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穎
(廣州南洋理工職業學院 廣東廣州 510925)
個體的興亡會作用于時代,而時代的衰亡也會作用于時代,兩者之間總是難以避免地緊密聯系。在《你好,安娜》這本書中,作家蔣韻的表述是優雅的,三個好朋友之間的關系也是微妙的,看似堅固的情誼在某件事情出現之后就變得不堪一擊,最終導致彼此受到傷害。作者蔣韻在時代和個人的命運之間進行了緊密的穿梭,視野開拓,立意深刻,不管故事的主人公以愛的名義做著什么樣的舉動,都跟自己內心的心理狀態脫不了關系,這便是人性。
安娜之所以會擁有這樣一個姓名,跟她酷愛俄羅斯文學的父親緊緊相關,在當下的時代背景下,這僅僅是一件小事。但是故事的發生背景卻是上世紀的五六十年代,在那樣思想文化都處于封閉狀態的年代,喜愛俄羅斯文學的父親并不容易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立足。而在后來,因為安娜的父親知北對文學具有高度的追求,最終卻在無奈下放的過程中因一根沒能洗凈的黃瓜而得病身亡,安娜的母親也因此對一切的文學作品產生了禁忌。安娜母親的行為正是因為恐懼的心理以及悲傷的心情所導致的。但是她的母親不會想到,縱然時代對文學和思想進行了“嚴令禁止”,縱然采取了一系列非常規的措施,文明和思想的種子永遠都不會因此而消失殆盡,在春天到來的時候,他們同樣會再次回來,再次興盛,客觀地說,安娜他們這群熱愛閱讀的青年對被時代所禁忌的東西仍然具有極強的吸引力。之所以會不斷地誘惑著安娜這樣的青年人,是因為他們渴望獲得新知識。他們身上有著叛逆的個性,他們的思想非常敏感。縱然有他們的父輩作為前車之鑒,安娜這批知青對知識和思想仍存放不下的渴望,他們仍然在千方百計地去尋找,去閱讀自己想獲得的新知識。在書中,非常明顯的一個事例就是,素心在和彭交往的過程中彭就把書借給素心去閱讀。在文革的時代,充滿閱讀欲望的青年人不僅僅包括素心和彭,也包括像安娜,三美等等,他們是那個時代同一類人。蔣韻在《你好,安娜》這本書中,重點講述了像安娜這樣知青一代,讓他們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經歷諸多悲慘命運,這是屬于他們那一代人的精神史。
實際上,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思想的禁絕已經成為一個非常重要的標志,而這中間所流傳的禁書正是吸引這些少男少女的重要事物,成為他們判斷朋友與否的一個重要標準。“禁忌永遠充滿魅力,用這樣隱秘的方式尋找到的書籍,格外讓人珍惜。而一個能夠交換禁書,交流讀后感的人,不用說,一定是可以彼此信賴的朋友了。”由此可見,對于安娜他們來說,能夠一起閱讀,分享書籍的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而在之后,北京知青彭的突然出現改變了往日的平靜,改變了三美、素心以及安娜的生活。彭的突然闖入,讓整個故事的開展進入到了非常重要的環節。小說的敘事焦點,是知青彭那本充滿著文明和思想象征的筆記本。這個筆記本所產生的影響是巨大的,甚至可以把整個故事簡單概括為由一個筆記本引發的悲劇。知青彭將自己的筆記本在素心不注意的情況下鄭重地交與了同行的安娜,安娜在拿到筆記本的那一刻就知曉這個筆記本的重量,因為他知道“那不僅是他的秘密,他的隱私,那,是他的身家性命”。這份囑托無疑是沉重的,而且安娜家中還有一位視所有字紙都如洪水猛獸的母親,安娜為如何藏匿這本筆記本費盡了心思,最終將其藏在了枕頭底下。但是,姐姐麗莎的突然歸家使得安娜所隱藏的筆記本差一點被暴露,出于安全考慮,安娜只好將筆記本轉交給自己最要好的姐妹素心。安娜之所以會選擇交給素心,是因為她認為素心和彭之間有著緊密的關系,將筆記本轉交給素心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但是安娜不會想到,自己謹慎的托付最終并未迎來理想的結果。
根據素心的描述,她同樣能夠感受到筆記本的珍貴,所以將筆記本放在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帆布軍用書包中。沒有想到的是,某一天回家的路上遇上了搶劫,使得自己的帆布軍用書包連同里邊的筆記本一同丟失了。這樣一個突發事件的出現讓安娜瞬間陷入到了慌亂的狀態中,她渴望從素心的眼睛中找到解決的辦法。“她尋找那雙眼睛,那雙能拯救她也能使她陷入最黑暗絕境的眼睛。她找到了。此刻,那雙眼睛藏了很復雜的話,她聽不懂。”她急切地想從素心的眼睛中看到否定的神態,她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但是事實如此,等待她的只有絕望。首先,她以絕筆信的方式向彭道歉,她不知道該如何抒發自己的歉意,她也沒有任何可以解決的措施。這是她這一生第一次失信于人,她讓這個筆記本的主人受到了傷害,而且這個受害人還是自己最愛且想要守護的人。短短的一封信寫盡了她的不舍,她的歉疚,她沒有辦法原諒自己,沒有辦法接受已經發生的現實,等待她的是自我的救贖與了斷。她還想借此來提醒他,讓他做好一切會遭遇不測的準備。這時,故事情節的核心才真正地被激發出來,安娜之所以會那么地重視彭的筆記本,之所以會把它看作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存在,是因為愛情至高無上的力量。她對彭愛得十分堅決,筆記本的囑托仿佛像是對她愛情的回應一般,讓她無比珍視。安娜覺得,筆記本的消失意味著自己辜負了自己和彭之間真摯的愛情,她因此產生了非常強烈的罪惡感,她想去贖罪,想去彌補自己所帶給彭的傷害,她認為自己不論做什么都不能真正地贖罪,所以她選擇了最為極端的一種方式——自殺,一個年輕美麗的生命就這樣消逝了,安娜用一種非常極端的方式來為自己的過錯找一個解決的辦法。安娜的經歷反映了人性層面上的罪與罰的沉重命題,讓無數的讀者產生了深刻的思考。
