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迎戰新冠病毒疫情

蔡婷貽

2020年2月10日，在日本橫濱，身穿防護服的工作人員從“鉆石公主”號郵輪下來。截至2月13日，郵輪上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病例達到218人。圖/ 法新

日內瓦當地時間2月11日下午，世界衛生組織（WHO）宣布將新型冠狀病毒正式命名為COVID-19，希望統一對病毒的稱謂，避免全球在抗疫過程中出現混淆。

世衛組織總干事譚德塞解釋稱，“根據世衛組織與世界動物衛生組織和聯合國糧農組織之間商定的準則，我們必須找到一個不涉及地理位置、動物、個人或人群的名稱，這一名稱應易于發音，并且與該疾病有關。”

“擁有一個名稱很重要，可以防止使用其他可能不準確或帶有污名化的名稱。這也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標準格式，可用于將來發生的冠狀病毒疫情。”

盡管COVID-19疫情爆發僅數周的時間，但由于其感染性似乎高于其他病毒并且可以無癥狀傳播，全球感染病例數已迅速超過4萬，研究病毒的專家仍無法從案例中歸結出傳播途徑和致命的主要原因。

世衛組織發言人沙伊布在日內瓦表示，對冠狀病毒的了解仍處于早期階段，目前還不完全清楚這一病毒的潛伏期會持續多久，部分學者指出感染者的潛伏期可能達14天、甚至24天，這個無法確定的答案意味著感染癥狀出現前，無癥狀或輕微癥狀的感染者容易被忽視，成為控制疫情的盲點。

在宣布命名的發布會上，譚德塞對無中國旅游史的個案成為傳染源感到格外擔憂。“零星事件可能蔓延成大火，不過目前這些（零星事件）只是火花，我們的主要目標仍是控制。”他向各成員國呼吁，及時與世衛組織分享關于新冠病毒疫情的相關信息，他也強調，“科學是科學，我們希望大家都專注于（科學），將事情政治化對大家沒有幫助，病毒是大家共同的敵人”。

譚德塞發言中涉及到的是在英國和法國新增的案例，一名53歲的英國商人在新加坡開會時遭到感染，接著他前往法國滑雪將病毒傳染給雪場11名滑雪游客，包括5名英國人、5名法國人和1名西班牙人。由于這名英國商人從未到過中國，由他而起的跨境傳播，引發世衛組織和各國政府的關注，英國緊隨意大利之后成為宣布新冠病毒疫情為國家緊急狀況的第二個歐洲國家。

為防控疫情，美國、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國已經對來自中國的旅客發布短期內禁止入境的臨時通知，英國衛生部表示目前尚無計劃阻止旅客入境。英國、德國、法國、波蘭、加拿大等40多個國家僅在入境口岸對旅客進行體溫監測和疫情篩查，部分國家要求中國公民填寫健康狀況申報表。

聯合國在2月12日也啟動危機管理小組（Crisis Management Team）， 由聯合國下包括世界銀行在內的數個機構，配合世衛組織就疫情可能對全球社會造成的經濟、社會沖擊做準備。

盡管各國加強防疫，但部分傳染病專家認為COVID-19在全球大流行已經無法避免。對此，譚德塞持不同看法，他強調各國應加速合作避免大流行的發生，因為“99%的病例在中國，這次疫情對于中國來說仍然是一個非常緊急的狀況。在COVID-19對世界其他地區構成嚴重威脅之前，我們必須利用好我們現在擁有的機會之窗”。

全球應對準備不足

自1月底，數個國家陸續派出飛機協助本國僑民離開武漢，這些國家都面臨著如何防止COVID-19在本國爆發的考驗。至2月12日為止，中國以外出現確診感染病例的國家達24個，總感染數達441人。

這些海外感染案例出現死亡的幾率并不高，2月1日，菲律賓出現第一個中國境外的死亡案例，為一名來自武漢的44歲男性。2月4日，香港出現第一個死亡案例，為一名39歲曾訪問過武漢的男性。

新冠病毒在中國境外的傳播還在繼續。除了英國超級傳播者的新案例，韓國4個確診案例也都沒有中國旅游史，他們分別因曾經到泰國、新加坡和日本旅游而遭到感染。

搭載3700名游客的“鉆石公主號”郵輪，因發現乘客感染案例停泊在日本橫濱港外，確診人數自2月3日的數十例迅速上升到12日的175例。由于日本政府無法負擔3700名旅客的檢測和隔離，因此旅客被要求在船上房間自我隔離。不過，隨著案例增加迅速，日本和郵輪公司需要盡快找出方案讓旅客下船隔離。為補償旅客，郵輪公司已宣布將全額退費。

