存在于學校與教師以及教師與教師之間,特別是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師與專業課教師之間。當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師講授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原理,而經濟學專業教師卻向學生鼓吹反馬克思主義的西方經濟學時,思想政治教育就會受到專業課教學的干擾,其效果就會大打折扣,因此,完全有必要對專業課教學進行思想政治教育審查,實行思想政治教育責任制,加強教師之間的互動。
習近平強調,“辦好思想政治理論課關鍵在教師,關鍵在發揮教師的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思政課教師,要給學生心靈埋下真善美的種子,引導學生扣好人生第一粒扣子。”[12]顯然,在高校思想政治教育中,教師無疑是思想政治教育的主體,但這并不意味著只有教師才是思想政治教育的主體。
馬克思曾經寫道:“國家的真正的‘公共教育’就在于國家的合乎理性的公共的存在。國家本身教育自己成員的辦法是:使他們成為國家的成員;把個人的目的變成普遍的目的,把粗野的本能變成合乎道德的意向,把天然的獨立性變成精神的自由;使個人以整體的生活為樂事,整體則以個人的信念為樂事。”[13]這表明,在階級社會里,國家也是思想政治教育的主體,甚至是最高主體。
當然,國家是由人組成的,其中統治階級和統治集團是國家的代表。因此,國家作為思想政治教育的主體,就意味著統治階級和統治集團至少是思想政治教育的主體。實際上,習近平同志早在全國高校思想政治工作會議中就已經指出,“各級黨委要把高校思想政治工作擺在重要位置,加強領導和指導,形成黨委統一領導、各部門各方面齊抓共管的工作格局。各地黨委書記和有關部門黨組書記要多到高校走走,多同師生接觸,多次去高校作報告,回答師生關注的理論和現實問題。”[14]這表明,各級黨委要承擔高校思想政治工作的責任,具有領導和指導的職能,各部門也有齊抓共管的責任,從而各級黨委和各部門各方面都應當是思想政治教育責無旁貸的主體。
有人提出,“中國共產黨由于通過對思想政治教育組織系統的設置,長期做人民群眾的思想政治教育實踐工作形成了相應的主體角色定位,具備了主體身份。”[15]實際上,這只不過表明,政黨即便不是執政黨,例如,中國共產黨在革命時期奪取政權之前,也可以是思想政治教育的主體。對此,有人提出,“思想政治教育主體是指為了實現自身的政治目標主導思想政治教育過程,用反映本階級或政治集團利益和愿望的意識形態,對人們的思想施加有目的、有計劃、有組織的影響,以轉變其思想,影響其行為,促使其思想行為向著符合一定社會要求的方向變化發展的,一定的階級或政治集團及其代表或代理人。”[16]不過,這個定義與其說是思想政治教育主體的定義,不如說是思想政治教育的定義,把一個簡單的定義弄復雜了。
馬克思指出,“個體是社會存在物。因此,他的生命表現,即使不采取共同的、同他人一起完成的生命表現這種直接形式,也是社會生活的表現和確證。”[17]未成年人首先是在家庭里生活的,即便是孤兒,也有他或她的撫養人。從言傳身教的角度來看,家庭成員特別是家庭里的長輩,以及撫養人等,在日常生活中表現出來的思想政治意識都會對未成年人產生直接的影響,從而他們都是思想政治教育的主體,盡管他們作為主體發揮作用時可能是不自覺的。正因如此,思想政治教育不僅是學校的事情,也是社會的事情和家庭里的事情。
馬克思指出:“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18]有人也曾以此強調主體間性,因為這意味著有另一個主體來作用于教育者。但是,馬克思這句話無論如何也引申不出教育者要受受教育者的教育這樣的意思。一方面,教育者本人有一個成長過程。在受教育階段,教育者還不是主體,而是教育的客體,成長后可以轉換成主體,成為教育者,這時他要教育其他客體。另一方面,教育者本人還要受繼續教育,從而是具有客體性的主體。
馬克思還指出:“我們現在假定人就是人,而人對世界的關系是一種人的關系,那么你就只能用愛來交換愛,只能用信任來交換信任,等等。如果你想得到藝術的享受,那你就必須是一個有藝術修養的人。如果你想感化別人,那你就必須是一個實際上能鼓舞和推動別人前進的人。你對人和對自然界的一切關系,都必須是你的現實的個人生活的、與你的意志的對象相符合的特定表現。如果你在戀愛,但沒有引起對方的愛,也就是說,如果你的愛作為愛沒有使對方產生相應的愛,如果你作為戀愛者通過你的生命表現沒有使你成為被愛的人,那么你的愛就是無力的,就是不幸。”[19]顯然,思想政治教育的不幸就是主體的思想政治教育沒有得到客體的認同,沒有使客體成長為同質的主體。而要使思想政治教育得到客體的認同,主體和客體必須是同一個階級的人,主體本身還必須以身作則,身體力行,成為能夠鼓舞和推動客體前進的人。
列寧曾經在《致卡普里學校學員們》的信中指出:“在任何學校里,最重要的是課程的思想政治方向。這個方向由什么來決定呢?完全而且只能由教學人員來決定。同志們,你們非常明白,任何‘監督’、任何‘領導’、任何‘教學大綱’、‘章程’等等,這一切對教學人員來說都是空談。任何監督、任何教學大綱等等,絕對不能改變由教學人員所決定的課程的方向。……我再說一遍:學校的真正的性質和方向并不由地方組織的良好愿望決定,不由學生‘委員會’的決議決定,也不由‘教學大綱’等等決定,而是由教學人員決定的。如果教學人員一直是完全由新的派別組織那個圈子中的人物來決定,那么,要否認學校的派性就簡直是可笑的。”[20]他還告誡學員們對于這個具有派性的學校,“所有這些條件都不以你們的意志為轉移。你們是不能改變這些條件的。而這些條件已經預先決定了學校的性質,你們的任何良好的意圖和你們委員會的任何決議都決不能改變任何實質。”[21]在這里,列寧明確地把教學人員和學員們區分為主體和客體,甚至表明,面對這樣的派性主體,學員們作為客體甚至都無法發揮客體通常能夠發揮的一點主體性作用。