值得注意的是,關于罪與罰的命題——安娜的自殺僅僅是作為一個開端而存在,真正需要深入和集中思考的要從另一個人物素心開始說起。素心從小就具有非常強勢的性格,凡事都喜歡以自己為中心,性格稍顯孤僻卻不乏才情。當她知道彭將重要的筆記本交給安娜的時候,才慢慢地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彭。正是因為這一點,安娜將筆記本交給素心就是一個致命性的錯誤,因為安娜把素心對彭的愛情看做了素心對彭的親情,并反復強調,使得素心受到了來自安娜不自覺的精神刺激。在安娜看來,將筆記本交與素心無疑是一個非常正確的決定,安娜覺得自己行事很謹慎,也非常放心。但是她忽略了素心對于彭的情感,她讓素心感覺到,自己并沒有真正地進入到彭的內心當中,反而是安娜擁有了讓彭親自委托筆記本的資格。原來在彭的心目中,素心一直作為妹妹而存在。素心在之后以安娜的筆名行世,并在之后對當時的情況進行了更深層次的剖析。素心和彭相識三年,她想從彭的口中聽到更多關于他的故事,但是彭卻沒有與她真切地分享過,反而是跟短短認識不到幾個月的安娜進行了分享,這讓素心很受打擊。安娜把彭的筆記本交付于素心時,盡管素心心中是多么的痛苦與不情愿,但是她還是把它留下了,把這個對于彭來說十分重要,但是并沒有由他親自委托給自己的筆記本無奈地留在了自己的身邊。
關于素心的那個搶劫案件的確是真實存在的,但是真相并不是真地像素心說的那般。面對來勢洶洶的搶劫者,素心并沒有輕易地屈服。當搶劫者提出要素心用自己的身體來跟筆記本做個交換時,素心還是為了保住那個對彭來說極為重要的筆記本答應了搶劫者殘酷的要求。她付出了對于她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那是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最為珍視的東西。素心在講述自己的經歷時,是因為這是一段難以啟齒的經歷,所以她才選擇閉口不提,她只是將筆記本并沒有被搶走的真相進行了刻意的隱瞞,最終導致了安娜因為自己的罪惡感而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素心對于真實情況的刻意隱瞞,完全來自于一個人無法逃避的人性弱點,那就是嫉妒心理。素心認為,那是自己用最珍貴的東西以及生命守護住的東西,自己為什么要讓安娜去替我享受來自于彭的肯定,來自于彭的喜愛,要讓她付出跟自己一樣的苦痛。所以縱然安娜心急如焚,素心還是沒有選擇將筆記本的真相告訴安娜。在素心的想法當中,筆記本的真相不會一直被自己隱瞞下去,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處于嫉妒心理的行為會將安娜置于如此不可挽回的境地。安娜在前一天得知筆記本丟失的消息之后,第二天就選擇自殺來解決自己的過錯。安娜自殺后,素心也接受了本來在安娜身上的歉疚感,她明白安娜不想經受來自于心理苦痛的折磨,所以選擇了最為極端的方式。安娜雖然結束了生命,但她卻把這一生的愧疚留給了素心這個還在世上的人。這讓素心覺得自己是那么的惡毒,是自己的隱瞞殺死了安娜,自己終將會把這份沾染了自己的惡毒,由自己所衍生出的這份深重的事物交給他真正的主人。
安娜離去后的日子也是素心非常艱難的一段時間,素心因為自己的謊言而遭受到了無盡的折磨。這些罪惡感必然成了素心自己的人間地獄。三美曾經因為素心的行為而發表過非常憤慨的言論,作者也借用這一情節對素心的心理活動進行了深層次的分析。素心想要去解釋,想要去表達自己想說的話,但是最終她還是什么都說不出來,她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語氣來給為自己辯駁,她清楚不管自己說什么樣的話也沒有辦法改變安娜已經死亡的事實。素心必須要把這個秘密守護下去,因為一旦這個秘密被身邊的人知曉,她將會失去很多自己看重的人或物,這都是她承擔不起的結果,她不可能這么做。素心對安娜的所作所為是因為素心內心中的嫉妒心理在作祟,讓她沒有辦法去冷靜地思考,去分析自己的謊言可能會給安娜帶來怎么樣的傷害,這就是人性的表現,是人性中沒有辦法逃離的一種心理狀態。從安娜離去的那天開始,素心進入到了無窮無盡的懺悔與自我救贖當中,她要用自己的行動來對自己曾經最好的姐妹進行補償。所以素心總是帶著愧疚,沒有辦法開始活出一種新的生活,面對別人的追求,她也只能以自慚形穢的方式將別人擲出自己心靈之外。
除安娜和素心的主線故事情節之外,其他人物的經歷與結局同樣讓人惋惜。這部小說有非常藝術的語言,有完美的藝術結構,對于人物有非常深刻的描寫,并且不斷地激發著人們對于罪與罰這一命題的深刻思考。作者蔣韻的小說語言具備非常強烈的藝術感,能夠借助于景象來對人物的心理狀態進行深刻形象化的描述,這是十分值得肯定的地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管是安娜、素心還是三美,亦是包括我們所有生活在自然環境中的人類,都難逃一種來自于自己與他人的審判。