“我們對這個病毒還有很多不了解的方面，”曾在哈佛執教多年的流行病學家費格丁對《財經》記者指出，“它引發的疫情不斷改變……它的傳播速度和感染案例增加非常快……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這樣的病毒。”

譚德塞2月3日在世衛組織的執行委員會議上就警告，新型冠狀病毒可能像流感一樣迅速傳播到新的國家，但是全球社會缺乏準備，這是危險所在。他在宣布此次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為“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時曾表示，“我們最大的擔憂是病毒傳播到那些衛生體系相對脆弱以及那些應對準備不足的國家。”

中國國家衛生和健康委員會在2月4日的新聞發布會上稱，根據目前中國境內的病例統計，“確診病例的病死率是2.1%”，在疫情的集中爆發地武漢，這一數字為3.1%。2003年的SARS致死率約為15%。

“這個病毒傳染力非常強，大流行幾乎是沒有懸念，但是會不會是災難性的？我不知道。”美國國家過敏和傳染病研究所所長福奇（Anthony Fauci）指出。

為了加速醫生找出疑似癥狀，世衛組織2月5日進一步指出，一些輕微癥狀，如流鼻涕、喉嚨痛、咳嗽和發燒，都可能是新型冠狀病毒的感染癥狀，在某些人身上的癥狀可能更嚴重，并可能導致肺炎或呼吸困難。

為了確保各國能系統性對抗病毒，世衛組織宣布募資6.75億美元成立COVID-19全球防范和應對計劃。根據計劃，世衛組織已建立起168個病毒實驗室測試網，同時派出專家到墨西哥、巴西等拉丁美洲國家以及非洲國家，加強它們對抗疫的準備。

另外，世衛組織在2月11日-12日召開全球專家會議，確定針對當前疫情的優先研究方向，同時呼吁全球各國加速合作研發試劑、藥物和疫苗，讓疫情能夠得到控制。

英國南安普頓大學（Southampton）的專家通過監測手機號碼的移動做出的人口移動模型分析指出，全世界最可能爆發疫情的城市依序為：曼谷、香港、臺北。以國家區分，風險最高的前兩位是泰國和日本，美國居第六。

流行病學家在推演疫情時偏向推演出病毒傳播的下一階段發展，借此提早防堵病毒的傳播。美國主要疫情專家指出，美國應該抱著“病毒已經在這里”的心態，為可能爆發的疫情做準備，包括動員醫院、加速就檢測病毒和隔離作出安排。

也有部分科學家指出，各國在對抗疫情上不能為反應而反應，現在是需要進一步作長遠打算的時候。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教授英格萊斯比（Tom Inglesby）指出，美國政府采取關閉邊境和隔離病人的做法的有效性值得重新評估，“因為一旦其他國家也發生社區感染，美國是否也要求自那些國家回到美國本土的國民隔離呢？如果接下來是大流行，我們需要考慮每個可能措施， 評估是否能發揮作用，以及可能需要的社會成本。”

撤僑和隔離引發爭議

55歲的邁卡威 （Mattew L McCoy）是一名主題樂園設計師，他的新身份是美國撤離武漢班機的第211號。邁卡威和其他美國人幸運地搭上回家的飛機后，卻被告知不能馬上回家，他和其他被撤離的美國公民一道在位于南加州的馬奇軍事基地（March Ari Force Base）接受為期14天的隔離，這是美國自1963年來第一次采取的聯邦隔離措施。

“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和領事館人員為我們提供專業和高規格的照護，每天進行多次檢查。”邁卡威對《財經》記者表示。

在接受隔離的軍事基地里，每個人被安置在獨立的房間，他們可以互相交流，甚至部分運動和藝術專業人士還對其他一起隔離的人員開設課程。在美國2月3日舉行“超級碗”比賽時，隔離者們還舉行了觀賽派對。

不過，這些待遇并非免費。邁卡威在最后一刻搶到的飛機座位價值1000美元，加上14天隔離期間無法工作，邁卡威在眾籌平臺發起樂捐，希望愛心人士能幫助他彌補他的經濟損失。

