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霖
最近,武漢的街道不再熙熙攘攘,變得清冷、安靜。辛野是為數不多穿梭于武漢三鎮的人,他不是專業外賣員、快遞員,卻自發地為武漢人跑腿采買生活用品。
新冠肺炎這場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打亂了所有人的生活節奏,也包括辛野。90后的辛野是內蒙古人,在武漢讀大學后就扎根在這座城市,職業是健身教練,喜歡看書、看畫展,疫情爆發前他每天去西西弗書店讀書,已經進入休假模式。
為了阻隔病毒傳播,1月23日武漢“封城”,公共交通停擺,人們自覺居家隔離。辛野在不少微信群里看到留言:“出不了門沒辦法買菜”、“家里有小孩需要看管,奶粉都快吃不上了”,接線上訂單的外賣小哥人手也不足,“下了單能不能被接單全憑運氣”。
“我看了心里很難過,我身體好免疫力強,想為武漢人民出一份力,給不能出門的人送上日常用品,總不能餓著。”辛野告訴《財經》記者。他很快下載了騎手軟件,電動車充上電,開始了為武漢市民跑腿代購、送菜送藥的日子。
非常時期,武漢整座城市和武漢人的狀態都發生了很大變化。辛野說,自己可能是武漢現在為數不多,每天過得挺開心的人,“路上的行人里,外賣小哥和我情緒最好。”雖然城市的氣氛是蕭瑟的,但是想到今天又幫幾個家庭送菜了,心情就會變好。
辛野的正職是健身教練,身體素質好,跑腿送菜之前,他本想去火神山醫院建設工地幫忙,聯系到醫院建設工程部后,被告知參加建設需要會專業工種,比如電焊、水暖,只是有力氣、能搬運還不夠。“跑腿代購是我力所能及的事。”他說。
疫情之下,很多配送員還沒上班,騎手平臺上訂單爆滿,多數無人接單。辛野會篩選出一看就很急需的訂單去采買,比如寫著“阿莫西林、各種水果、無接觸配送”的訂單,一些配送員害怕接觸感冒病人,這類單子經常很久沒人接。“有一次很晚了,藥店快要關門,我接了這單,跑了幾家藥店買全了藥。”疫情下的武漢,藥店開門少,藥也不全,買三種藥就要跑四五家店,這一單是當天的倒數第二單,辛野當作第一單配送,因為擔心藥店隨時關門。
“還有一單,內容是嬰幼兒奶粉、尿不濕、輔食這些,跑腿費不高,沒人接,我接了,不能讓小孩子沒吃的。”
一般騎手會盡量在短時間內接更多單,或者多接順路單、高價單。辛野說他做這件事的初衷不同,為了湊齊大家需要的東西,他會跑很多店,或者在超市里采買幾個小時,基本上一單要買30多樣東西。
每單的酬勞不高,20多塊錢,晚上吃飯的時候辛野會想:“今天平臺和微信加起來跑了七八單,又少了七八個家庭出來買東西,少了七八家感染的可能。”
封城以來,武漢變得空曠,經常陰天,時而下雨。對小區和路不熟,加上疫情下很多路和門都封閉了,他經常走冤枉路,遲到了好幾次,但大家不會因此有怨言,還叮囑他路上小心,照顧好自己。最晚一次,他從華師園北路推車十幾公里,到家已是晚上12點多。
走在路上的辛野,看到幾天前還關著門的酒店,正陸續被征用接納隔離患者,酒店工作人員“全副武裝”。每天經過協和醫院和對面的武展方艙醫院,一公里內,他都能聞到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這是隔離在家的人無法感受到的武漢。
7日那天,辛野接觸了一個處于隔離期的人,當時他的電瓶車已經沒電,趕緊開了輛共享單車,送這一單用了一個小時。8日他只跑了一單,下午1點出發,從武漢最東邊的光谷騎到武漢最西邊的后湖,自行車騎了80公里,回家是晚上8點,腿已經抽筋了。
9日晚他這樣記錄這一天:“最近太累,早上起晚,沒吃早飯就去超市排隊了。送了六家菜+路上帶一個拿很多菜的人回家,車沒電,我也頭痛,餓得不行,回家吃飯了。”
非常時期,武漢還在營業的餐廳很少,他數了下,武昌區自己所居住的片區附近大概有十來家開門,漢口那邊開得更少。大超市也并非都開門營業,幾家沃爾瑪、家樂福、悅活里開了,一個片區內如果有5家武商超市,大概會開一兩家,大多數便利店也關門,極少數開著,但沒什么東西。