列寧的這封信還表明,作為思想政治教育的實施者,教師的主體作用是無可替代的和最為重要的。國家也好、政黨也好,其他社會團體也好,他們作為思想政治教育的主體要發揮作用,都離不開教師的配合;他們對思想政治教育的領導、規定、監督,他們對教學大綱的設定和對教材的指定,都依賴于教師本人的認可。也正因為如此,中央實施的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所推出的教材并沒有決定中國高校課程的思想政治方向,許多教師的教學內容不僅脫離這些“馬工程”教材,有的甚至還進行反面的思想政治教育。
因此,要抓好高校的思想政治教育,首先要抓好高校的教師隊伍建設,必須淘汰那些從事反面思想政治教育的教師,尤其是思想政治理論課的教師。對于專業課的教師,如果他是可以替代的,就用思想政治意識合格的教師替代他;如果他是不可以替代的,就對他進行批評教育,轉變其思想觀念,或者加強教學監督,增加相應的思想政治教育活動,消除其負面的影響。其次,要抓好高校教師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使教育者接受(繼續)教育。習近平同志要求,“各地黨委書記和有關部門黨組書記要多到高校走走,多同師生接觸,多次去高校作報告,回答師生關注的理論和現實問題。”就是要求各地黨委書記和有關部門黨組書記去抓好高校教師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使高校教師成為合格的即能履行黨的思想政治教育方針的主體。
只有這樣,高校教師才會主動地履行思想政治教育主體的職能,按照習近平同志的重要講話精神,去“加大對學生的認知規律和接受特點的研究,發揮學生主體性作用。”只有這樣,高校教師才會“不斷增強思政課的思想性、理論性和親和力、針對性。”只有這樣,高校教師才會主動地去“學原著、讀原文、悟原理”,不斷增強自己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水平,“以透徹的學理分析回應學生,以徹底的思想理論說服學生,用真理的強大力量引導學生。”[22]
思想政治教育的客體是思想政治教育的承受者,或者說是思想政治教育的實施對象。有些人把思想政治教育的內容作為客體,以便讓承受者可以作為主體,以支持主體間性的觀點。這種做法只適合編寫思想政治教育教材的作者,在這個作者手里,思想政治教育的內容可以是他作用的客體,但是,在面對面實施思想政治教育的師生之間,思想政治教育的內容只是主體作用于客體的工具。
思想政治教育的客體可以只是被動地承受思想政治教育,如中國貧苦農民在國民黨政府抓壯丁時面臨政府剿滅共匪的宣傳時;也可以發揮主體性作用,主動地承受思想政治教育,如中國翻身農民在接受共產黨政府報名參軍的宣傳時。
中國共產黨歷史上最成功的發揮客體的主體性作用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是解放戰爭時期的訴苦整軍運動。上臺訴苦的解放戰士即參加解放軍的國民黨軍俘虜,既是作為思想政治教育的客體在臺上訴苦,同時又發揮了主體性作用對臺下的其他解放戰士起到了培養階級意識的思想政治教育的作用。相比之下,列寧要求“用先進工人的影響去教育和提高‘粗工’。”[23]“依靠群眾,通過先進分子教育他們。”[24]也是發揮先進分子在思想政治教育上的主體性作用。
目前有些學生——實際上一直以來都有這個現象——對教師在課堂上進行的反面思想政治教育不滿,予以舉報。這種舉報正是學生們發揮客體的主體性作用的體現,是學生們“積極參與思想政治教育活動和接受思想政治教育”的體現。但是,這種做法,被一些人認為是不道德的。這是這些人缺乏思想政治意識的表現,或者說是這些人具有敵對的思想政治意識的表現。我們要保守的是有利于無產階級事業、維護無產階級利益的秘密,而對于損害無產階級利益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秘密則要無情地加以揭露。[25]事實上,任何需要實施監督的地方,都需要消除相應的秘密,都需要所謂的告密,否則就談不上監督。
在發揮學生主體性作用方面,習近平同志還提出,“要堅持灌輸性和啟發性相統一,注重啟發性教育,引導學生發現問題、分析問題、思考問題,在不斷啟發中讓學生水到渠成得出結論。”事實上,恩格斯也曾類似地告誡在美國的德國人如何教育美國人,他在致弗洛倫斯·凱利—威士涅威茨基的信中寫道:“我們的理論是發展著的理論,而不是必須背得爛熟并機械地加以重復的教條。越少從外面把這種理論硬灌輸給美國人,而越多由他們通過自己親身的經驗(在德國人的幫助下)去檢驗它,它就越會深入他們的心坎。”[26]因此,在加強學生們的理論學習的同時,還需加強學生的社會實踐活動,以便學生們能通過自己親身的經驗,在教師的引導和啟發下,水到渠成地得出結論并檢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