美國總共派出四架飛機撤離僑民，其中最早一批1月29日離開的195人在2月11日完成隔離期觀察，順利離開軍事基地。不過，由于國內研究顯示潛伏期可能達24天，部分專家質疑14天隔離期是否太短。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全球健康保護中心主任耐特（Nancy Knight）指出，“我們認為14天隔離期長到能追蹤潛伏期（的癥狀）……他們（在過去14天）接受的觀察超過任何一個美國人。”根據介紹，這些被隔離者每天接受兩次體溫檢測，部分人士的檢測樣本被測試不止一次。美國目前有13個確診案例。

英國外交部2月4日建議居住在中國境內的約3萬名英國公民全部離開中國。英國政府總共派出兩架飛機協助英國人離開，部分英國人則搭乘了法國派出的專機。回到英國的僑民分別被安置在威勒爾區（Wirral）的阿羅公園醫院，以及位在英國中部的米爾頓肯特山公園會議中心接受14天的隔離和醫學觀察。

“這個房間很舒適，我們拿到一個裝了各式各樣重要補給品的袋子，甚至還有內褲。”原本居住在武漢的羅夫（Matt Raw）用視頻記錄下了在英國接受隔離的生活。與他一起接受隔離的還有他的母親及中國妻子。為了慶祝妻子2月3日的生日，羅夫在網絡上訂了一個戒指，威勒爾區政府人員還協助將戒指送到隔離醫院。

英國目前有9個案例，為防堵疫情，英國要求曾經到過東亞9個地方——新加坡、韓國、日本、馬來西亞、泰國、中國（包括中國大陸、香港、澳門和臺灣）——的入境旅客需要自我隔離14天。英國帝國理工學院流行病學教授弗格森（Neil Ferguson）警告，盡管英國只有9例，但是因為目前監測重心只關注有旅游史的人，英國有可能只追蹤到案例的三分之一 。弗格森認為，“我們正處在全球大流行的早期階段。”

采取相同監控措施的還包括日本、韓國、印度、孟加拉國、印度尼西亞、土耳其、法國、澳大利亞、新西蘭、德國、俄羅斯和馬來西亞等。

但是隔離設施的選擇和令所有僑民配合執行隔離并不容易。像美國一樣，德國也選擇了空軍基地進行隔離;英國征用國家護理人員建筑;澳大利亞政府盡管承擔撤離費用，但是選擇了用來隔離非法移民的小島“圣誕島”，第一批撤到該島的僑民批評這里“蟑螂亂爬、網絡信號弱”，部分人抱怨供餐不太理想。

在2015年面對另一個冠狀病毒——中東呼吸道癥候群（MERS）時，韓國發生過多名感染病人未確實自主隔離反而外出參與聚會的事情。韓國政府這次也選擇對700多名僑民進行集中隔離，被選中的兩處隔離地點所在城市牙山和鎮川卻出現大批表示不滿的當地民眾。為防止僑民受到攻擊，政府還出動數百名警察應對可能的大型抗議。

2020年1月30日晚上，一架載著法籍人員的航班駛離武漢飛往法國。圖/ 法新

2020年2月10日，越南廣寧省云屯國際機場，從武漢撤回的越南籍民眾接受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檢測。圖/ 法新

日本政府在把565名撤回僑民隔離在埼玉縣和光市的國立保健醫療科學院時，出現執行撤僑的官員自殺事故，官房長官菅義偉2月4日宣布將隔離改為自主管理，并將隔離時間從14天縮短為10天。

法國政府選擇的隔離地點則是西南部卡里勒魯埃度假村，這令不少其他國家的僑民羨慕不已。卡里勒魯埃面對著地中海，除了一天量兩次體溫，被隔離的僑民可以在戶外自由行走、打排球、踢足球、上藝術課等。法國政府指出，度假村冬天是淡季，因此選了這個地點，附近村莊居民一度也反對，但最后達成妥協。

除了隔離，一些國家（如美國、新加坡和澳大利亞）宣布禁止曾到過中國的外國公民進入，希望借此將病毒隔離在外;日本將范圍縮小，暫時禁止申請入境前14天以內曾在湖北省逗留的外國人、持有湖北省發行的中國護照者入境，俄羅斯、巴基斯坦和意大利也有類似做法。這些國家的做法究竟是否合理目前沒有答案，不過顯然與世衛組織的建議背道而馳。

