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為榮格的原型理論大致勾畫出一幅輪廓,我們可以發現,榮格所理解的“原型”,是超時代、超民族,普遍共存于人類心靈底層的,人們永遠不可能直接意識到,然而又可以意識到其起決定性效應的非理性心靈存在。原型作為集體無意識的載體,不能為具體的個體所意識和描述;因而想要具體理解原型,必須借助原始意象。(中介)在原型的傳承中,其外延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原型的載體可以是原始意象,也可以是神話、儀式、形象、象征、夢幻、形象,等等。
在《N個國王和他們的疆土》 11個國王的故事中,不難發現繁雜的“原始意象”的存在,如蛇、猛獸等圖騰化的形象,含糊的夢境,神秘的儀式,災害,惡劣的自然環境,人類所經受的病痛,等等。這些原型存在于我們每個人的心靈深處,但它們要為現實中的人所感知,只能在特定情景下,以現實的具體的情感和體驗激活某種原始意象,形成特殊的古今溝通的關系,使現實人的深沉的、原先未被察覺的心理情感和體驗被意識到和體驗到。
書中大多數人物都難以擺脫夢境、夢魘的折磨。這些夢令人物感到恐懼。它們有的是圖騰化的意象,有的是美好事物轉瞬成為邪惡與危險。它們在夢中被激活,進而將“恐懼”這一集體無意識實體化,使人物感受到難以名狀的“殼”“黏稠”所帶來的窒息的裹挾。
這“難以名狀”就是原型所獨有的表達方式——象征(symbolic)。原型的“象征”與廣義的“象征”是不同的。廣義的象征是符號(semiotic),約定俗成地代表著某一確定的事物,僅僅是對已知事物的簡略代替。而原型的“象征”含有模糊而未知的東西,且隱而不見,它是在對事物缺少充分理解的前提下,卻又可以豐富而深刻地表達事物。
因此,對于“國王們”的夢境,我們能體會到的更多是未知、神秘而難以理解。結合這些神秘的夢境以及國王們各異的痛苦和命運,我們不僅能從中看到“他們”,也能窺見我們自身。
作品中很直觀地可以看出,在直面人類普遍的經驗和恐懼時,國王的身份并不會紿他們帶來更多的底氣或更高明的手段。國王A被噩夢困擾而退位出家,國王B因為將領的背叛舉兵遠征并因此喪命,國王E為了活命選擇用養雞的方式來麻痹自己逃避現實,國王K為了自保尋覓替身……
那么面對未知和蒙蔽,面對死亡,面對背叛,面對自然和命運不可知、不可控的力量,他們,或者我們,究竟在害怕什么?
究其心理根源,當人意識到身不由己,意識到死亡的必然,當人知道自己的孤獨和與世隔絕,意識到面對社會和自然的威力自己的無能為力——這一切都使人這種特殊和孤寂的存在成為其自身無法忍受的監禁。經歷過“與世隔絕”的人必然會有恐懼感,實際上隔絕和封閉(孤寂感)是每種恐懼的根源,它意味著與外界沒有聯系,不能發揮人的力量,不能把握世界、事物和人。(艾·弗洛姆《愛的藝術》)
當人類越來越脫離原始的紐帶,就越疏遠自然世界;越遠離了崇拜的圖騰,就越要尋找擺脫孤獨的途徑,那么就需要建立聯系,發揮自己的能量。因而,“疆土”的存在就愈發重要,它是我們得以發揮能力的場所。對于“國王”而言,“疆土”是其主權所能運作的所有范圍;對我們每個人而言,它是一片自由區域,是我們的自由意志。
每個人都希望能主宰一切,自由自在,并以自由的選擇表現出自己的力量以期對抗恐懼。從11個國王所做出的選擇中我們可以看出,大家對待自由的態度是不盡相同的。
國王B生性好戰,憑借暴力和強大的軍隊無限擴大自己的江山,面對被背叛的恐懼,他的選擇是親自率兵征討。國王I回到故國后用“太陽教”凝聚軍隊,奪取政權,統治國家。
而淪為國王B俘虜的那些國王,則只能在國王B為其劃定的宅院里行使自由,為了免于死亡的命運而諂媚或是麻痹自己。國王F則一直生活在“真的不壞”的大臣們的“輔佐”下。
前者的自由是積極的自由,可以理解為“liberty to do”,他們為自己的自由排除障礙,希望成為自己的主人,而非被外在的、影響于他們的原因推動,自由在他們身上靠自我實現;而后者的自由則顯得消極一些,他們的自由可以理解為“liberty from”,永遠只能在清晰可辨的某個疆界內不受干涉。(以賽亞·伯林)
作者李浩以一個個“國王”與“疆土”的故事,為我們展現了種種埋伏于我們心靈深層的“恐懼”,以及為了對抗這些“恐懼”所能做出的各種可能。我們每個人都有一方自我王國是屬于自己的“疆土”,我們又都是其中心懷畏懼的“國王”,我們究竟該如何直面恐懼,又如何在這樣的境況下實現我們的“自由”,是《N個國王和他們的疆土》,也是我們永恒的追問。
王瀟藝
山東淄博人,山東理工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文藝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