武漢的超市最近一直是下午3點關門。直到幾天之前,超市里還很缺包菜、白菜這些日常菜品,菜也不新鮮,菜價漲幅從30%到3倍不等。辛野說,拉青菜的車從冷庫一出來,車上的菜還來不及擺在菜架上,就被一搶而空。一般中午11點-12點菜就沒了,黃瓜剩下半截半截的,大蒜和生姜剩一些,白菜、小白菜、奶白菜、茼蒿、包菜、生菜、菜薹都沒有剩余。
有時候掛面、火腿腸、水餃、湯圓也沒有,方便面架子是空的,肉的價格翻倍,排骨要靠搶。“這幾天好一些,但是去晚了雞翅之類的也沒有。”84消毒液、酒精等消毒用品則一直很難采購到。
因為缺菜,辛野每天早上會趕在10點超市開門去買菜,“盡量給別人帶全”,單子上寫著“一斤西紅柿”,他會把袋子裝滿,稱下來可能有三斤,“菜緊缺,既然帶一次,就多帶一點”。
大家都在搶菜,甚至是搶別人推車里的菜。辛野要一次買幾個家庭的菜,東西多,不能一直推著購物車,他說,經常發生的事情是,去拿菜的時候,稱好的肉被拿走了,去拿肉的時候,菜又被別人拿走了。
去超市次數多了,和店員也熟絡了。辛野會一次買好幾家人的菜,讓超市里測體溫的姐姐幫忙看著。
晚上11點,依然有人要點單:“有活的鱸魚嗎?”他回復:“只有凍的鱸魚要不要?”
辛野送菜送貨時穿著自己的衣服,很多人都要求辛野把東西放在樓下或門口,所以大部分住戶不知道他并不是專業騎手。因為路上不方便去廁所,他盡量忍著不喝水,早上一般9點45分出門,晚上趕在電動車沒電之前到家,一般是7點前。
疫情爆發以來,武漢這座城市的氣氛,以及武漢人的生存狀態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感受到了溫暖,例如一開始自己戴的是防霧霾口罩,后來有熱心的朋友給了他幾個防病毒的KN95口罩,“終于有了像樣的口罩了”。他也會收到“辛苦了”這樣的信息。
但他也發現,武漢病了,武漢人的精神狀態也沒有那么好,“大家感覺沒什么希望,沒有了朝氣蓬勃的、開心的感覺”。
在超市里時間長,超市成了辛野觀察人情冷暖的萬花筒。多數超市未開門,開業的超市里人手不夠,員工大多未到崗,為數不多的在崗工作人員很辛苦,五個人的工作量一個人干,在超市里采購的人又多,超市員工沒時間吃飯,沒時間上廁所。
“最明顯的是,人們更容易激動,情緒更容易爆發了。”他說。在辛野經常買東西的悅活里,人們需要依靠十多臺自助結賬臺結賬,但自助結賬機經常出問題,即使放了東西在稱重臺上,稱重臺也會出現一直報錯的情況,發出刺耳的響聲,十幾臺機器由一個阿姨負責解碼重置。有一次,一位40多歲的男士掃了幾次商品,總是報錯,他突然發怒,把臺上車厘子等盒裝的水果推下臺子,撒了一地都是,超市的工作人員和其他購物者都不敢說話。
辛野覺得,在這樣的非常時期,專注于做事,而不是一味發泄情緒,是緩解焦慮的方法。他也不轉發“負能量”文章,覺得有些文章會讓人越來越偏激,而問題還是問題,得不到解決,他愿意做點實際的事,讓武漢人感到一些溫暖。
“如果你想做點事,在做好防護的情況下,可以做很多好事,哪怕幫助到一個人也好。”他說,跑腿平臺上每天都有醫生和家屬下單求代買84消毒液、酒精、噴壺,單子多得接不過來,如果是身強體壯的年輕人,你愿意注冊騎手,哪怕接一單,也是幫人們解決了一個問題,下樓買菜的時候,可以主動幫鄰居里的老人或者孕婦帶一點。
另外,很多社區都有確診、疑似患者,社區人手有限,實在忙不過來,有車的人可以幫社區運輸物資,沒車的人也可以物資來了幫社區分發,或者主動做給社區消毒的事。“這些事情和在網上轉發文章、體現正義感不一樣,你能真實地幫到別人。”
此時依然是疫情攻堅期,春天還未來到,所有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陪武漢走向新生。辛野說疫情結束后,他最想做的事情是看畫展。“清明前后,武漢的櫻花也開了,歡迎大家來武漢看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