相對于歐美國家，中國游客最常出游的東南亞國家就謹慎許多，菲律賓采取減少航班措施而非完全取消，泰國航空除了取消飛往部分城市的航班，其他航班正常往返。柬埔寨首相洪森為了安撫國民的恐慌情緒，在舉行新聞發布會的時候主動選擇不戴口罩，并且表示“會把戴口罩的人踢出去”，因為這樣的做法會制造毫無根據的恐慌氣氛。

世衛組織在1月31日宣布疫情構成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PHEIC）時指出，限制入境措施帶來的危害可能大于好處，因為這可能阻擋信息、醫療物資的流通，影響世界經濟。世衛組織還建議，不需要限制外國公民入境，只需要在邊境進行篩檢即可。譚德塞在2月3日的會議上也重申，各國應該在防疫準備方面加大投入而非“恐慌”。

非洲的免疫并不樂觀

自疫情爆發以來，少數未出現案例的區域為傳染病頻繁的非洲。數個非洲國家，包括埃塞俄比亞、肯尼亞、安哥拉、科特迪瓦等，都曾出現過疑似案例，但最后都被證明是虛驚一場。但是，傳染病專家并未對非洲暫時的免疫感到樂觀。

“我們非常擔心非洲，因為一些對疫情最缺乏準備的國家就在非洲。”美國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前主任費里登（Thomas Frieden）指出，“非洲國家在確診病毒和防止病毒擴散的系統上，比其他地方更為欠缺。”

世衛組織非洲辦公室的醫生塔利蘇納（Ambrose Otau Talisuna）也指出，疫情在非洲爆發的風險“非常非常的高”。

世衛組織在將疫情列為PHEIC后就加速推動非洲的防疫準備，并列出包括烏干達、肯尼亞、尼日利亞、南非、剛果、埃塞俄比亞等13個國家為高風險國。這些國家在機場設置體溫監測設備，同時開辟出可能用于隔離的空間。蓋茨基金會在1月底也宣布捐出1000萬美元對抗新型冠狀病毒，其中一半捐給中國，一半捐給非洲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

世衛組織非洲區主任莫耶緹（Matshidiso Moeti）指出，這些國家如果能越快檢測出病毒，它們就能越快控制住疫情，避免給整個衛生系統帶來重負。不過，目前整個非洲只有兩個實驗室具備檢測能力，因此世衛組織協助非洲防疫的主要任務之一就是協助各國改善實驗室設備，同時向20多個國家分發檢測試劑。

為了防范疫情，部分國家開始采取積極措施。尼日利亞政府鼓勵自中國抵達的旅客，就算沒有任何癥狀也自我隔離至少兩周;莫桑比克目前暫停對中國公民發放簽證，同時也禁止中國護照持有者入境;南非政府迅速成立了應急中心，停止郵政包裹業務，同時開始在36個入境點進行監控。

盡管不少國家都加速部署了防疫措施，非洲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主任恩肯加松（John Nkengasong）仍指出，非洲大陸非常可能已經出現案例，只是還未被發現。“我從沒見過一個變化如此迅速的疫情。”

隨著全球疫情將可能進入高峰，如何快速檢測出可疑案例正成為流行病專家的關注焦點。國內普遍依賴的核酸檢測試劑盒被不少國外專家認為太過費時，當檢查數量過多時，準確性也會出現下滑。

流行病學家費格丁對《財經》記者指出，在疑似案例大增時，如何選出可疑案例進行檢測就是一個問題，例如在美國境內，如果標準是與中國人有近距離接觸的人，那去過中國餐廳算不算？

美國食品藥品監管局前官員哥特列布（Scott Gottlieb）也在國會召開的聽證會上指出，美國目前只是把焦點放在有中國旅游史的人身上，但是沒有相關旅游史的病例可能已經存在，一旦醫院出現一個新冠肺炎病例，那就意味著數百個、甚至數千個案例，屆時醫療資源的供應將是一大挑戰。

由于各界對新型冠狀病毒所知仍有限，其傳播率和致死率仍無法完全確定，美國流行病學家認為大家應該做最壞的打算，避免反應不足。梅約醫學中心的流行病和疫苗專家波蘭德教授（Gregory Poland）建議全世界將疫情當作已經進入“大流行”狀態，他指出，別忘了“SARS是通過非常低技術含量但有效的方法控制住的，包括多洗手、戴口罩、社交距離等，這是我們未來（防疫）應該專注的（重點）”。

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確診病例分布示意圖

《財經》視覺中心根據公開數據制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