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東政法大學 上海 200042)
“一帶一路”是近年來最重要的全球經濟計劃之一,它涵蓋了許多國家和地區。有龐大經濟交易的場所,就是爭端可能滋生的溫床。自2015年發布《推動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愿景與行動》,截止至2019年月8月底,中國已與136個國家和30個國際組織簽署了195份共建‘一帶一路’合作文件。” “一帶一路”下的經濟合作主要是國際貿易和國際投資,最高人民法院為了及時公平地處理相關國際商事案件,特建立中國國際商事法庭。
2018年1月23日發布的《一帶一路國際商事糾紛解決機制和機構的意見》[1]確定最高人民法院將在廣東深圳設立第一國際商事法庭,在陜西西安設立第二國際商事法庭。最高法院民四庭將負責協調并指導兩個國際商事法庭工作。《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設立國際商事法庭若干問題的規定》(以下簡稱《規定》)[2]就設立的具體問題進行規定。2018年12月5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并正式實施《最高人民法院辦公廳關于確定首批納入“一站式”國際商事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的國際商事仲裁及調解機構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最高人民法院國際商事法庭程序規則(試行)》(以下簡稱《試行規則》)《最高人民法院國際商事專家委員會工作規則(試行)》三個規范性文件。[3]
根據《規定》第二條,中國國際商事法庭可接受五種類型的案件:
(一)當事人依照民事訴訟法第三十四條第規定協議選擇最高人民法院管轄且標的額為人民幣3億元以上的第一審國際商事案件;
這將是當事人將其案件交由中國國際商事法庭管轄的最常見和最簡單的方式。但其中也存在一些問題和困擾。
似乎各方當事人應當選擇有最高人民法院管轄案件,而非選擇第一國際商事法庭或者第二國際商事法庭。誠然,國際商事法庭是最高人民法院的常設審判機構。但從規定來看,似乎并不鼓勵各方當事人直接選擇國際商事法庭作為爭端解決機構。許是因為“一帶一路”始于2013年,2018年成立中國國際商事法庭之前許多當事人可能已將最高院作為爭議解決機構。此種規定使得當事人能將爭議提交到國際商事法庭。但仍然存在另外的困惑——有兩個國際商事法庭,如果當事人僅選擇最高院或國際商事法庭而非第一國際商事法庭或第二國際商事法庭作為爭端解決機構,真正產生爭議時恐有不必要遲延。另外,《試行規則》鼓勵當事人使用官方網站的訴訟平臺提交爭議。可惜的是,中國國際商事法庭官方網站上找不到此訴訟平臺,故無法得知是否當事人可通過官網提交案件到特定國際商事法庭。并且如果當事人采用《試行規則》第五條規定的其他方式提交案件,也并未說明向哪個國際商事法庭提交爭議。
另一個問題是關于國際商事法庭的最低爭議金額要求。由于合同總價值與合同產生的爭議金額之間并不總是存在正相關關系,因此當事人無法提前預測爭議金額將超過人民幣3億元。當各方希望選擇中國國際商事法庭作為爭議解決機構時,他們應當預測和計算他們可能的爭議金額;或者可以采取更為“安全”的方式——采用“非排他性”(non-exclusive)的選擇條款,規定當爭議金額超過3億元人民幣時向中國國際商事法庭提交爭議,其他爭議將提交仲裁庭或者其他中國法院。此外,中國國際商事法庭要求的3億元爭議金額過低。2015年,最高法發布通知調整高院中院一審民商事案件標準。北京、上海、江蘇、浙江、廣東高級人民法院管轄訴訟標的額5億元以上的案件,所轄中級人民法院管轄標的額1億元以上的案件。[4]最高人民法院于2019年5月1日起施行的最新通知已將中級人民法院一審民事案件訴訟標的額上限調整為50億元人民幣,高級人民法院管轄訴訟標的額50億元及以上或者其他在本轄區內有重大影響的第一審民事案件。
(二)高級人民法院對其所管轄的第一審國際商事案件,認為需要由最高人民法院審理并獲準許的;
最高法準許的情況下,高級人民法院可根據此條款將爭議金額低于3億元的案件移送給國際商事法庭審理。高級人民法院將一些棘手案件移送給最高人民法院審理是中國司法體系的通常做法。如果能交由最高院或者國際商事法庭審理案件,案件將由更有經驗的法官審理并獲得更高關注度,這保證案件被更好地解決。但從另一方面看,這剝奪了當事人的意思自治。由筆者看來,此種程度的當事人意思自治的“剝奪”是可以接受的:既然當事人同意在中國法院系統內解決案件,就意味著他們知曉并同意中國民事訴訟法將適用(包括案件由高級人民法院移送至最高人民法院的可能性)。最高法相比較于高級人民法院由更多的資深法官以及更少的在審案件,且最高法審理的案件不能上訴,這都意味著案件將在更短的時間內得以解決。《試行規則》第十條還規定了高級人民法院在此條款下向最高法報告案件的程序要求。
(三)在全國有重大影響的第一審國際商事案件;
與前兩種管轄案件類型相比,第三種案件的管轄有極大的不確定性。沒有“全國性重大影響”的定義,也沒有具體標準讓當事人去判斷案件是否有“全國性重大影響”;只有最高法有權決定“全國性重大影響”案件,并決定由國際商事法庭審理此類案件。另外,案件的爭議金額應少于3億元,且高級人民法院不是一審管轄法院。實際上,中級人民法院審理大多數涉外案件(包括國際案件)。因此,有兩種路徑使國際商事法庭審理第三類案件:第一種路徑是中級人民法院認為案件有“全國性重大影響”,將案件逐步報請至最高法,并由最高法最終決定由國際商事法庭審理該案。在報請程序中,高院將有一個“全國性重大影響”標準——如果案件符合其標準,則可繼續上報至最高院;如果案件不符合“全國性重大影響”標準,則高院不會將案件報請至最高院,案件不會有被國際商事法庭審理的機會。第二種路徑是最高法認定案件有“全國性重大影響”應當由國際商事法庭審理,案件直接由中院移送至國際商事法庭。在此類中國國際商事管轄條款下,雙方當事人需同意將案件提交到中院,如果他們的案件有“全國性重大影響”,則案件會由中院報請之后有機會被移送到中國國際商事法庭。國際商事爭議不太可能被當事人提交到一國國內法院。如果當事人選擇將爭議提交到中院,爭議仍有機會在國際商事法庭審理。
(四)依照本規定第十四條申請仲裁保依照本規定第十四條申請仲裁保全、申請撤銷或執行國際商事仲裁裁決的;
根據《規定》第二條、第十一條、第十四條和《試行規則》第三十四條、第三十五條,只有“爭議金額超過3億人民幣或存在重大影響”的國際商事案件并將爭議提交至被最高法選定與中國國際商事法庭共同建立“一站式”爭議解決平臺的仲裁機構的當事人才能在申請仲裁前或仲裁程序開始后向國際商事法庭申請證據、財產、行為保全,撤銷或執行仲裁裁決。根據《通知》,第一批被納入“一站式”國際商事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的國際商事仲裁機構有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上海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深圳國際仲裁院、北京仲裁委員會和中國海事仲裁委員會。對于從中國國際商事法庭獲得司法協助的國際商事仲裁案件《規定》沒有更多的明文要求,但在法律實踐中,可能要滿足國際商事仲裁機構和中國國際商事法庭的額外要求。隨著中國國內的國際商事機構影響力的增加,爭議各方會傾向于選擇它們來解決糾紛。而根據此條款,它們將在常規的司法協助之外額外獲得中國國際商事法庭的協助。
(五)最高人民法院認為應當由國際商事法庭審理的其他國際商事案件;
這是一個兜底條款——讓最高法有權決定適宜由國際商事法庭審理的國際商事案件。這是中國法律中常用的司法管轄權條款,但在司法實踐中很少用到。
對于這部分談到的第一個問題,筆者認為無論當事人協議選擇最高人民法院、中國國際商事法庭、第一國際商事法庭或第二國際商事法庭作為爭端解決機構,最終都能將案件交由中國國際商事法庭管轄。但是筆者建議當事人在協議中明確將案件具體交由某一國際商事法庭管轄,以節省時間,避免不必要的程序延遲。
另,筆者認為可適當提高國際商事法庭一審案件的爭議金額。能夠滿足3億元爭議金額條件的國際商事案件數量眾多,如果國際商事法庭被小額國際商事案件完全“占據”,這將偏離其設立初衷。根據最高院的最新通知,高院應當管轄兩類一審民事案件:訴訟標的額50億元以上的案件和訴訟標的額低于50億元但在本轄區內有重大影響的案件。國際商事法庭審理的國際商事案件也在調整范圍內,所以國際商事法庭決定對案件的管轄權時可適用此通知。
關于“全國重大影響”很難給出一個通用的標準,這應當根據個案事實背景逐案決定;或者由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通知幫助并指導當事人決定案件是否有“全國重大影響”。當事人如欲選擇中國國際商事法庭作為爭端解決機構,他們最好事先考慮好替代爭端解決方式,以防爭議金額低于國際商事法庭要求。他們應當在爭議解決條款中寫明各情形下的具體爭端解決方式,以免爭議發生后浪費時間決定解決爭端的方式和機構。在國際商事法庭可以審理的五類案件中,只有第一類案件是當事人可以作為判斷案件是否能選由國際商事法庭管轄的有效標準。
這是中國政府能夠去做一些改進和當事人自身能做到去避免在國際商事法庭管轄權問題上引起不必要麻煩的方式。
中國建立國際商事法庭去打造“一站式”國際商事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盡管國際商事法庭是為更好地解決“一帶一路”而設立,但只要滿足管轄要求,所有國際商事案件都能提交國際商事法庭管轄。許多中國企業已經響應“一帶一路”政策號召,并已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投資。對于他們而言,在中國國際商事法庭解決爭端可能比通過國際商事仲裁更具吸引力。為了實現為“一帶一路”投資保駕護航,中國政府應當進一步完善現有國際商事法庭制度,為投資者提供更國際化、更專業化、更多元化的法律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